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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传奇精彩连载:偷天弓(大结局)

http://www.sina.com.cn 2004/05/10 14:12   今古传奇

  作者:时未寒

(十)

  大结局:百折不屈

  初晓的阳光隐隐斜射进墓中,映着明将军颀长而沉雄的身影,在身后的墙上投下一道青黑的轮廓。随着明将军大步从墓中踏出,阳光从他双足、膝盖、大腿、躯干一路延伸上去,终现出那倾泻而下的浓密黑发、不怒而威的凛傲面容;那道影子亦从墙上落于地下,越拉越长,慢慢扭动恍若是一只从远古洪荒中放出的猛兽,张牙舞爪于他身下。

  “物老快退开!”林青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提声喝道。

  物由心立于墓门口,眼见明将军不紧不慢地行来,对自己视若不见,心中不忿,本是功集双掌,作势欲扑,耳中却听得林青的声音,再触到明将军静若池水的双瞳有意无意间地冷冷一瞥,饶是他素来胆大,心中亦是莫名地一寒,虽有不甘,却终不敢出手阻挡,错步让开。

  明将军虽是信步而出,却挟起一股冲逼之势,直欲令人想后退数步以避其锋芒。

  (阳光从他双足、膝盖、大腿、躯干一路延伸上去,终现出那倾泻而下的浓密黑发、不怒而威的凛傲面容。)

  明将军走出墓外,负手而立,森寒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锁定在林青身上,却是不发一语。众人只觉他眼光有若实质,射处如中刀枪,面上虽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阵忐忑。容笑风心知诸人都为明将军的气势所慑,强定心神,大喝一声:“明将军堂堂朝廷命官,亦要做如此鬼鬼祟祟之事么?”明将军冷冷一笑:“容庄主此言差矣,宗越孤身一人与诸位相见,依足江湖规矩,何来鬼鬼祟祟之说?此刻来的若是朝中的明大将军,你们身边早是围得水泄不通了!”

  物由心闷哼一声:“机关王呢?若没有他,我才不信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墓中?”明将军道:“大军一入笑望山庄,毒来无恙依机关王之计率军士堵水,我则与白石径直来到此处,解开机关待我入墓后便令白石重新锁上机关,回去复命。”

  墓内更无半分动静,果似无人的模样,但众人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料不到明将军为何会舍易取难,独自来会他们,莫非他的武功真高到有足够把握敌住五人的联手一击么?

  杨霜儿道:“你如何知道我们要来此处?”明将军傲然大笑:“因为我只给你们留了这一条路。”

  众人心中一冷,听明将军的言语,似是一切都在其意料之中,继而想到以机关王的能耐,只怕早就算出地道的出口,所以才在渡劫谷口不设一兵一卒,让他们安然抵达此地。事到如今,没有人再敢小看机关王,更何况这多年来稳居天下第一的明大将军!

  物由心喃喃道:“若是我们不走地道呢?”明将军冷然道:“那现在你们早就被乱军分尸了。”许漠洋戟指大喝:“上次在引兵阁你故意让我等安心,却另派兵马绕道庄后埋伏,你分明根本就不想放过我们,却装出一副慈悲心肠,到底意欲如何?”

  明将军淡淡道:“不错,我本就不想放过你们,只是那时还不及调度兵马,若不稳住你们的心,如何能一网打尽。若有漏网之鱼,岂不又要让我大费一番周折?”杨霜儿亮出双针:“你现在与我们说话拖延时间也是在等大军合围吗?你且下令进攻吧,若不拼死一战,我就不是无双城的弟子。”

  “好一个女中豪杰!”明将军哈哈大笑,仰首望天,“我以往尚不明白,以杨云清那华而不实的武功,为何无双城身处关中要地亦能久居不衰。现在看来,有女若此,当知其教诲有方,确是不可轻忽。”

  杨霜儿先听到辱及父亲的武功,正要发作,却又听得明将军对其颇为推崇,一时分不清明将军的态度,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如此拖延不知是何用意?”容笑风正色道,“若是妄想以言语动我等心志,只怕不但是徒劳无功,反会给他人留下笑柄,以为明将军在官场滚打几年后便只懂得逞口舌之利了。”

  明将军亦不动怒:“容庄主言辞锋利,改日倒要好好请教一番。我并非是拖延时间。若是要致你们于死地,只需一声令下,大军守在渡劫谷外,岂有幸理?”明将军看众人仍是一脸疑色,自嘲一笑,“我保证这周围五里内没有任何士卒,不知这样可否令诸位稍稍安心?”

