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令狐磊

　　电话响了。戈莱登·卡特接起话筒，转过椅子，向着窗外，嘹望着他的世界——曼哈顿，就在他脚下。巨大的落地玻璃，一直沿着拐角伸张，整个纽约城就像好莱坞影片中使用的虚拟透视镜头般扑面而来。这位《名利场》杂志的主编，听完他那来自洛杉矶的探子报告后，把注意力集中于摆在桌面上的那10个预选封面上。每个封面都是当期赫赫有名或者正在冉冉冒起的新星，但在卡特下决定之前，它们都得“怀着激动而颤抖的心情”等待。各位，这里是全美名利场的控制中心。肃静。

　　《观察家》记者盖比·伍德坐在这位号称“纽约皇帝”的主编对面，等待多时的访问终于可以开始。“介意我抽烟么？”卡特主编问道。访客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卡特已经点起了一根香烟，说：“这是整栋大楼唯一可以抽烟的房间。”他前面摆着一个烟灰缸。其实，按纽约城的最新法例，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用烟灰缸属于违法行为。烟瘾卡特因此而屡屡被传唤，他在杂志上撰文抨击市长布隆伯格的“卫生铁腕政策”：“根据纽约现行律法，你可以在办公室放一支装满子弹的手枪，而不能放一个空烟灰缸。”

　　对卡特和《名利场》杂志来说，每年只拿1美元工资的义务工作者、“清教徒”布隆伯格市长的生活非常无趣，而且关键是“不务正业”。领着《福布斯》称为“全美第二棘手工作”的任务，市长干的是清理街道、健康医生的苦活，而卡特干的活是：监视着全美名流的一举一动，指点着好莱坞明星的人气走势，调配、平衡着全球名利场的话题资源，他的“正业”除了出版杂志，更重要的是在华盛顿的政界、洛杉矶的娱乐界和纽约的世界之窗之间四处逢源。

　　一手操控

　　“你会看到我前面摆着的十个预选封面。”卡特语速极快，词汇和他喝着的黑咖啡般焦躁，“在杂志出版之前，在这个房间里面谁会知道谁是封面人物谁不该是封面人物，和它们之间的分野？这张群照中，谁该摆在第一位？”访客伍德小声探说：“你会做怎样的决定？会用扔骰子游戏吗？会像某作家说的那样，会出于怜悯之心而决定吗？”

　　“我绝对不会做这个工作，如果我不得不向其他人叩头。”卡特说，“《名利场》的封面是最关键的，无论是作为‘发迹’还是成果，我不必做任何决定的游戏，我从来不会和其他评论员讨论，从来不会。如果有谁不想按照我们的条件登上封面，我会立即把机会转给其他人。”

　　“换句话来说，”卡特接着终于说了一句让访客觉得非常有报道价值的话——“即使我都用完了可以上好莱坞封面的人物，我可以从这个办公室里面拉来10个家伙，把他们摆到封面上去，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戈莱登·卡特，加拿大人。28岁时从渥太华来到纽约，旅途艰苦，举目无亲。自小透过好莱坞影片对大都会纽约充满感情的他，每天在城中闲逛，看看摩天大楼看看书，他安静、懂得“自我舒适”。直至今日，20年来，他仍然习惯于在同一个餐馆的同一张桌子，与三两知己共进晚餐。他对访客说：“我不是翰普顿(Hamptons)豪华度假区的一部分，也不是礼服宴会的一部分。”

　　可正是这个追求宁静人生的人自1992年，那个编辑女强人蒂娜·布朗离开之后，一手操控着《名利场》这本全美最奢靡的杂志。尽管他声称低调，但盖比·伍德还是察觉出卡特本人形象的变化，于是他在文章中写下，“他早期的肖像腼腆得多，像个书呆子，现在，他的最新肖像由安妮·吉波维兹(Annie Leibovitz)拍摄，就像其封面上那些明星一样。现在他自身已经是一个名流了。”安妮·吉波维兹是全美、亦是《名利场》旗下最知名的签约摄影师，合同金额达数百万美金。

