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首页 > 文化 > 传奇玄秘 > 正文

一个年轻囚犯的回忆纪实:生死逃亡路

http://www.sina.com.cn 2004/06/09 15:57   今古传奇

  逃得出警察追捕,挣不脱良心折磨;忍得住饥饿劳累,受不了挚爱亲情!

  当英雄的光环降临头上的时候,他毅然将双手伸向冰冷的手铐……

  我原本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然而,那一次偶然的失手杀人,使我踏上了亡命天涯的旅途

  我叫汪新,1979年出生在吉林省吉林市。如果不是那个秋天的傍晚突然发生的事情,也许,我已经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超市老板了。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历历在目。这些年来,无论哪一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被我打死的那个黑大个儿血糊糊的脸,听见他倒下时那声沉重的闷响。我不是一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为人踏实肯干,特别能吃苦。当时,我经营着一个小超市,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却生意红火,收入也不错。

  女朋友王晓霞是个好女孩,漂亮、娴静,我们一起经营着这个超市,很快就要结婚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就像一根导火线引爆了炸药,把我正常的人生轨迹炸得面目全非。这件事得从我的一个名叫周伟的中学同学说起。

  有一天周伟到我这儿,说要贩海鲜,借5万元钱周转一下,谁知借了钱后,人就没了消息。后来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周伟在贩运海鲜的时候,结识了一伙专门偷渡的蛇头,这小子就动了偷渡去美国的心思。可能是他一时钱不凑手,他就来骗我。

  听到这个消息,我如五雷轰顶,这也就是说,我的5万元钱已经石沉大海,永远没有了归还的可能。我是做小本生意的,这5万元对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自从周伟拿走了这5万元以后,我的超市就资金周转不灵,每天都有债主堵门要账。

  我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周伟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要为我两肋插刀,最后却把他的刀捅到了我的两肋上。那时候我发高烧,整天说胡话,晓霞吓得直哭,她对我说:“新哥,你可别吓唬我,那钱就当咱没挣还不行吗?”那段日子多亏了晓霞,她一边照顾着超市,一边照顾着我。

  那些天我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饭也吃不下去,嘴里苦得像是咬破了苦胆似的。我的一些同学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都很气愤,他们就约我出去喝酒散心。

  晓霞也劝我说:“去吧,出去散散心,别净想那闹心的事儿!”

  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来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酒馆,入座以后,群情激愤,大家先是替我痛骂一顿那个猪狗不如的周伟,然后又来安慰我。我们这五六个人,从太阳当头喝到了夜幕沉沉,也不知道喝了几个小时,喝掉了整整五箱啤酒和五瓶白酒,大家都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自从生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感到无比亢奋。我的同学陈小军晃晃荡荡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去了卫生间。陈小军的腿有些打晃,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

  这时候,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黑铁塔似的壮汉,陈小军脚下没站稳,一头撞在了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是旁边那张桌上的,他们也喝得差不多了,那个人的个子比陈小军高出半个头,他一把抓住了陈小军的领口,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瞎眼了!”

  陈小军内急,再加上喝了很多酒,也口气很冲,他挣开了黑大个儿的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撞你一下能怎么的,我他妈的没工夫答理你!”说完,他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那个壮汉回到了邻桌之后,一直气呼呼地瞪着我们这一桌。陈小军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回到座位上,端起了酒杯冲着我说:“来,汪新,我再敬你一杯!”

  陈小军背对着邻桌,他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黑铁塔似的大个子站了起来。陈小军的话音未落,那个大个子已经冲到跟前,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陈小军的脸上。陈小军的鼻子顿时出了血,血顺着鼻孔流了下来。可是那个家伙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一阵拳脚像雨点儿一样落在陈小军的身上。陈小军长得瘦小枯干,根本不是那个黑大个儿的对手,他已经被黑大个儿打倒在地,抱着头满地翻滚。这时候,旁边的桌上又有两个人过来帮忙,几双脚一起踹在陈小军的身上。他们那边人多,我们这边人少,他妈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这几个月来,我的心里挤满了恶气,一直没找着一个口子冲出来,看到这帮家伙这么欺负人,我强压着心里的火,过去劝架:“哥们儿,不过就是撞你一下子,有什么了不起啊?干吗要下这样的狠手?”