  林青终于开口,先是长叹一声:“明将军又是言明孤身一人,当真是视我等于无物了!”他眼中精光一闪,语意突冷,“不过将军忒也托大,岂不知困兽反噬,绝境求生,我可保证没有人能敌得住我五人合击,天下第一高手亦不例外。”

  明将军自现身以来,挥洒作答,意态从容,以一人之力震慑局中。直到此刻,众人方觉扳得平手。纵是最后仍得面对数万大军的围攻,但在他五人联手下,就算明将军能勉强脱身,亦势必会逃得狼狈不堪。

  “不错,我虽一向自负,面对英雄冢的狂云乱雨手、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容庄主的四笑神功、许小弟的啸天剑法的合力一击,也是没有丝毫把握,何况还有一个持着偷天神弓的暗器王!”明将军侃侃而谈,对诸人的成名武学如数家珍,脸上却仍不见任何悸容,正色望向林青,“不过林兄既敢公然给我下战书,却又如此挟众取胜,岂不有损暗器王的盛名?”

  林青大笑:“若能与明兄同日而死,不亦快哉。人生不过百年,区区声名又算什么?何况若能一举除去明兄这个大敌,江湖上更不知会有多少人排着给我著书立碑,以传后世……”他口中调笑,暗中却是集气待战,更是以“明兄”相称,以壮己方气势。

  “好!”物由心大叫一声,“明将军好歹也是我英雄冢上第一位的人物,且让我这老头子先领教名动江湖的流转神功。”他天性淳朴,纵是明知不敌,也不愿与人联手夹攻。料想自己就算战死当场,至不济也可先耗去明将军几分战力,让林青旁观之下寻出流转神功的破绽,把握自然又大了几分。

  “林兄笑谈生死,物老爷子光明磊落,明某佩服。”听到林青明目张胆的要挟,物由心含忿出口的挑战,明将军仍是一脸沉静,“不过蝼蚁尚且贪生,让杨侄女这样的妙龄少女与我等陪葬却是大煞风景!”

  杨霜儿冷笑:“你本就不打算放过我们任何一个,又何必见到情势急迫,又惺惺作态?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明将军呵呵一笑:“我本确有如此打算,现在却已改变了主意。不然又何必要与你们这许多的废话?”此言一出,众人俱是疑虑参半,虽然看着明将军一脸肃容、不似作伪,但见识过他虚虚实实的手段后,谁亦把握不到其真假,怎知他不会又是缓兵之计。

  物由心初时尚惧明将军,豁出去挑战后反而解开心结,已是一副急于出手的模样,嘿然一笑:“我可是再也信你不过了,焉知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若是个汉子,就快快来接招。”他这番话已是毫不客气,势必迫明将军立时决战了。

  明将军蓦然转身,眼中神光暴涨,若箭般射向物由心。物由心丝毫不让,迎前一步,掌提至胸前,一双老脸蓦然通红,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一头白发飞扬而起,威势十足。

  容笑风、许漠洋、杨霜儿亦是展动身形,围住明将军左右。他们虽是不会联手出击,可一旦物由心遇险,自是不会袖手。

  形势蓦然急迫起来,一触即发,看此情形只要一动起手来,只怕非得溅血方止。

  “且慢。”林青跨前一步挡在物由心身前,“明兄且说说为何要改变主意?现在又做何打算?若是不能释我等之疑,只怕我们六人都难全身而退。”明将军的目光锁在林青蓄满势道的双手上,良久后方长吸一口气,凌厉的眼神渐渐黯去:“武学之道最忌心浮气躁,林兄在如此情形下还能保持一份崩泰山而不变的沉稳冷静,这份修为已是我所不及了。”

  林青心神暗惊,他浸淫暗器之道数十年,能被江湖上尊为暗器之王,深明最重要的不是劲道上的锋锐犀利与准头上的机变奇诡,而就是那份临敌前的冷静与应变。而明将军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还能及时察视彼此长短,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明将军待得几人敌意稍减,方缓缓叹了一声:“林兄本是我敬重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实不愿就此毁了你。”林青没有做声,杨霜儿却哼了一声,显是不满明将军直言林青的武功不及。却听明将军续道:“你给我下战书也没有什么,只是你实不应该与塞外叛党纠缠一起,纵是我有心放过你,却也需给手下一个交待。”

  许漠洋忍不住道:“你们毁我家园,屠我百姓,对我们而言只不过保卫自己的族人不受伤害,何叛之有?”

