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名利场》，但中国也有名利场。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名人、自己的富豪榜和名人榜、自己的星光大道、自己的奢侈品消费象征和自己的派对及秀场。

　　文/何树青

　　1847年，英国作家萨克雷出版小说《名利场》。

　　1913年，美国《名利场》杂志创刊。

　　1913年还发生了什么？玻尔量子理论问世，D.H.劳伦斯的小说《儿子与情人》和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在斯旺家那边》出版，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首演，福特公司每24秒钟生产出一辆T型轿车，洛克菲勒建立世上最大的慈善机构，纽约开通世上最长的地铁，填字游戏诞生。在这一年，所有的出版商拒绝了普鲁斯特的书稿，他不是名人，他只能自费出书；但当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泰戈尔是名人。在这一年，安德鲁·卡耐基抱怨“百万富翁真可怜，要想成为慈善家也非易事……死于富贵者其名也恶”；同年，埃尔西·德·沃尔夫成为美国第一位专业室内装饰家，她使“品味”一词流传开来。

　　2004年，中国没有《名利场》，但中国也有名利场。随着中国成为全球资本的造梦工厂，以及全球贸易规则在中国的逐年内置，名利场概念在西方诞生近200年之后，名利场规则东移至中国，并随之导致我们这个时代价值观念的重大转变。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名人(大款与大腕)、自己的富豪榜和名人榜(难免恶评如潮)、自己的星光大道(模仿奥斯卡)、自己的奢侈品消费象征(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和自己的派对及秀场(有人形容为装Y挺)。

　　中国名利场，现在进行时。

　　淘金中国：全球化的投资利益与星光大道

　　2004年1月10日举办的第八届中国资本论坛上，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首席研究员王明夫说他在美国听过一句话，去中国吧，那个地方绊你脚的都是金子。外国的资本洪流已经往中国涌，他认为一个抢占中国公司控制权的资本时代正在到来。资本市场原是个立竿见影的名利场。

　　古老的东方文明其实没有神秘多久，从马可·波罗以后的700年来，中国就被西方人看成是拓展贸易的大好机会。2002年，一项针对全球1000家大企业的首席执行官、财务总监和企业高级管理人员所做的“外国直接投资信心指数调查”表明，中国首次超过美国成为最有吸引力的外国直接投资目的国。中国吸引力增加得益于：中国有着13亿人口的巨大市场，长期以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稳定的政治环境和良好的投资环境，以及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和北京申办奥运会的成功。说白了，这一切都关乎全球投资者在中国的利益，中国就是一盘巨大的生意。

　　一方面是西方人络绎而来，政客、商人、国际工作族、留学生、专家、游客。有一个关于神奇教练米卢的“神谕”笑话流传——上帝对墨西哥籍南斯拉夫人米卢说：“到中国去吧，我保证你能带着中国队在世界杯上打出和法国队一样的成绩。”米卢听了兴奋异常，马上来到了中国……后来，米卢从中国企业得到的广告演出费多过了他的教练薪水。此外，国际建筑设计事务所和国际级建筑大师在中国城市“斗法”则是更频繁的现象，为了叩开中国大门，他们甚至经常在大学和规划局进行免费的演讲，以致一个中国中等城市针对某个城市建筑项目举办国际招标也不会出现冷场。2003年，参加北京CBD核心区规划方案竞标的11家建筑设计单位中，只有3家中国内地设计单位，其余都为国际顶级建筑设计单位及建筑设计师，他们带着各自的想象力来到中国，这是在中国拿到生意的法宝，因为他们知道中国城市亟需想象力，哪怕某些方案并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和建筑文化传统。大师们(同时也是商人)忙着在中国建立个人声誉的纪念碑，企业家(同时也是品牌大师)则在中国赢得丰厚商业回报。中央电视台采访2004年的达沃斯论坛，被访的企业巨头首脑们谈到中国时总是热情洋溢信心十足，他们个个都在中国有投资有项目。