　　这个曾经身处喧嚣纽约仍然能保持安静的知识青年，如今已经染上了《名利场》身上的磁场。老板纽豪斯的态度坚决：《名利场》本就该以巨资构造。于是，40万美金年薪的作家在编辑部养着，外出、采访都可以全程报销。卡特最新的一个举动是，就在2004年2月，把原《纽约》杂志的“镇刊之宝”，著名媒体评论员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f)挖至《名利场》，聘约合同上，沃尔夫每年给杂志写8期专栏外加3个长篇特写报道。《纽约时报》关注了这个挖角行动，卡特不忘吹捧地说：“我过去年间都在读他的文章，他是一个天才作者。我喜欢他专注工作的方式。”记者问到，《名利场》已有一个由詹姆斯·沃科特(James Wolcott)撰写的媒体专栏，卡特说：“沃科特写电影电视评论，沃尔夫观察的是媒体工业的运作。”卡特对名利资源的兴趣，他会有嫌多的时候吗？

　　访客离开之前，问卡特关于纽约的感受。主编想了一会儿，答道：“纽约……有着成功的甜蜜味道。”

　　《名利场》的磁场

　　“有一份重新开业的杂志《名利场》对那些靠着暴发而富起来的人们一时大肆吹捧，一时又对他们嘲弄和逗乐子玩。”1980年代，一份纽约小报这样写道。英国人蒂娜带着《Tatler》的油墨味、平民姑娘戴安娜的入嫁王室的独家秘闻与英伦的社交传统出任《名利场》主编，把这本1913年由美国贵气杂志策源人康德·纳斯特一手创办，在大萧条年代不得不宣布停刊的杂志重新带回美国名流圈。

　　随爵士起舞的里根、把妻子杀死的O.J.辛普森以及勃兴的好莱坞奥斯卡派对令那年代的《名利场》充满了“奢华复兴”的味道，杂志同样名利双收，一方面征服了美国期刊协会的评委屡屡获得“国家期刊奖”，一方面成为畅销杂志，把读者群锁定在“平均年龄37岁，平均年收入5.8万美元，70%受过大学教育”的广告商理想线上。卡特接棒后，《名利场》继续勃兴：德兰修女的“虚伪”、莫尼卡·莱温斯基的艳照、迈克尔·杰克逊的咒语、小肯尼迪的婚姻内幕和威廉王子的年轻贵气……无不以最洋洋洒洒的文字和最耀眼的照片(等量齐观的是最高的稿费)充斥着页面，广告客商同样乐于为《名利场》的磁场吸引，每年1900页的广告页面，过亿美元的销售额继续是康德·纳斯特最赚钱的杂志。

　　最新的一期，2004年3月号也许更能表现《名利场》的作风，在今年超级杯开幕表演时做出“惊人之举”的珍妮·杰克逊荣登该期杂志。杂志让她穿上华贵皮裘，在射灯下展现享受的神情，又以专访的空间或可让这个勤奋的姑娘有机会解释一番“露胸事件”。

　　“它是提供给那些不需要嚅动嘴唇就可以阅读的大众杂志。”——《名利场》的前特聘作家托比·扬(Toby Young)以其一贯的尖酸刻薄评价说。他暗指《名利场》利用了人们猎奇、追逐、传播话题的心理诉求和阅读趣味。卡特对此说不以为然：“我想，谈论他人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有趣的、浓缩的体验。”

　　后来，托比·扬出版了一部叙述他自1995加盟《名利场》以后目睹纽约名利社会的书，书名颇为唏嘘，叫做《如何失去朋友、疏远人群》；卡特则写了一本叫做《我们失去了什么？》，不过并非回应托比，他的书为的是历数布什的败笔，在今年夏天便会出版。《名利场的好莱坞》这本画册更像是杂志的正业，全书收录了1920年代到1990年代的好莱坞明星肖像，搭配以传奇报道，完全浓缩了《名利场》的精华。

　　好了，到了奥斯卡季

　　“每年会有15000人敲戈莱登·卡特办公室的门，求他能不能赏个脸，邀请他们出席奥斯卡庆功派对。”托比·扬在《如何失去朋友、疏远人群》中写道。

　　每年对于美国来说，也许以下这三期杂志特刊是最为重要的：《时代》周刊在年终颁发的年度人物特刊，《体育画报》的超级杯特刊以及《名利场》的好莱坞特刊。后者尤为主流广告商注重。

　　对卡特来说，这期通常在每年4月号面世的特刊是整个“奥斯卡”季的重要一役。编辑部会挑选15-20个编辑记者编制的工作组会在两个星期前飞往洛杉矶，卡特在一个星期后亲自赶往督战，安妮·吉波维兹要为此制作一辑肖像报道，明星群照图常常用作封面。这期特刊准时在奥斯卡颁奖礼后派到每个出席庆功酒会的嘉宾手上。为何如此重视？全因这是杂志全年1亿美元的广告收入中的基石。托比·扬说：“至于广告商争先恐后地在这期下单的原因，得感谢这场派对，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亮相机会。这是重要的‘event issue’，其出版意义等同于‘event movie’。”

