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树青

　　广东人在北京问路会感到不安——不是因为北京人不热情，而是广东人不大分得清北京人所指的东南西北。在南方，指路的概念是前后左右。

　　今天，到底是哪些因素在重新定位一个城市的空间感？城市不断扩张，传统四方格局几乎在各城市都荡然无存，人们按区、按街道、按环线和地铁站、按城市内河、按内城与郊区、按打的的价钱多少与坐公交的时间长短、按自己的社交半径来重新演绎城市的空间坐标。

　　来家里的亲戚越来越少了，朋友之间的约会也习惯以手机短信相约，BBS、QQ、MSN、BLOG和Friendster链接上还卧着一大把散布在全国乃至全球各地的朋友；虽然参加派对、饭局和其他社交场合仍免不了要出门，但出门与社交的直接对应关系被取消了，几种社交软件正在帮助数以百万的人联络在线的朋友。是的，以往的“熟人社会”过渡到了“陌生人社会”，你既可能对你的邻居一无所知，也可能在别人的城市发生一夜情。不甘寂寞的人们，有了新的城市社交及新的互相取暖的方式。消费，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高频率的社交仪式；聊天，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娱乐行为。

　　城市的社交半径：从环线地铁到轮子

　　中国城市醒得早、起得迟。以往，自行车王国所使用的交通工具对城市半径的突破力甚小，低调与微量的消费不足以激起市民们在城中狂奔的欲望，而安静且保守的城池也少有多元化的社交选择。与几点一线的生活方式相一致的是，那时中国城市更像是心安理得的县城，上百万人以半农业社会的方式住在一起，城市特征并不明显，也没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城市生活方式，“熟人社会”是当时的主流观念，人人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美国学者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描述的汽车作为“大众消费的象征以及技术彻底改革社会习惯的主要方式”的现象，中国城市是在80年之后的今天才渐渐展开的。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美国，“汽车一举扫荡了闭塞的小镇社会原有的众多规则……那儿的男女青年觉得驱车20英里到路边客店去跳舞根本不算回事，反倒能躲开邻居们窥探的目光。密封的小轿车作为中产阶级的私室，成了爱冒险的年轻人放纵情欲、打破旧禁的地方。”

　　时间改变了空间——2004年4月18日，中国铁路将第五次提速，线路主要是京广、京沪、京九、京哈、陇海和浙赣线。提速后，全国将初步建成以北京、上海和广州为中心的“三个提速圈”。半径在500公里左右的城市之间将实现“朝发夕至”，1200公里至1500公里的实现“夕发朝至”，2000公里至2500公里的实现“一日到达”。

　　速度改变了生活方式——在城市内部，汽车和地铁改变了人们的社交半径，相应的城市空间感与城市商业随之而变。中国地铁对城市分流承载量虽然基本仍在个位数的百分比水平，但地铁沿线的房地产及商业已经明显地鸡犬升天。北京的中央商务区规划是以4平方公里为半径的区域构建。在这座私人轿车拥有量排名全国第一的城市，车轮的速度使北京由单中心向多中心发展成为可能，虽然塞车每每令快捷成为一个笑话。在2003年上海市统计局的年终数据中，第一次出现了以环线概念统计房产开发和销售。内环线内、内环线和中环线之间、中环线和外环线之间、外环线外4大环形区域的房价也由内及外形成4大价格段。2004年新上市的商品房在这4个价格段中的每平方米平均价格分别为10000元以上、8000元左右、6000元左右和6000元以下。大卖场推出的免费购物班车使大卖场的“影响半径”大大突破了上海市商委关于“一个大卖场的辐射半径一般在3～5公里左右”的条文。在广州，每天有两次盛大的人口移动，上班时间从海珠区和番禺区到天河区，下班时间从天河区到海珠区和番禺区。

　　有人统计，北京人上下班的出行半径每天在20公里左右，而上海人每天的出行半径只有5公里。虽然有人认为这种数字有点对不住国际大都市的级别，但在舒适生活的意义上，也许这种数字还显得过于炫耀。时下有一种新的城市社交半径的自我约束型提法：0.5公里的城市生活半径。即：在家、单位、交友、恋爱都在地铁沿线或公交车线路的0.5公里半径内。因为不想上班迟到，不想转车等车，不想跑来跑去地约会、吃饭。这种提法似乎太乌托邦，却与城市商圈的影响力是吻合的——城市生活的核心商圈，近一半顾客来自1公里半径之内的上班族和居民。

　　人性的社交半径：从住宅部落到圈子

　　类似的人住在同一个住宅小区，类似的人工作在同一间公司，他们的社交方式与社交内容也是类似的。这种说法难免令以个性为个人品牌的白领和小资们感到沮丧，但实情如此，你以为自己很另类很特别很有性格内心丰富，其实大多数时候，你是以同样的方式过着与同类人同样的生活。

　　在你居住的住宅小区，哦，我宁可称它为部落，一个没有酋长、内部居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部落。表面上看，是那扇价值1000元左右的不锈钢防盗门隔断了部落居民的交往，但究其本质，是过一种有隐私的生活的欲望造成了这种隔断，住了两年的邻居也许彼此从未敲过一次门，也无从知道对方的家庭电话。上海传媒做过调查，发现现代邻里关系有表面化和肤浅化的趋向，绝大多数人只是“点头打招呼”、“偶尔谈话”，或仅限于能够“知道邻居姓名或职业”，家庭人均月收入超过1500元的家庭和邻居的交往则更少。与此同时，不少居民通过互联网上的社区论坛和养宠物的方式才得以相识。不同部落居民在城市里接受了不等学历的教育，进行着不同程度的原始积累，然后类以群分，与不同部落相同档次的部落居民进行通婚和社交，并开始对城市的热爱。