  明将军也不分辩,眼光只盯住林青:“暗器王虽然名震江湖,在我眼里却也不过寻常。所以起初确是先缓你心,暗中布置人马,务求一网打尽。”他见林青仍是不动声色,目中露出一丝欣赏之意,“直至见了顾清风的尸体,我方才第一次正视林兄在武道上的修为。”

  林青淡然一笑:“我却自知尚不及你,不然此刻必将痛痛快快地与你决一死战。”明将军微微点头,坦然受之:“顾清风身为登萍王,其幻影迷踪的身法轻灵矫健,更能凌空换气,转折自如,加上其絮萍绵掌劲力阴柔,狂风腿法跳脱飘忽,若论近身搏战之敏捷,确是天下无双,纵是与我对敌,若是一意逃避,怕也要大费周折方能制服于他。薜泼墨临走前匆匆告知我,林兄杀了顾清风,我还只道是你二人正面对敌,顾清风不敌身亡。”明将军眼望空处,似是在回想当时情景,“然而见顾清风尸横树枝间,血溅丈许方圆,分明却是正欲施展幻影迷踪身法逃遁时被林兄一箭射杀,且那一箭从正面穿颅而入,必是顾清风身在半空转身拒箭而不得……且不谈那一箭的劲道,只是这份把握稍纵既逝时机的能力便足以令我对林兄相看。”

  他再道:“薜泼墨的勾魂笔状若墨笔,笔管中空,笔端微曲,以之做箭固然别出蹊径,但弓力难以凝聚,极易散于笔尖,而林兄却能让此笔先追上顾清风迅捷无双的身法,再穿过登萍王的殊死防御,更是射入树干中深达三尺之多,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霸道的强弓……”他长叹一声,“巧拙师叔既然出了这一道难题,我若不亲试一下,却也枉为昊空门的弟子了。”

  几个人听明将军侃侃而谈,虽不在场,确几如亲见,其分析的精微之处更是常人绝难想到,俱是大增见识,心中甚是佩服,更为其身处众敌环伺却淡定从容的气度所慑,不知不觉退开几步保持距离,再无适才急于出手的紧迫。就连物由心亦听得频频点头,浑忘了去指责明将军早已叛门而出,如何能再以昊空门的弟子自居。

  林青微一沉吟:“明兄可是直到此刻方才认为我已有资格与你一战?”明将军先颌首,再摇头:“只不过,现在的暗器王仍非我之敌。”

  林青一双锐目如针般射向明将军:“你待如何?”明将军负手望天,语意中满是期待:“假以时日,林兄若能将偷天弓的性能融会贯通,将其威力尽情发挥,足可谓是我出道以来的第一劲敌!”

  能得到天下第一高手如此推崇,物由心捻须长叹,容笑风两掌相击,许漠洋双目放光,杨霜儿更是张口结舌,林青亦不由悚然动容。纵是江湖人士再不齿明将军所为,但这样的话出于他之口亦足以让在场诸人心怀激荡,难以自制。

  林青深吸一口气:“我却尚有一事不明。”明将军微笑:“林兄请问,明某知无不言。”“即便如明兄所说,欲待日后与我放手一搏,所以改变主意放我一条生路。”林青似是示弱的语气突然一变,“可顾清风身为京师八方名动,又是太子手下的红人,我既杀了他,已是迫明兄放手对付我。你若放了我,却如何给手下交待?如何回京向太子复命?”

  明将军沉声道:“尚不止如此,顾清风此次来身奉诏命,实与御用钦差无异。”容笑风接口道:“明将军自是清楚一旦放过我等,只怕回京亦会受人诟病。若说你肯做出如此牺牲,我实不解。”物由心亦怪叫一声:“对啊!非是我们信你不过,而是此事根本就难以让人相信。”

  “看起来你们倒似在为我着想了?”明将军哈哈大笑,豪气乍现,“顾清风算什么东西?杀之亦不足惜。何况我手握兵权,忠心为国,太子见我亦是谦恭有礼,岂在乎宵小挑拨于人后。只是攻打笑望山庄士卒伤亡颇多,若不能将尔等擒下,实是有损士气。可我偏偏又很想知道林兄日后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是否真可与我一争长短。林兄可知我的矛盾么?”

  林青面容如古井不波:“明兄意欲如何?尽管划下道来,林青定与奉陪。”“好!”明将军眼望林青,状极诚恳,“我左思右想,两难之下,便想与林兄打一个赌。”

  “什么赌?”