  那个黑大个子没有答话,却反手给我一个嘴巴。我心里的那堆柴草,突然被这一记耳光给点燃了,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从身边抓起了一把椅子朝那个黑大个的头顶砸过去,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出口恶气!

  那个大个子打了一阵,有点儿累了,他双手叉腰,正神气地站在那里,没有料到我会从脑后给他一下子。椅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就像一个失去了支撑的麻袋一样,“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脑浆顿时流了出来。

  邻桌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时我的酒全都被吓醒了,浑身一激灵,知道出事儿了。餐厅里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大家都喝高了,好像并没有人发现谁是凶手。我趁着混乱跑了出来,当时我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出人命了,我这下完了!

  我一路狂奔跑到家里,看见父亲、母亲正在看电视连续剧,电视里正在演一部警匪片。父亲有心脏病,我不敢跟他说出实情,只是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找衣服。母亲进来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说我吃过了。

  我拿了几件衣服草草地塞进一个背包,母亲站在门口问:“干什么去?”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故作镇静地说:“我要出一趟门,去谈一笔生意。”

  母亲说:“天冷了,天气说变就变,多带一些衣服。”我没有说话,强忍着眼泪没有让它流下来。

  我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路过超市的时候,里面的灯还亮着,超市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可是晓霞还没有回家,我知道她一定是在等我,看到那盏灯还在亮着,我的心酸酸的,但我没有勇气进去跟她告别,更不敢把我失手杀人的真相告诉她。

  这时候,一辆吉普车从我的身边飞驰过去,我的心顿时缩紧了,我害怕过一会儿警察就会到这里来抓我,我不敢停留。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这时候,正好有一列火车进站,我连看都没看,就稀里糊涂地上了火车。

  火车穿行在黑夜里,一阵剧烈的振动,我立足不稳,身子一晃,差一点儿倒在列车员的身上,女列车员被我吓了一跳,她没好气地嘟囔道:“你这人没长眼睛啊?怎么往人身上撞?”我知道这是因为极度恐惧的缘故,我的腿脚有些发软。我没敢吱声,低着头走进了车厢。这时候已是深夜了,车厢里的旅客横七竖八地躺着,鼾声此起彼伏。

  我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了一块地方。

  车厢的地面很脏,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摊污黑的水渍,列车的厕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可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看见地上还有一张破报纸,就拣起来垫着,小心地坐在地上。可是报纸上的一个通栏标题“刑警大显神威,跨省千里追凶”,这几个普通的黑体字就像是一个烧红的烙铁一样,让我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我躲进了车厢的厕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我伤心地哭着,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一幕,那个黑大个脑浆迸裂的样子在我眼前清清楚楚的,就像是一场噩梦。那个黑大个儿跟我无冤无仇的,他也一定有一大家子人,没准儿他的老婆孩子正在等着他回家,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让我一下子给灭了,我怎么对得起他的家人?为什么非要下死手打死他?想到这里,我的心都快要碎了,恨不得跳下火车,跑回去自首。可我转念一想,千万不能回去啊,回去只能是死路一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千古不变的理儿,可是我不想死,我才23岁……我要是被枪毙了,我的父母会从此抬不起头来,晓霞也会为我伤心死的……

  ……

  我选了一间相对结实的小棚子住下来。屋子里本来有一口大锅,我就用陈忠老汉留给我的那些钱,买了一点儿塑料布堵堵窗户,又买了一点儿粮食,一套被褥,就在这里安下了家。这里虽然没有人盘查我的身份,可是每当我用这些钱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一把尖刀穿透,“这些钱是陈忠大叔给我的,他现在生死不明,而我却躲在这里苟且偷生,花他给我的钱,我还算个人吗?”想到这里,我就无比憎恨自己。

  住下之后,我整天在大草甸子上瞎转。好在有了上次在宾县的经验,我再也不敢把身上的钱全花光了。我在这儿呆了半个月,总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活儿——给牧民割牲畜过冬的牧草。过去我对割草这类活儿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经过陈忠老汉那半个月手把手地教我割稻子,我已经能把镰刀使唤得像模像样了。

