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肖锋借我一套1979年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美国作家威廉·曼彻斯特著的《光荣与梦想》,并叮嘱一定要读。发现确实是一本传媒人的宝典:文风钻研者可以在此找到词语联结的通用标准;感性历史主义者可以找到曼彻斯特式的浪漫与冒险的纵横情怀;大人物传记阅读(传递)者同样可以找到足够多的妙语细节素材……除却这些,更让我兴奋的是,在曼彻斯特无微不至的素材组织与陈述中,来自《时代》、《幸福》(即《财富》)及《民族》等杂志的声音跃然其中,美国杂志业在1932-1972年间的表现如同“光荣与梦想”的一股细流分支,期间的风云演变、角色扮演或是经验谋略都在书中呈现。而对我们正在意图创造“中国世纪”之时,确实值得仔细探究。
“有些树长得离森林太近了。”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这样对记者评说政界立场与政见分野。如此的角色扮演问题同样发生在《光荣与梦想》笔下的杂志们。如今的自由派,有着脱俗封面和锐利专栏的《民族》周刊在1932年间曾是最刻薄的反罗斯福分子;如今放眼全球,最热心的世界政局观察员《时代》周刊在1930年代竟然曾是死硬的孤立主义分子;如今领导商界精英,构建500强阵营的《财富》在1930-1940年代都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调查主义者。
《时代》是被曼彻斯特引述最多的杂志。它曾是美国风气卫道士,在1932年为厄尔·卡罗尔的戏剧《虚荣》感到“特别生气”,因为“歌舞班有些女演员的奶罩竟看得清清楚楚”。它曾是反德战士,1938年《时代》被当局禁止在德国发行,老板亨利·卢斯“反而因此非常高兴”;在政局前,它一直保持着清醒态度而不失幽默,1939年评论战前美军装备时说“按欧洲标准,美国陆军只能算是拿着气枪玩的几个小把戏”。老板亨利·卢斯主宰着它的方向,1941年老板的著作《美国世纪》“使非沙文主义者无不为之震惊”;它是美国这个大公司最优秀的大肆宣言的宣传部长,1942年在大发战争财之时说“美国骤然富起来了——似乎全国一下子都富起来”。
在曼彻斯特的叙述体系中,来自报界、杂志界的声音如果不是充当着混事者,就是画外配音,要不就是吆喝者,甚至会是闹剧当事者。所以即便是《时代》,“那时”也宛若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些报道常常让历史证明其荒唐。如在1941年“珍珠港事件”前,《时代》周刊报道说:“美国海军的防御力量……是相当不错的。”曼彻斯特更有意在时间上刻意挖苦《时代》的闹剧——“到了12月8日,瓦胡岛上一片火海之日,正是《时代》周刊赶印出版之时,这个周刊竟还反映美国人如何信心十足,说‘从仰光到檀香山,每个美国士兵都已站在战斗岗位上了。’”
当然如今看来,这样发生在历史进程中的报道闹剧并不会让其历史积造的光荣感到太多的难堪,相反,亲历风云演变中保持一贯的报道作风,已被证明是一种达到光荣的最简单谋略。
被曼彻斯特称赞为“聪明无比”的《财富》月刊,1941年刊登了这样的调查结果:“有67%的美国人愿意追随罗斯福参加战争,然而反对战争的仍占70%。”
作为流行文化的一种,曼彻斯特同样把杂志的表现穿插在“那时”风尚的描述中,如在二战期间“就广大妇女来说,她们又再从杂志中找寄托,她们特别喜欢战争期间创刊的三种着眼于女性神秘的杂志。”说的是《小姐》、《魅力》和《十七岁》。曼彻斯特关注细节之功力惊人,如他留意到战时,由“《纽约时报杂志》编辑莱斯特·马克尔开始把‘十几岁的’这个词写进文章里去。但全国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十分注意。”
曼彻斯特在描述二战时使用的“历史通感”构建方法,是如此的让我惊愕——“这是比尔·莫尔丁所描绘的战争,这是厄尼·派尔所报导的战争,这是塞德·萨克所经历的战争。这是那些把《扬基》周刊的蓓蒂·葛莱宝和丽塔·海华丝的封面女郎视同珍宝的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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