  也不见明将军如何提气发力,身体突如山精鬼魅般一晃,已然从身后许漠洋与杨霜儿之间的空隙中穿出。许杨二人措手不及之下,直至明将军从身边一掠而过,方才惊呼出声,手中兵器匆匆出手却是空击无功,连明将军的衣衫也未触及半点,一时俱是愣在当场。

  几人心头大震,以明将军这般事前毫无预兆的运势,若是突然出手袭击,只怕己方必会有人负伤。

  “我赌的是——”明将军退势忽止,浑若无事般悠然立定,目光炯炯望向林青,“我便在此处,不闪不避,亦可硬接林兄一箭!”

  静。大家俱为明将军这个提议所震惊,他方才尚对林青的武功与偷天弓的威力推崇备至,此刻却提出对自己如此苛刻的条件。何况见明将军刚才所显示的身法,只怕林青纵是擎弓在手,在剧斗间匆匆出招,亦未必能一箭中的,而现在明将军距离林青不过二十步左右,虽非最佳射程,确是能发挥弓箭的最大劲力,他为何要舍长求短,订下这个赌约?

  一时偌大的幽冥谷内再不闻人言,只有劲冽的风在每个人的耳边呜呜作响。每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明将军若不是失心疯,便是对自己的武功具有极大的信心。

  杨霜儿口快:“你若被林叔叔一箭射死了又如何?”她倒也不是信口发问,他们全见过偷天弓那至刚至强的威力,再加上现在有换日箭在手,实难相信明将军能安然接住这一箭,若是他真被一箭射死,几万大军围上前来复仇,只怕亦只落得两败俱伤之局。

  明将军呵呵一笑:“我既让士卒不得进入幽冥谷方圆五里之内,一来是让林兄能安心与我一战,二来纵是我不幸身亡,你们只需在此坟中等候数天,大军群龙无首下自会散去。”他挑衅似的盯住林青,“林兄以为如何?”

  林青眉梢一挑:“我若输了是否就要束手待毙?”他实不愿占明将军如此便宜,但若是他五人的安危全系于他一身,自是另当别论。明将军见林青问出这样的问题,显是心思缜密,处处留有余地,心中暗赞,反问道,“我若能安然无恙硬接下一箭,林兄认为你们还有胜望么?”林青昂然答道:“不然,若是这一箭令你负伤,我们未必不能留下你。”

  容笑风与物由心对望一眼,均想若是林青一箭能令明将军负伤,擒下其做人质,倒未必不能杀出重围,最多也就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明将军哈哈大笑,众人眼前一花,俱防备其突然出手,却见明将军仍立于原地,手上却多了一支明晃晃的银簪,傲然道:“我若执意要走,天下谁能阻挡?”

  杨霜儿只觉发顶一轻,感觉有异,伸手摸去,惊呼一声,原来插在发间的一支银簪却已被明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摘了下来。

  几人心头狂震,见到明将军这疾若闪电的身法,自知他所言无虚。那登萍王顾清风虽是号称轻功天下第一,但亦只胜在能在空中换气,转折自如,若仅以速度而论,怕也赶不上明将军。

  明将军露出不耐的神色:“反正你们本就是落在大军的重围中,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怎么都要试一下。纵是我有什么计策,你们亦是别无选择。何去何从,请林兄一言而决!”

  林青心念电闪,却也没有想出明将军能有什么诡计,此提议无论从哪个方面想来俱是对己方有利无弊,何况若明将军的武功当真高到如此地步,再加上其鬼魅一般来去无踪的身法,抵抗亦是枉然。当下将心一横,“好!若是我一箭无功,我五人便由明兄发落。”

  “林兄爽快!”明将军的目光慢慢扫过诸人,见无人有异议,长吸一口气,左手握拳垂于腰侧,右手拇、食、中三指拈着银簪提于胸前,神态便若欲送心爱女子一件礼物般悠然,“林兄可随时发箭……”

  林青从肩上解下偷天弓,将换日箭搭在弦上,抬眼望向二十步外的明将军,缓缓道,“无论此箭成败如何,明兄此举都赢得了我十分的敬重。”

  明将军不语,眼光紧紧锁定在林青的手上,勉强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不管他对自己的武功如何自信,此刻亦能感觉到偷天弓强大的压力。

  林青扬眉、昂首、摆腰、举肩、抬肘、拧腕。刹那间他轻松潇洒的神情一变为虔诚肃穆,左手擎住偷天弓柄,左臂伸直举过头顶,右手二指挟住换日箭羽,就像挽了千斤重物般,一寸、一寸地将弓慢慢拉开。左手以固定的速率缓缓沉下,终垂至胸前不动,偷天弓由高至低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换日箭端瞄定明将军的胸口……