  自从干上了这份活儿,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出去,中午也不休息,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回去。我每天割的草,比别人两个人割的还要多。牧民们每天傍晚开着拖拉机来收牧草,我打的草都能把小四轮拖拉机装得像小山一样高。草原上的牧民豪爽,收牧草都是现金结账,非常利索,从不欠人一分钱。所以我的收入还不错,每天卖牧草都能拿回五六十元。周围打草的人看我这么拼命地打草卖钱,都以为我是财迷心窍,想钱想疯了,他们就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钱疯子”。

  其实只有我自己才了解我的内心世界。我不敢停下来,因为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陈忠老汉那张满是鲜血的脸。老汉在我的梦里一会儿慈眉善目地说:“孩子,你有难处,大叔不怪你。”一会儿,他又怒目圆睁地对我说:“你个小兔崽子,吃里扒外,引来坏人抢我钱,害我命,你还有脸来见我吗?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大叔,大叔!”我每一次都是在呼唤他的时候被惊醒,梦中的大叔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为了减少自己心灵的折磨,我只能拼命地干活儿,把自己累到极限然后躺下就睡,这样能少想一些事情。

  为了惩罚自己,我挣了钱也很少花,我打牧草几个月就攒下了两千元。这两千元对我这个做过生意的人来说,虽然不是一个大数目,但这毕竟是我在逃亡中积累的全部。我有时候想把这笔钱寄给我的父母,可是我知道自己负案潜逃,我的家说不定早已被公安部门严密监视,我往家里寄钱,无疑是自己往鬼门关送。

  这时,我又想起了陈忠老汉,村头那一摊殷红的鲜血让我感到日夜不宁。和老汉一起度过的日子在眼前就像是放电影一样。老汉就算是侥幸活着,身上也一定是身无分文了。他老伴儿的哮喘病怎么治?他的小孙子眼巴巴地盼回来的爷爷,却没有钱给他买糖……还有,老汉没有钱,他家的年怎么过?明年开春的地怎么种?大叔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忘恩负义!和老汉临分手的时候,他给过我他家的地址,我想:“我何不将这笔钱寄给大叔,以此来赎我的罪?”想到这里,我忽地一下子从土炕上坐起来,把那两千元卷巴卷巴揣在身上,来到了镇上的邮政所。

  我跟营业员要了一张汇款单,在单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辽宁省黑山县”。可是,我写了一半笔又停下了。我忽然想到,陈忠老汉至今生死不明,如果他活着,我想老汉一定能够原谅我的过错;可是,如果他死了,家里突然接到这笔汇款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他家里的人早已把我当成了杀害陈忠老汉的凶手,他们说不定会把这张汇款单送给公安局,然后警察顺藤摸瓜,在内蒙古发现我的行踪……想到此处,我不寒而栗,幸亏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做出一件天大的蠢事。我左右看了一下,周围根本没有人注意我,就把那张汇款单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低着头,走出了邮政所的大门。

  那天,我在小镇的街上转悠了很久才回去,我在镇上的一个小酒馆里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我的心里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堵得难受。我在镇上买了一些酒菜,回到我的小屋。在我的土炕上,我为陈忠老汉倒了一杯酒,摆上了一双碗筷,就当陈忠大叔坐在我的面前。我对着那双碗筷跪下了:“大叔,现在我不知道您是死是活,您如果活着,将来大侄子若是有了出头之日,一定好好孝敬您,给你养老送终。您如果死了,我也一直记着您,清明、十五忘不了给您烧纸,我就是您的亲儿子,只要您不恨我就行!”说到这里,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伏在地上失声痛哭。在我逃亡的大半年中,这还是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流露,逃亡以来淤积在心里的郁闷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我的心里好受多了。

  祭奠罢了陈忠大叔,我感到自己的头有点儿晕,一定是今天酒喝多了,我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到半夜,突然,有一阵尖厉的呼救声从附近不远的地方传来,像针一样刺入了我的耳鼓。说来也奇怪,自从陈忠老汉出事之后,让我最敏感的就是呼救声。

  我侧耳细听,隐隐约约传来的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难道是谁家两口子打架?醉鬼打老婆?”