　　另一方面，中国人也“突然”在国际上得到青睐，似乎有一条星光大道铺在中国人脚下。比如我们很自豪姚明进了NBA，世界新闻摄影大赛(WPP)近年来总是有中国题材或中国摄影师的作品获奖。但这其后的名利场元素是：一个姚明进了NBA，就换来了中国人对NBA成几何级数的关注，纳入姚明之后的NBA在中国渐成超级品牌；WPP今年又有两位中国摄影师获奖，但它经年的中国策略吸引到的是今年中国有256人参赛，人数仅次于美国，同时荷赛大师班里又坐满了中国学生，并令WPP标准在相当程度上左右了中国摄影的价值取向。2003年世界小姐总决赛在海南省三亚市举行，海南省官方统计到这一事件在国外发稿5万篇，极大地提升了海南省和三亚市的国际知名度。但站在“世界小姐”这一品牌营销的角度，它借助热门的中国概念也把自己的选美品牌知名度炒到了极致。或许可以这样说，每一次中国人在国外赢得评选声誉之后，每一位中国明星成为国际品牌代言人或形象大使之后，最大的受益者都是那个提供评选平台的组织或品牌。它们打算、正在或已经进入中国，造名是始，淘金是终，双赢是完美结局。

　　中国名利现场：不可避免的价值困扰

　　中国人越来越需要、在乎和适应舞台，这时，哪能没有名利场？！

　　名利场的中国版离不开这些代名词——秀、榜、派对、酒会、颁奖晚会、联欢晚会、模特大赛、新闻发布会、高尔夫邀请赛；会所、俱乐部、五星级酒店、度假村、夜总会、别墅、国际学校、国际品牌中国概念店；劳斯莱斯、宾利、宝马、奔驰；自传、绯闻、丑闻、官司、名誉权、离婚、婚外情、传媒、综艺节目、嘉宾、评论家、形象大使……出现在名利现场的都是秀哥秀姐。在国家鼓励投资与消费、商业鼓励赢利与营销、职场鼓励成功与上位的市场气氛之下，有多少人名利双收，就有十倍数的人怀才不遇；成功被当成了共同的社会生存目标，名利场生生不息，成为最趋势化的中国时态的一部分。

　　“成为名利场情境特征的东西正是这场‘看我的’竞赛的易变性，它也许是开放社会的特征，”贡布里希在《名利场逻辑：在时尚、风格、趣味的研究中历史决定论的替代理论》一文里写道，“时尚可以用稀奇竞赛的术语来描述。偶尔这种竞赛会变得流行起来，并且达到了全体参与的临界规模……在各个不同时期，竞争已把时尚变成了一种声名狼藉、愚蠢顽劣的‘过分行为’”——贡布里希的名利场逻辑还包括“在名利场上有一些优美的结构物，它们是由想战胜毗邻的欲望而促成的”，但在中国，名利场现象及名利场效应已经令人们产生困扰，这种困扰体现在有关价值取向和道德评价的几乎一切事上，以致正直的人显得保守，而牢骚满腹的人被视为过气明星和非既得利益者。

　　——中国艺术家为什么一定要去北京发展？(有人纯粹是为了艺术理想，但北京作为艺术机会主义者云集之地也是不争事实，传媒是国家级的，艺术评论家是话语权级的，艺术可以是实验级的，名人是数以吨级的；没有人因为像陶渊明一样迷恋田园风光而住在京郊画家村)

　　——艺术家和中国电影为什么一定要去国际上参加评奖？(一说是国际惯例，一说是为国争光，一说是成名捷径，一说是为提升票房，信哪种说法？)

　　——演员们为什么一定要参加春节晚会？(为了让全国人们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但陈佩斯说它现在像个名利场，而赵安和张俊以也确实在春节晚会中有勾当，2002年广告投放额超过200万元的企业也可以得到一张2003年的入场券)

　　——为什么独唱在春节晚会纷纷改成了合唱？(因为荣誉要一起分享？不，因为“条子演员”太多了，每个人都要露脸)