  明将军亦是神态庄重,双脚不丁不八,身体亦直亦曲,眉眼若开若闭,手足似颤非颤。面上阵红阵青流转不定,全身衣衫无风自动,令人吃惊的是其衣内似藏了一个圆球般,在身上滚动不休,最终凝于胸前……

  众人屏息闭气,望着这两大高手每一个看似自然却是皆有深意、无懈可击的动作,只觉得一颗心都快从喉间跳了出来。

  “开!”随着林青一声大喝,随着犹在耳侧的弓弦之音,随着他口内喷吐而出的一口真元之气,换日箭离弦而出,挟着肉眼难辨的高速直奔明将军心口而来。这一箭绝无任何花巧,只有凌厉无匹的劲道、疾若流星的迅捷、奔腾潮涌的气势、破釜沉舟的狂烈!与此同时,明将军垂于腰侧的左拳猛然击出,旁观众人只觉拳势至刚至烈,浑若袭向自己一般,均不由退后一步。那拳风却只聚于一线,迎向疾射而至的换日箭。

  换日箭微微一滞,其势不变,仍是径直往明将军的胸前射来,明将军左手曲指一弹,“哧”的一声,银簪脱手而出,正撞中换日箭头。

  箭簪相撞,银簪粉碎,虽是没有半分声息,但众人的心中却都似响起“怦”的一声,经久不息。

  换日箭略缓一线,明将军蟹钳似的右手一把抓在箭杆上。那一刻,他的右掌仿佛蓦然变大了数倍,纵是隔了数十步,仍可见其发白的骨节、暴现的脉络。

  换日箭再缓,但仍从掌隙间穿出,挟着一去不回的气势射向明将军。

  “嘿!”明将军吐气开声,外衫尽裂,凝于胸前的那个圆球似有质实物般弹起,将换日箭裹住。那是明将军全身真元之气所聚,若还不能挡住换日箭,只怕立时便是破腹开膛之祸!

  “轰!”然一声,众人只觉大地仿佛也抖震了一下,疾驰于空中的换日箭不可思议地蓦然一停,箭杆不甘心似的弯折成一道弧度,复又弹得笔直……然后,在空中——寸、寸、碎、裂!

  明将军大叫一声,退后两步,面色苍白,嘴角沁出一丝血迹,声音似金石交击,透着嘶哑:“好霸道的一箭!”

  众人全然呆住,都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到的一切。这石破天惊的一箭虽能让明将军退开两步,而且负伤吐血,但巧拙大师精心制下的换日箭竟然亦被其用无上神功震成了碎片!

  谁也不知道明将军算不算接下了这一箭!

  林青亦是一脸惨白,这一箭蕴含着他全身数十年精纯的内力,现在真元枯竭,几欲虚脱,更是眼见明将军震碎换日箭,心神俱夺,全凭一股坚强的毅力方能站立不倒。

  物由心咋舌半天,方才喃喃道:“这个赌约胜负如何?我是看不出来的。”其实明将军言明不闪不避硬接一箭,若要说其退后两步便作负论亦不无道理,但物由心为明将军神功所慑,实不虞如此抵赖,只得勉强视为平局。明将军淡然道:“只凭林兄能让我破天荒地吐血负伤,已可算我输了。”

  他虽是如此说,众人心中却是大不舒服,许漠洋大声道:“明将军可回军营,我不想欠你一个人情。”容笑风与杨霜儿亦是一齐点头,他们均是心高气傲之辈,纵是性命攸关,亦不肯占此便宜。此仗或可勉强算和,若是算林青胜了却是均觉得有失公允。

  明将军一愣,仰天大笑:“林兄怎么说?”林青的一双眼却只望着明将军的脚下,轻轻一叹:“明兄心中早就有了算计,不妨说出来吧。”“好!”明将军微笑点头,“我只留下一个人,其余人尽可留于此地,三日后大军便会撤出隔云山脉!”

  物由心道:“你若是需要人质,不如把我老头子拿去,反正我活得够了,要杀要剐亦都由你了。”此刻他却破天荒承认自己年老了。

  明将军不置可否,仍是看着林青,口中道:“我若是将你们全体放过,无功而返,只恐将士难以心服,林兄当知我苦衷。”林青却仍是望着地下:“留下谁?”