  “不,不可能!”我在一瞬间就否定了我的这个想法。因为这周围除了一些采蘑菇人遗留的小屋之外,方圆几里之内没有人家,在附近住的也都是像我一样的跑腿子(北方方言:单身汉),谁也没有女眷!

  “一定是有人出事啦!”想到这里,我热血沸腾,我刚刚对大叔的灵位发过誓,欠了人情债好还,欠了良心债,一辈子寝食难安!我决不能再次见死不救!

  我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把采蘑菇的人爬山崖时用的大铁钩子,然后循着那个呼叫的声音,来到一间相隔不远的空房子门前,那个呼救的声音就是从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哭叫声已经渐渐变弱了,变成了一种绝望的啜泣,同时,屋子里还传出阵阵男人的淫笑声。我的血全都涌到了头顶,我飞起一脚,“咚”地踹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出现在我眼前的情景让人尴尬万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被剥光了衣服按倒在土炕上,就像一只落入豺狼之口的小羊羔。女孩的脸因为羞怯、愤怒而变得惨白如纸,那两个男人也褪下了各自的裤子,面目狰狞地望着那个女孩。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决不能让这个姑娘受辱!”我大叫一声冲了进去,那两个男人被我吓了一跳,当他们看清我并不是警察,而且是孤身一人的时候,胆子又大了起来,其中一个秃头的人满脸坏笑地望着我说:“咋的,兄弟,听见这边有好戏,熬不住啦?要不,也算你一个!”

  我大喝一声:“放屁!你快把人给我放了!要不老子饶不了你们!”

  “嘿嘿!”那个秃头男子冷笑了两声,“又不是你老婆,少管闲事!”另外一个瘦高个男人把耷拉到腿上的裤子提了起来,一边系腰带一边威胁我说:“我认识你,不就是个臭打羊草的吗!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小心老子灭了你!”

  瘦子的嚣张让我火冒三丈,我说:“老子也不是吓大的,今天谁灭了谁还不一定呢!”说完,我挥着铁钩子冲了上去。那个秃头仓皇之中拔出一把刀子想跟我比划,那把刀子明晃晃的,我看也没看,只顾舞动铁钩子向他们打去。俗话说,“横的就怕遇上不要命的”,那个秃头有点儿胆怯了,他往后一退,我手中的铁钩子砸在了秃头的腿上,秃头怪叫了一声,撒手撇了刀子。瘦子比他狡猾,见我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他就先软了下来,急忙拉起秃头往外跑去。

  我想追出去,可是那个姑娘却颤声叫一句:“恩人大哥!”我这才回头看看那个姑娘,大冷天的,被歹徒剥光了身子,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赤身露体地蜷缩在土炕上。刚才我只跟那两个歹徒拼命,差点儿忘了土炕上还蜷缩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脱下身上的棉袄,扔给了她,姑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急忙用棉衣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我帮她在屋子里四处寻找她的衣物,她的衣服被歹徒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内衣已经被扯碎了,她好歹算是把衣服穿了起来。我说:“姑娘,你家住在哪里?”

  那个姑娘还没说话,眼泪就淌了下来,她说:“大哥,我家在镇上住,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家,我好怕呀!”我轻轻地拍了拍她那瑟瑟发抖的肩膀说:“别怕,我送你回去。”

  那个女孩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满眼是泪地说:“恩人大哥,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这是一个纯洁的蒙古族少女,我知道蒙古人的脾气,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晓霞的面影,还有陈忠老汉那张核桃皮似的饱经风霜的脸。记得有一次,跟陈忠老汉闲谈的时候,我说,我将来一定报答他的恩情。可是老人摆摆手说:“有啥可报答的,老辈人常说,‘做人施恩莫图报’,莫图报答做人才长远哪!”老人这句话一直牢记在我心里。

  我住的地方离镇上大约有十几里路。如果是我一个人走路,用不上一个钟头,可是要送这个女孩走这么远的路,实在有点儿困难。她的鞋子在跟歹徒拼斗的时候跑丢了。我只好把我的棉鞋给了她,自己穿了晓霞送的那双单皮鞋。穿单皮鞋走在雪地里,我的脚就像猫咬似的疼,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女孩穿着我的大鞋,又加上刚才的惊吓,她一步三摇,怎么也走不快。后来我干脆用一只手拽着她,一点一点往前挪,我的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防身的铁钩子。