　　每个城市部落附近总有配套的商业设施，这也是每个楼盘的房地产开发商当仁不让的卖点。那些餐馆服务员、超市收银员、便利店职员、外卖上门人、小摊贩、电器维修工与部落居民的关系融洽，取代亲戚和邻居扮演着街坊的角色，但也仅是面熟而已，并不真正进入部落居民的社交圈。

　　真正的城市社交以职业圈子为核心而展开，其次是与爱好相关的俱乐部或其他组织。因为有着共同的工作命题、谈得来的兴趣话题和类似的发展困境，城市社交的天秤总是往同事或同好上倾斜。在这一点上，职业化生存决定了社交的“窄众”，办公室恋情顺势而生；而爱好的主题则帮助个人拓展社交半径与内涵。在北京、广州乃至所有的中国城市，既有呼啸辗转于餐馆之间、在餐桌上交流职场心得大谈理想大骂老板的吃喝族，也有一些穿着职业西装不定期聚会朗诵诗歌的松散团体；而电影、DV、素食、瑜珈、健美操、美容、羽毛球、篮球、网球、高尔夫、改装车、越野、登山、攀岩、背包旅游……业余爱好者们总能碰到机会与不同行当的人共享社交乐趣。

　　社交的行为半径：从夜店到只爱陌生人

　　越来越多的城市有了夜店和KTV，在很晚都可以搭公交和吃宵夜，但不是每座城市都有机会穿晚礼服。

　　各式名目的派对毕竟还是多了起来，从洋酒派对到肚兜派对，从平安夜派对到使领馆派对，从企业年终派对到单身派对，派对上人们无一不兴高采烈。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成了城市社交的灵魂，一种每个人都试图去捕捉然后据为己有的飞鸟，但它毕竟是飞鸟——手头的一大把陌生人的名片，你忘了谁是谁；喝下去的酒，后来醒了；当时微醺的舞步中轻挽的手臂，你已找不回手感；那些借着气氛说出的情话你不记得了，因为来源于即兴。

　　酒吧、茶室、超市、麦当劳、星巴克、与KTV有关或无关的各种夜店，充满了彼此陌生的面孔。消费，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高频率的社交仪式。这个社会充满了各种许诺，从情人的许诺到陌生人的许诺，从广告的许诺到消费打折的许诺，没有一个阶层认为自己得到了彻底的满足，或是收获到最可靠的保证。于是，在消费中展开社交，在消费中建立品牌忠诚，找到同类。

　　当然，生活不止是微软和雅芳。不要忘了这已是“陌生人社会”，因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所以有胆的就大胆诱惑，以证明自己魅力的存在，无胆的就跑进婚介所，忐忑不安地猜测结局——他会是MR.BIG，抑或MR.RIGHT？她呢？一夜情被当成了“陌生人社会”的标志。倦于日复一日地过着被复制的生活的人们，寄望于社交带来的生活新意和诸多可能。虽然有经济专家调查10万名美国和英国成年人的生活、并估量诸如失业与婚姻等事件的价值后，得出“稳定的爱情、婚姻或同居关系所能带来的幸福感一年约值6万英镑”的结果，但这种无形的钱毕竟不是人人能拥有。失意者开始不介意在安全的前提下尝试一夜情，把社交转化为性交，而现代唐璜们则开始总结出像“婚姻中的女人更渴望风浪”之类的观点。在更大众的层面上，短信里的性骚扰比酒桌上的黄段子更加流行。

　　社交的虚拟半径：BBS、QQ、MSN、BLOG和Friendster

　　在虚拟世界里，社交没有半径，处在一个完全“陌生人社会”的情境里。

　　第一轮互联网社交热潮来自BBS，它没有被淘汰，但显然大势已去，人气不足——只有与两性情感有关的聊天论坛依然热情高涨。为什么？因为聊天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娱乐行为。在互联网世界，社交总是由聊天开始的。

　　聊天蔓延到自己的地盘，于是私聊，于是QQ、MSN。从一对一到多人对多人，从文字到表情符号到照片传输到摄像头，在可视电话普及之前，网络完成了这一步。Blog稍迟成了时尚，“博客中文”网站上至今已有15万名博客打开了日记本。

　　Blog之后是Social Software(社交软件)，其中Friendster据说是现在最成功的社交系统，超过100万个注册用户，每周的扩张速度都达到20%。有资料称：“在Friendster上你可以通过Email来邀请你的朋友，而之后就能够找到朋友的朋友，随之这个网就越来越广。和原来的找朋友类系统不同的是，Friendster要求被邀请的人确认他同邀请者的关系。这样最后形成的网络的人与人之间应该都存在一定的联系，而不是随即的。在这个网络上你可以漫游找到你希望联系的人并且发出消息。”其他社交软件据说还包括Everyone's Connected, Ryze, Ecademy、LinkedIn和Evite 2.0。“博客中国”网站上的文章评价“所谓的社交网络要比原来的纯粹的男女站点要更进一步而且引入了Blog式的个人显示方式，更加上P2P概念上的人与人之间的直接而无边界地联系。无疑这开拓了人类精神上交往和化解无聊时光的要求。”

　　如果要全面一些，我们不会忘了互联网世界的社交游戏玩童——快闪族，还有GOOGLE提供给我们的每一个人的真实世界身份。

　　以社交定境界，城市的精神向度是在可视的城市体形之外至关重要之事。富足的城市肯定会多起来，随之而大的是人口规模和城区面积，这些都不是问题。一个城市社交的境界，不在于市民的社交半径有多大、多远，而在于“陌生人社会”里的互相取暖方式是令市民更享受生活，还是走向反面。(编辑：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