  “我大军在笑望山庄前伤亡逾千,我总要给部下一个交待。”明将军一字一句道,“便留下容庄主吧。”

  几人诧目望向明将军。他们都只道会留下许漠洋,却不料他指的乃是容笑风。容笑风身体微微一震,心中暗思若是以自己一命换众人的安全,总好过全体战死。当下跨前一步,正待开口,却被林青抬手止住。

  林青脸上看不出喜怒:“留下容庄主又会如何呢?”明将军转向容笑风,正色道:“容庄主敬请放心,你身为高昌望族,我决计不会为难于你,只想请你盘桓于京中,在皇上面前亦好交待。只要你安心留在京师,或做我府上清客,我保证你不会有生死之忧。”

  几人心中踌躇,他们本是决意携手突围,不然也一并战死。可如今明将军有这样的提议,确已是相当通情达理了。

  容笑风哈哈大笑:“承蒙明将军看得起在下,自当从命。”转头面对众人,一脸恳求,“诸位不必多言,若是选上任何一人,都自会欣然赴命。何况明将军答应不会害我性命,权当去京师游山玩水一番了,哈哈。”

  杨霜儿眼眶一红,欲要再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诸人亦是默然,容笑风此言极是,就算明将军点名要留下自己,亦都会慷慨舍身赴义。

  林青痛下决断:“容兄敬请放心,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我必会来京中与你相见。”容笑风对着明将军哈哈一笑:“明将军敬请带路,若是你事后不守诺言率军来攻此处,我必将自尽以谢。”

  明将军缓缓点头,又对林青道:“林兄先后杀了崔元与顾清风,不但京中难以容身,就是流落江湖上,只怕洪修罗、梁辰等人亦不会袖手。顾清风与太子交好,势必也会引出太子一系的追杀,请好自为之。”关睢门主洪修罗身为京师刑部总管,专职缉拿朝中叛臣,追捕王梁辰更是御用神捕,替皇上捉拿钦犯。林青淡然一笑:“明兄放心,我尚要留着命与你一战呢。”明将军哈哈大笑:“只要林兄准备好了,可随时找我。在京中我亦有几分面子,可保证在决斗前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他这番话倒也不是虚言,若是林青公然与明将军定好日期决战,就算太子系的人想找林青报仇,亦只能等到决斗之后。

  林青默然不语,明将军带走容笑风,也许亦是在迫自己难以放手,迟早必赴京一战。若是暗器王在公平决斗中败给了明将军,自是令天下震动。而从此明将军势必威凌天下,再无人挡。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明将军此次孤身来幽冥谷,恐怕是早就拟定好了的计划。无论武功与心智,明将军无疑都可为一个超卓人物。

  明将军突然一掌拍向容笑风的肩膀。容笑风措手不及,被他按个正着。众人心中一凉,只道明将军终现杀机。却听得一声闷响,容笑风面上神色古怪,仍是好端端地站着,但全身衣衫却尽数迸裂,便像经了一场剧斗的样子……

  明将军微笑道:“便当是我与你们大战一声,好不容易才擒下了容庄主,却无力再阻他人逃脱。以容庄主的聪明,必不用我教你在人前怎么做了。”

  众人这才释疑,容笑风更是抚胸一声长叹:“明将军好雄浑的内力,这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大家俱是展颜一笑,与明将军相对以来,气氛倒是第一次如此轻松。

  明将军再不耽搁,对容笑风微一点头:“容兄请!”当先向前行去。容笑风眼中流露出极复杂的神情,对几人拱手一揖,随之而去。

  “且慢!”林青心念一转,缓缓道,“虽有容庄主随行,但明兄此次回师亦难言大获全胜。以我熟知明兄的为人,若便只是为了能与我一战而如此自堕威势,实是难圆此说。尚请明兄指点一二,以解我心头之惑!”

  明将军停住脚步,也不回头,轻声道:“林兄不妨想想,以机关王白石那般闲云野鹤的心性,如何会来这塞外一趟?”林青怔了一下,心中似是隐隐把握到了什么关键,却听明将军续道,“白石非是奉皇命来幽冥谷,只不过是陪黑山走一趟而已。”

  林青全身一震,豁然而通。眼望明将军与容笑风缓缓走远,绕过一道山谷后,再看不见。

  众人静默良久,杨霜儿方开口道:“我们现在怎么办?”“等!”林青语气坚定,“等大军撤走。”物由心叹道:“其实刚才明将军已是元气大伤,我们一起出手怕也能制住他。只恨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出这种事的。”