  走在送女孩回家的路上,她向我讲了她的遭遇。原来,女孩家在镇上开了一个面粉加工厂,她家在这个镇子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有。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疼爱得不得了。今天她到县城去买衣服,结果只顾了逛街,却错过了最后一趟往镇上去的班车。

  女孩儿想租一辆车回家,她在出城的路口遇上了一辆车,女孩问他们去不去镇上,那个秃头的司机一口应承,而且车费要得特别便宜,说是顺路,车费只要十元钱。女孩儿涉世不深,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就稀里糊涂地上了他们的车。

  谁知那辆车越开越远,等女孩儿醒过味儿来,他们已经把车开到了荒郊野外。女孩儿挣扎着要跳车逃跑,他们就把她按在地上一顿毒打,然后又将她的嘴堵上,手脚捆了起来,一直开车来到这里。女孩儿说,她听见那两个坏人在商量,他们想把她轮奸之后,再卖给人贩子。幸好我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从坏人的手中把她救了下来。

  我们走啊,走啊,走了两三个钟头,终于走进了镇子。不远处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工厂,女孩的眼睛一亮,大声叫起来:“到了!到了!那个面粉工厂就是我家开的!”女孩儿的家是一座自建的三层小楼,门前有好大的一个庭院,大铁门前还摆着一对石狮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殷实、富裕的人家。

  我把女孩送到大门口,这时,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大哥,我不想让你走,我家有工厂,你就留在我家上班吧!我跟我爹妈说,是你救了我!”

  听了女孩儿的话,我的心顿时一哆嗦,如果女孩对她的家人说出了自己被劫持的过程,她的父母一定会报案,而我是这个过程的目击证人,警察一定会找到我调查……天哪!弄不好拽出萝卜带出泥,我也会被警察给发现,这真是太危险了!

  我说:“不用了,小妹妹,你要是想报答我,最好把我给忘了!”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有点儿撒娇地说:“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咋能把你给忘了?你要是不来我家上班,我就让我爸妈登门去请你!”

  我为了尽快脱身,就用了一个缓兵之计,我对女孩说:“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父母知道。”

  “为什么?”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说:“你想想看,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不仅会让你的父母为你担心,别人也会捕风捉影地猜疑你,还认为你已经被歹徒给强奸了呢!一个女孩儿以后怎么做人?再说,你的父母以后也不会再让你自己一个人去逛街了!”

  “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她的眼神儿里充满了信任。望着女孩那双纯洁的眼睛,我感到自己无地自容。我说:“你就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而且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也不必记得我!”

  “不!”女孩儿的脸涨得通红,她说,“大哥,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一定要报答你!”女孩儿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那一下子,我的心软了下来,可是我不能去,如果她的父母调查我的身份、来历,我的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我只好先把她哄住,我说:“那好吧,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再来找你。”

  “真的?”

  “真的。”

  女孩松开我的手,飞快地跑进了那个院子。我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泪水默默地流进了嘴里。我在心里说:“傻姑娘,保重吧,我真不想骗你,可我拗不过命啊!”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身疯狂地奔跑起来。我再也没有回那间采蘑菇人住的小屋,而是搭上了一列开往辽宁的火车,开始了我新的流浪生涯。

  我在辽宁隐姓埋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救了遭遇暴力抗法的警察……

  离开了内蒙之后,我来到了辽宁省的抚顺市。其实,我一直想到黑山县去落脚,顺便也想打听打听陈忠老汉的下落,可是我不敢去,因为陈忠老汉村里其他四个人,都对我不怎么样,如果老汉真的遇害了,他们一定会怀疑是我坏了良心,见财起意。如果被他们扭到派出所怎么办?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有一回我都走到长途汽车站了,但我还是放弃了买票。唉!算了吧!就算是陈忠老汉还活着,我也没有脸去见他。我总不能为了去看恩人一眼,白白搭上自己的命啊!