　　——海归派为什么一定要出国镀金？(因为回国更好找工作。但随着海归派文凭优势的渐渐退化，2003年度中国出国留学人数首次下滑)

　　——艺术界的专业命名者与各行业评论家为什么吃香？(因为他们掌握着行业的话语权，人们希望他们是抬轿子的人，而不是拎大棒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人品牌？(个人价值最大化，为自己找到永远不会失业的饭碗)

　　——富人为什么一定要学会打高尔夫？(理由一：能打77杆还是100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办公室里和车上备着一套球杆，暗示别人自己并非暴发户；理由二：运动有助于思考，越宽敞的运动场地越有助于思维宽广)

　　——城市为什么一定要搞会展经济？(会展经济又号称拉人经济，以人气换经济景气，最不济也能博得传媒曝光率)

　　——我们为什么重新关注道德底线？(因为以往我们的道德体系不包括私人轿车、分期付款、广告营销术和传媒小报，而今天被各种新观念喂肥的社会已经撑破了旧时的那件道德外套)

　　——甲A为什么变成了假A，而后被中超取代？(因为足球是可以赚钱的，而中国球员和裁判不甘于有那么多球迷资源而不趁早兑换成现金)

　　——选美大赛为什么花开不败？(因为企业、传媒、美女都需要打美女牌，事实如像电影《MIB》中的女奸角所形容“人类真是愚蠢，只要是波霸就能征服地球”)

　　——文学为什么走向非文学化，并有了美女作家、美男作家、情色小说之谓？(也许这样可以让文学更“好看”)

　　——为什么娱乐新闻和社会新闻里不绝怪力乱神？(背后离不开利益，比如陈道明、胡军和许晴都说过“娱乐圈是个名利场”，白岩松说过“电视圈是个名利场”)

　　——GOOGLE为什么那么受欢迎？(每个人都可以搜索网页，看看自己是否已经成名)

　　——商人们为什么总是迎合富人的奢侈品消费并总是赢得成功？(虚荣是我们共同的原罪！)

　　——现代人为什么不浪漫？(女人可以征婚求千万富翁，男人也可征婚求百万富婆。能浪漫的年纪总想着有钱，有钱的时候学会务实不再浪漫)

　　名利场，GO ON！

　　名利场一直被当做人性的雷区。“名利虚荣，虚荣名利！人生在世哪个能幸福？哪个能如愿？即使如愿，哪个又能满足？”萨克雷说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是《红楼梦》里革职后的贾雨村看到的。查理·卓别林给儿子的信中劝诫其“不要过早地涉足名利场”。但江湖就是一个名利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名利与成功、名利场与生活在很大层面重合甚至几乎等同时，名利场再也避无可避。换句话说，如果谁也不计名利，哪来市场繁荣、时代亘进？

　　大红大紫之后沉寂的作家苏童一度也是名利现场的人：“没有人不喜欢名声，我也喜欢。但这是外界给你的。掌声稀落的时候，不能像唱卡拉OK时那样，对大家说，来一点掌声吧，不是这么回事。你也只有清清嗓子，继续唱。在这里，惟一重要的是，有些人骨子里要的仅仅是名声，是写作的结果，而不能享受写作的过程。我其实一直在享受这个写作的过程。进入名利场，要有坚强的神经，别人以为你不行了，你自己也以为不行，那就完了。人不是天生正确的，但这件事必须正确。”

　　有的人能看透，但没有人能退出。名利场总是各领风骚三五天；总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从来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有人计算过“一生赚多少钱才够？”，算上房子、车子、孩子、孝顺父母、家庭开支、休闲生活、退休金的成本之后，得出的结论是397.2万元。绝大多数人没有赚到这个数，赚够这个数的人为了过更高标准的生活而加倍打拼，名利场从来不会止于397.2万元而裹足不前。

　　生活在继续，中国的GDP增长在继续，理想和成功的欲望还在，名利场就会继续。这是世界性的名利场和13亿人萌醒之后的名利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