文/小可
据 说,隶属于哈佛大学的某学 术组织常常因为不能为有大 量亚洲学者参加的高规格学术会议提供会后的卡拉OK服务而感到“不好意思”,因为像许多美国小城一样,哈佛所在的坎布里奇根本没有卡拉OK。
而事实上,由日本人发明的卡拉OK几乎可以说是东亚城市化进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它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亚洲人对全球城市化运动的一大贡献。它在为城市人提供一种大众化、伪仪式化娱乐方式的外表下,改变着城市精神气质和生态,就像当年钢架摩天大楼的出现令城市有了全新的面貌一样,卡拉OK的出现所带来的是城市欲望集散方式的改变,这两种变革性因素当然有差别,套用詹姆斯·特拉菲尔的话就是:“科技改变城市外貌,欲望则铸造城市的品格”。
卡拉OK的话语结构在本质上与城市欲望的结构是同型的。我的意思是说:城市欲望经由一种卡拉OK式的移植、加载和无穷尽复制等程序而趋于格式化,而那个看上去既抽象又物化的城市,也因为格式化流行因素的出现和蔓延,开始大面积通俗化。
通俗城市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风格类型学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它更是一个结构性的概念。我们虽然可以将千篇一律的城市外观和建筑元素看成是城市通俗化的具体表征,但其中那种常常被我们所忽略的卡拉OK式结构原则却蕴涵了通俗城市的最大奥秘。
很显然,通俗城市是一种双重语境的叠加,而不是一个独立语境的原创性拓展。就像任何一次卡拉OK的表演必须依赖一个原版模本才能得以完成一样,通俗城市必须借助于一个具有同样功能的范本才能无限度地复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范本基本就是某种流行的城市概念的集合体,它附着于几个看得见的公认的成功城市样本之上,并因此得以强化。最现成的例子,便是人们心目中一大堆足以令其自豪的关于大都市那种不容置疑的想象物:环行高架路、玻璃幕墙、高楼林立的CBD以及随处可见的Shopping MALL……这种想象的源头是东京,也可能是纽约,或者是香港,但源头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这些物化了的城市通俗化特征在今天几乎成了人们概念中理想城市的惟一特征。它们不仅制约着城市发展的未来方向,规范着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
卡拉OK式的城市注定是平面化的,所有城市原有的那种历史感被程式化和概念化的城市理念剥离,城市的自我成长空间和意志被所谓“城市运营”统一思路标准化,于是,无背景的拼贴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其最为显著的外部特征。在这一特征下,任何一个城市都可能而且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另一座城市,我的意思是说,城市的惟一性正在一天天丧失,并且变得越来越没有原则,一座城市对另一座克隆城市的再克隆跟一首流行歌曲被无穷尽的翻唱如出一辙。在一座城市里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对所有城市的体验,所不同的只是数量和强度上的差别。以往那些决定城市惟一性的东西正在流失,如说本土文化的某些不可替代的元素,它们已经无情地废弃或被善意地改装,或者变成某个修缮一新的旅游景点,或者成为被重点保护但其实已经死去的城市标本;再如文化精英分子,他们大多数已抛弃自己的城市,在另外一些收容他们的城市贩卖一些用各种漂亮的城市概念重新包装过的赝品。而那些失去原创激情和动力的城市,只能以卡拉OK的简易方式,从低成本的移植和翻唱中挥霍别人的雄心、消磨自己的快感。
已经通俗化的城市根本不可能真正实现它对市民生活多样化和自由的承诺,相反,它正在剥夺这种多样化和自由。就像在KTV包房里纵情高歌一样,人们惬意而自如地选择一个他喜欢的歌唱版本,尽情按照一种既定的格式演绎着自我的欲望,他们复制着歌曲中的种种情境,并以一种虚拟的激情,将日益虚幻的现实戏剧化,一如陆家嘴复制曼哈顿、西门町复制银座。陶醉在卡拉OK式狂欢中的城市就是这样彼此复制着对方的生活并陶醉其中。人们或许愿意以一个旅游者的眼光,在欧洲看到一个完整保留了17世纪风貌的小城,并像演绎一首怀旧歌曲一样投入其中并且对此称爱有加,但他绝对不会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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