  这时已经进入了2002年,我在外面已经混了快一年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不知有多少回,在路边的磁卡电话前拨打家里的电话,可是每一次都是拨到一半儿又放下。现在公安局的侦查手段特别先进,有卫星定位系统,可以通过一个电话确定犯罪分子的具体方位。我不敢惹火烧身,只要我不再干坏事,这么大的中国,不愁找不到我的藏身之地吧。

  我在抚顺住了下来,在一家钢窗厂找到了一份工作。为了掩人耳目,我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窝窝囊囊的人,干活儿的时候,我总是多干活儿,少说话,有时遭别人抢白几句,我就“嘿嘿”一笑,谁骂我几句,也假装听不见,忍过去了。因为我手脚勤快,又不多事,钢窗厂老板两口子很信任我,有时候出去安钢窗,老板就特别交代让我跟客户结账。每次回来,我都把钱如数交给老板,老板很满意,提拔我当工长,还额外给我涨了100元操心费。

  钢窗厂包吃包住,我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一年之内,我攒下4000元。在这里,生活很平静,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就在我误以为自己的处境已经安全的时候,一件突发事件给了我很大的刺激,让我产生了逃离抚顺的想法。

  在我们钢窗厂附近有一家兰州拉面馆,拉面的师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人挺和气,服务也周到,见了人总是笑眯眯的。他做的拉面,宽面如韭,细面如丝,出锅以后,切上几片酱牛肉,再浇上几勺汤,那味道真是鲜美异常。我们这些工人没事儿的时候总是愿意到那家小面馆喝点儿小酒。久而久之,我们大伙儿跟他混熟了,关系都不错,每次来,他准给我们多切一点儿牛肉放在面里。

  有一天,我正在小面馆里喝酒,忽然,“呼啦”一下闯进来六七个警察,我以为他们是冲我来的,当时我的脸都白了,手里的筷子“叭”地一下掉在了地上。谁知那些警察根本就没理我,而是直奔后厨房,经过一阵短暂的搏斗,那个做拉面的师傅被警察扭了出来。警察还从后厨房的棚顶搜出一把手枪。

  我看见他的脸色很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好像是对我,也好像是对大家说了一句:“唉!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不跑了!我躲了七年还是没躲过,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那个拉面的师傅被警察押上了警车,警车亮起红灯绝尘而去。拉面师傅的话,字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里。这时我听见门外围观的人群在议论:“真看不出,这家伙原来是个杀人犯,手里还有枪呢!”

  “听说他是一起抢银行的主犯,手上好几条人命呢!”

  “真看不出来,平常多和气啊!这年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我听了大伙儿的议论,头都快要炸裂了。我的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工厂去的。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宿舍里,用被子蒙着头,老板娘叫了我好几次,让我起来吃饭,我说我感冒了,没有胃口,不想吃。我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夜噩梦,总是梦见自己被警察押上了法场,一大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自从拉面师傅是杀人逃犯的消息传开以后,那个小面馆的生意一落千丈,我再也不敢到那里去吃饭了。我又开始变得异常谨慎,有时候,在外面安装钢窗回来,看见工厂门口停着不认识的车,我就不敢进去。总要在外面转一会儿,等我确认车的主人不是警察,才敢放心地走进院子。

  心惊胆战、度日如年的日子真不好过,钢窗厂老板看我整天无精打采的,还以为我是想家了,就安慰我说:先别急,等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就先给你结算工钱,让你回家去过年。

  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剜了似的那么难受。逃亡在外的日子里,我最怕的就是过年过节了,看到别人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的心里就难受。过去我在家的时候,每年过年姐姐姐夫带着小外甥回到家里来,我把小外甥扛在肩膀上,领着他去买鞭炮,给他放焰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可是,现在想起那些情景,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这两年,我的小外甥个子不知道长多高了,可能早都不认识我这个舅舅了吧……

  我一直寻找着离开这里的机会,但是我又不敢不辞而别,一是老板待我不薄,二是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没准儿还会把我当成那个拉面师傅的同伙儿。我在这种痛苦之中煎熬着,这时已是2002年的12月,我想等到春节之前离开这里,大概就不会让人起疑了。

  有一天早晨,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我在院子里扫雪,忽然听见附近不远的集市上传来一阵喧嚣声。

  “有人打架了!”我这个人天生就好奇,听见外边人声鼎沸,就不知不觉地走出院子,手里还拎着一把铲雪用的平板锹。我看见集贸市场那边有好多人围着看热闹,便挤进了人群,看见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把一个中年男子按在地上,他们两个手里拎着板砖,正狠命地砸那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的头上出血了,可他仍然顽强地跟那两个人厮打。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拉架。

  我这个人天生就爱打抱不平,虽然这些年在外面东躲西藏的,已经改了不少脾气,不过,看着这场面仍然来气,我挤进去,对那两个大汉说:“朋友,两个打一个,不仗义啊!”