  许漠洋此刻的心情更是复杂,他的好友家人尽数在冬归一役中丧生,本与明将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经了这一场赌约,看起来明将军亦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心中实不知应以何态度面对他,连仇恨也似乎淡了许多。

  杨霜儿关切地看着林青依然惨白的脸色:“明将军虽然负伤,但林叔叔也是元气大伤。何况以他那神鬼莫测的身法,我们就算一齐出手也未必能擒下他。”物由心挠挠头:“不过总算明将军亦知道了偷天弓的厉害,看他开始不可一世的样子,大概也料不到那一箭能让他吐血负伤吧。”

  许漠洋长吐一口气:“明将军出道十余年来,谁能让他负伤?可见偷天弓确有克制他武功的效果。”“是呀!”杨霜儿拍拍胸口,“看那箭忽然停在半空,我的心差点都不跳了……”几人想到适才那场时间虽短却足以刻骨铭心的一战,俱是心有余悸。

  “你们都错了。”林青长叹一声,“这场赌约明将军是故意输给我的。”“什么?”物由心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林兄为何如此说?”

  “你们看……”林青一指地上,“箭的碎片齐齐整整围成一个半圆,散而不乱,可证明他足有余力化解箭上余劲。”他长出了一口气,“我怀疑明将军负伤亦是假的,不过是自己运功吐血以惑我等耳目罢了。”

  许漠洋听得心惊肉跳:“他为何要如此?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林青道:“我起初亦想不透他为何如此,但最后我问他一个问题,却明白了一切原委。”他再叹一声,“此人武功心智冠绝天下,均不做第二人想,实是可怖。”

  杨霜儿回想刚才的对话:“林叔叔最后是问明将军为何会这般自堕威势地放过我们,但他的回答我却不懂了。这与机关王白石有什么关系?”

  林青道:“我听许兄说起你们见到机关王与牢狱王的情景,他们是要问物老的识英辨雄术。你们不妨想一想,这有什么用处?”物由心亦道:“对呀,我也很是奇怪。那白石与黑山二人一入幽冥谷便径直找我,似是早就计划好要问我识英辨雄术,所以我才与他们打赌二日内不能走出英雄冢……”

  “你们可听明将军说了,白石是陪着黑山一起来的,而黑山则是京师泰亲王的爱将。”林青道,“若我没有猜错,黑山是奉泰亲王之命来问识英辨雄术的。”物由心犹是不解:“识英辨雄术又非武学,只是可看一个人有没有富贵之相。这等雕虫小技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林青眼望远山,似是在回想京师错综复杂的关系:“泰亲王是皇上的胞弟,虽小了几岁,却是正宫所生,当年先皇立封太子时也是几经犹豫方才选定。是以这些年泰亲王虽是表面上服膺皇上,心中却是不服。只是羽翼未成,不敢稍有异变,但他却是极力反对策立太子,为此与太子几度失和。如今派来黑山问物老识英辨雄术,据我猜想,怕是要上谏另立太子,待得皇上百年后,他自可稳做太上皇了。不然太子一旦登基,怕是要先对他不利……”

  几人听得心神不定,何曾想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师中还有这许多不为人知的明争暗斗。

  许漠洋问道:“那明将军是何用意?他是支持太子一系的么?”林青摇头:“将军府有水知寒、鬼失惊、毒来无恙等一流高手,更笼络了不少江湖异士,可以说是京师中最大的势力,便是皇上也惧其三分。泰亲王与太子若是羽翼已丰,最想除去的怕就是明将军了。”他长叹道,“明将军统观全局,深知树大招风之理。如果泰亲王与太子见他势大,从而联起手来,只怕他亦轻易应付不了。所以明将军此刻故意示弱于我,虽是于他声名有损,却也可先去人之忌,从而坐看泰亲王与太子相斗……只要我这个大敌一日不死,在别人眼中他就尚有顾忌,不能尽情放手应付京师中的权谋相争。形势越乱,对他却越是有利。”物由心脱口道:“好一个明将军,竟然如此工于心计!他想做什么?莫非也想做皇帝么?”

  林青不语。事实上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对于明将军的真正心意,就算是将军府的大总管水知寒大概也不会知道!