　　托比·扬发现每逢奥斯卡季，主编的脾气就会变得更为暴躁。有一次，1999年，他只不过在卡特旁边提了一句他将要给《纽约邮报》写一篇关于奥斯卡派对评论的文章，神经衰弱的卡特叫道：“不要写任何增添混乱的臭东西！如果有，小心我用铅笔把你的心挖开。你写还有什么别的臭派对超过我们这个第一派对的话，我杀了你！”

　　但卡特绝对值得这样的暴躁，他经营的派对可能是全美国最能引来名利收益的“第一派对”，有坚实的商业理由支撑他耗费全年大部分的心血在这个奥斯卡季。这场秀在让杂志达成最性感、最有魅力的制造之外，它牵动着大众关于好莱坞的所有需求，当然，它还顺带地成为某些名人闹诽谤、丑闻、绯闻的理想场所——这是那些小报发狂的时刻。

　　“有两种人阅读《名利场》，”卡特有次回答记者时说，“追踪者与有关系者。”前者是那些希望看到奥斯卡派对在纸上跃现的人，后者是那些受邀请的人。这是卡特把“杠杆力学”用于媒体的理论，大演员为观众而来，观众为演员而读，杂志只是中间那条杠杆。

　　除了奥斯卡派对，《名利场》的另外一场重要派对是每年的白宫记者宴会。从娱乐圈跨步到政界、新闻界，正是卡特对自身杂志命脉的准确把握，即是“名利场”绝对不仅仅是《人物》周刊和《娱乐周刊》的“影视娱乐圈”。作为一本涵盖时尚、政治、名人、金钱、娱乐和社会新闻的综合杂志，甚至分不清它是男人杂志还是时尚杂志，可以给《名利场》一语概之的关键词确实只有“名利”二字。精于谋略的卡特永远不会让《名利场》变成新闻周刊或者是男人杂志，它力图让自己的地位更加超然，所以它的广告页面数量都可以不受任何杂志的形态局限，同样超然。

　　杂志构筑的名利场

　　在洛杉矶到纽约的航机上，头等舱中，一个空中小姐给她的贵客一叠杂志，如果有人可以回到不同年代的这个瞬间，可以找到不同的记忆：1970年代中，生气勃勃的《滚石》杂志办得不错，但只有年轻人会高兴，中年人还是会接过《生活》杂志来看，因为至少比《时代》周刊来得更有视觉冲击力；1980年代中，《福布斯》杂志比《财富》和《商业周刊》都显得有冲劲，他们对富人的叙述方式引人入胜，《GQ》和《名利场》同样有这种生气，后者更迎合乘客渴望迅速富裕的心情；1990年代中，空中小姐手中的《连线》、《快公司》、《商业2.0》、《红鲱鱼》等新经济杂志会格外抢手，而《娱乐周刊》、《电视指南》、《首映》能让人很容易地消磨时间，也是一种选择。

　　比尔·盖茨很有可能会选择《连线》和《福布斯》来看看，因为他知道其中必有关于他的报道，看看富人排名和自己保持的优势。“世界市长”朱利安尼要了本《时代》周刊，尽管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觉得自己还可以登上这本周刊的封面。斯皮尔博格选择《首映》，里面有票房预测。汤姆·福特要看意大利《时尚》，但航机只准备了美国《时尚》。前总统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选择看《名利场》，离开美国太久，她要补补课。卡梅伦·迪亚兹左挑右拣，发现《名利场》上有她的报道，说她会成为主宰未来影坛沉浮的女人，马上抢着要看。

　　主编卡特会觉得这样的景象很有意思，小小一个头等舱确实亦是一个“名利舱”。他参与制作的纪念派拉蒙制作人罗伯特·伊万斯(Robert Evans)的纪录片《电影里的孩子》上映后，大受好评，下了飞机，他还有接受《观察家》记者的采访呢。电影上映，你报道我，你的报道失实，我找律师，律师一战成名，进入上流社会的派对，派对引来时装设计师，设计师与派对女主人传出绯闻，派对男主人感情失意事业得意，财经杂志和八卦杂志都争相报道，这是一个磁场吗？是的，这是一个名利磁场。(编辑：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