  这时,那个被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抬起血糊糊的头来,艰难地对我说:“同志,快帮帮我,我是警察,他们、他们是逃犯,拒捕……”中年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其中一个大汉又把砖狠狠地拍在他的头上,中年男人顿时昏迷过去。

  我仔细看看那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上的确穿着警服。我的心里一惊。说实话,很久以来,我看到警察都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去和警察打交道。可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陈老汉,想起自己曾发过的誓,感觉浑身上下顿时涌上一股热血,我大吼一声:“少拿逃犯吓唬人,老子手里还有人命呢!”

  那两个大汉就像是两只困兽,扔下了警察,转身向我扑了过来。我急忙挥起铁锹冲了过去,一铁锹狠狠地拍在一个大汉的背上,我一边打一边骂:“老子还杀过人呢!谁怕谁呀!”

  那两个家伙见我手里的铁锹比他们的砖头狠,就扔下了砖头仓皇逃窜。我一时性起,拎着铁锹追了下去。我追过两条街,忽然,一辆警车横在了路口,从车上跳下了五六个警察,他们将那两个大汉擒住了。我急忙收住了脚步,退回到胡同里,幸好那些警察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因为一时的冲动,我又坏了事,不管是好是坏,警察都会注意到我的,我怕自己暴露了身份。

  我低着头,从小胡同里乱穿,绕来绕去绕过了好几条街,确信身后没有人跟着我,这才放下了心。我回到了钢窗厂,轻轻把铁锹立在门外,然后连宿舍也没敢回,工钱也没有算,就悄悄地离开了这里,茫然地上了火车。这个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停留……

  又一次流浪,来到了黑龙江的鹤岗市。看到一位老人晕倒在地,我再次出手相助,并投案自首……

  离开抚顺之后,我又来到了黑龙江,这回没敢到哈尔滨,生怕被人认出来。我到了鹤岗,这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城市。我凭着在抚顺钢窗厂练就的手艺,很快就在市郊一家钢窗厂找到了一份工作。过年的时候,家家团圆,只有我这个逃亡的人,有家不能回,一路逃到了这里。

  2003年2月28日这一天,老板让我跟几个工人去工农区的一个用户家安装钢窗。干完了活儿,我一看时间还早,就一个人到附近的“东北亚市场”去转转,我想买双胶鞋换下脚上这双皮鞋,脚上的鞋子还是晓霞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两年无论冬夏,一直穿着。这双鞋子陪着我日夜逃亡,流浪了几千里,眼看鞋底就要磨穿了。记得当年晓霞送给我生日礼物的时候说,你只要穿着我送的鞋子,无论走出多远,都能回家……可现在我已走出了很远,还是有家不能回。有时候,我想念晓霞了,就在夜里拿起这双鞋子看一看,它现在虽然已经破得不像样子了,可它却是我和晓霞之间惟一的联系啊!

  我低着头走在街上,突然看见前面菜市场的门口,有个老人躺在地上。市场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却谁也不愿伸手扶老人一把。

  我心里那个急啊,这么多人,怎么都见死不救呢?我在那个老人身旁足足站了五分钟,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挤越多。老人满头白发,昏倒在地上,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我想老人如果再没有人抢救,恐怕会有危险……

  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老人生命有危险!这时候我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急忙上去把老人抱起来。这时身边有人拽我一下:“小伙子,这样的老人千万别动,要是有心脏病,你一动他弄不好就会死的!人家家属万一讹你咋办?我看你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心好心没好报,要是让人给讹上了,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个“好心人”的话,让我感到恶心,我有点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老人抱进了车里。我让司机快点儿开。汽车飞快地驶在马路上,老人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我的怀里。这个老人使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老父亲。我的父亲也有心脏病,口袋里常年带着速效救心丸,我出门逃亡已经两年了,也不知道父亲咋样了?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滴落在老人的脸上。