  他们便留在物由心那坟墓中,听得地面上人马来来往往,几日方休。想是士兵都奉有明将军的号令,谁也没来此墓中查看。三日后,待他们从墓中出来时,数万大军果然全都撤走了。

  四人在墓中闷了三天,此时重新呼吸到幽冥谷中清新的空气,浑觉恍若隔世。几人静立于谷中,心中均知这一路来经过许多变故后,如今亦到了分手的时刻。

  “物老打算去何处?还留在此处么?”林青问向物由心。物由心叹道:“我在这呆了几年早就闷得不行,和你们这一路来打打杀杀好不热闹,却是再也静不下来了。现在杜老儿死了,容庄主又被明将军带往京师,我左右无事,便去京师救容庄主吧。”

  “不可。”林青肃容道,“明将军既然答应不会害容庄主的性命,定会做到。京师内关系错综复杂,一旦陷身其内难以自拔,以物老的心性,实不宜去那种地方。何况你这招牌式的一头白发,走到哪里亦会被人认出来。”

  物由心苦着脸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呀。”杨霜儿道:“物爷爷随我去无双城吧,我带你去看看关中风貌,你定会喜欢的。”她转脸看着许漠洋,“你也一起来吧。”物由心大喜,他这一路当杨霜儿如自己的亲孙女般,实是不忍远离,此刻听杨霜儿如此说,拍手叫好。

  许漠洋却道:“我现在仍是京师中缉捕的对像,不能去无双城招惹麻烦。”杨霜儿道:“有我父亲在,你什么也不用怕。”许漠洋道:“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参详杜老留给我的《铸兵神录》,何况巧拙大师既然传功予我,必有深意。”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多劝说。

  “不错。”林青拍拍许漠洋,“巧拙大师在地道中留下的那支箭被明将军震碎,只怕并非真的换日箭。待你身兼昊空门与兵甲派之长,或许换日箭便着落在你身上了。”

  许漠洋重重点一下头:“林兄如何打算?”林青淡然一笑,反手握住缚在背后的偷天弓,眼望云天深处:“我将云游天下,增长阅历,一面去找那真正的换日箭,另一方面亦努力将弓技与我本身武学合而为一。待我重回京师之日,便是正式挑战明将军之时了!”

  几人随着他的眼光望向天际深处,遥想未来,心中充满了那份不畏权势的豪情与斗志。

  杨霜儿撅嘴道:“林叔叔你可要记得时常来看我。”林青笑道:“你放心,我会经常与你们联络。也许我找到什么适合制箭的材料尚要请许小弟帮我打造呢。”他转头望向许漠洋,满面关切,“江湖上人心险恶,最好找个偏远的地方落脚,离京师越远越好。一旦安定了,可找走江湖的戏班中佩带月形珠花的女子,将你的地址留于她,我届时便自会找到你。”

  “带珠花的女子?”杨霜儿奇道,“林叔叔你怎么认识这些人?”林青一笑不语。

  许漠洋却是想到杜四曾提到过那蒹葭门主骆清幽文冠天下,艺名远播,是天下诗曲艺人最崇尚的人物,林青所说的戏班想必与此有关,当下也不点破,暗记心中。而杜四告诉他们京师中“一个将军,半个总管,三个掌门,四个公子,天花乍现,八方名动”这句话时亦正是在此地。如今景是人非,念及杜四音容,又想到容笑风生死未卜,心头不由一阵抑郁。

  林青似也是想到了什么,眼落空茫之处,良久不语。乍然清醒般一声长笑:“大家各自保重,我们后会有期。”也不多言,飘身而起,往幽冥谷口行去,数个起落间,终隐没于林荫深处。

  三人望着林青的背影消失,一时心间俱有些怅然若失般的不舍。暗器王纵是武功尚不及明将军,但为人光明磊落,行事缜密,在气度上亦不逊明将军半分。

  杨霜儿握紧拳头,一脸正色:“我相信总有一天明将军会败在林叔叔的偷天弓下。”物由心喃喃叹道:“真希望我这老头子还能活到那一天。”杨霜儿奇道:“物爷爷你可不老,待到了无双城把你这头白发和胡子都剃了,说不定比我爸爸还要年轻英俊呢。”物由心哈哈大笑:“是极是极,到时候我们兄妹俩重出江湖……”也亏他顺杆就爬,居然厚起老脸便以“兄妹”相称,“就由大哥做主,给我的蓉蓉小妹找个上门女婿……”

  杨霜儿不依,娇笑着来撕物由心的胡子。二人打闹一阵,却见许漠洋仍是呆呆站在原地,眼望林青离去的方向。杨霜儿想到他妻儿全死于战火中,心中不忍,劝道:“江湖险恶,许大哥还是随我们一起去无双城吧。”

  “不用了。”许漠洋长吸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直到暗器王击败明将军的那天!”

  (编辑:琪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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