  来到医院,我把老人背上了电梯,给老人挂了急诊。这些年我攒下了几千块钱,银行要求储户实名制,我也不敢到储蓄所去存款,所以钱总是带在身上。这个时候,钱正好派上了用场,我给老人交上了押金。

  老人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守着。让我奇怪的是,这一次我把几千块钱全都交给了医院,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心疼。我想,这也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刚才看到老人晕倒在雪地上无人救助,我突然倍加思念我的父母。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下了好多次决心,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听一听二老的声音,可是我心里有鬼,电话终于没敢打。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转了一夜。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是每年母亲往锅里下饺子的时刻啊!母亲总是一边煮饺子,一边口里念念有词:“财神财神到我家,保佑我儿子心想事成,处处发财!”现在我逃亡在外,母亲还会像往常那样祈祷吗?

  这些年东奔西跑的,我真的厌倦了,我想回家,哪怕让我见上父亲母亲一面之后,就是蹲一辈子监狱,甚至是吃枪子儿,我也认了,也强似我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逃亡生活啊!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

  忽然,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一抬头,看见两个警察站在我的面前。原来,是急诊室的护士把他们领到这里来的。

  那位小护士笑容可掬,她说:“没错儿,就是这个小伙子把老人送来的,也是他给交的住院押金,当时我们还以为他是老人的儿子呢。这个老人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如果再晚半个小时,就有可能抢救不过来了!”

  那位身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也走了过来,他和蔼地冲我笑着说:“现在大家都说人情冷漠,可我看这个小伙子就是一个热心肠,他跑前跑后忙了半天了。这样的好人好事,真应该通知报社来采访啊!”

  那个警察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听了警察的话,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些年来,今天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警察。

  警察还以为我是腼腆,做了好事不想留姓名,他笑着说:“刚才我们接到群众打来的110报警电话,赶到市场门口之后,围观的群众告诉我们,老人已经被一个年轻人给救了,这不,我们就赶过来了。现在像你这样甘当无名英雄的年轻人可是不多啊!小伙子,别不好意思了,像你这样的好人好事,就应该上报纸,广泛宣传嘛!”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好像已经跋涉过了千山万水,现在我累了,不想走了,再也走不动了。陈老汉的身影一直还像一座高山一样,压在我的心上。尽管这段日子以来,我不断地做好事,以补偿我良心上的亏欠,然而,陈老汉呼救的声音、挣扎的身影,总在我的面前晃动。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心就会一阵阵地揪痛。是时候了,该走出过去,走出噩梦了。想到这儿,我的心情异常平静,我对那个警察说:“我不是活雷锋,我叫汪新,吉林人,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

  “什么?!你是杀人犯?”警察望着我,睁大了吃惊的眼睛。

  我又重复一次说:“是的,我是一个杀人犯。”我将双手并拢,伸给了那名警察。这是曾经被我视为最恐惧的场景,今天我却主动自投罗网。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格外平静,我就像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倦了累了,准备回家。

  我被警察带回了工农区团结派出所,面对所长尹宏亮,我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我两年前如何在小酒馆里失手杀人,这些年来流浪在外,又如何几次救人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我还特别说了我对陈忠老汉的愧疚,我想通过公安部门,找一找至今下落不明的陈忠老汉。

  派出所的所长听了我的讲述之后,不敢大意,马上与吉林、宾县、抚顺、内蒙古自治区鄂林左旗的派出所取得联系,各地警方很快就派人到了鹤岗。鄂林左旗的民警来到看守所,百感交集地对我说:“唉!我们为了找到你,腿都快跑断了!你救的那个姑娘找你找得好苦!她已经出了好多回远门,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发寻人启事。他父亲还给我们送来一万元办案费,他们说,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女儿的救命恩人找到!”

  听到鹤岗派出所的消息,那个被我救过的警察亲自从抚顺赶来了。他坐在我的对面,拉着我的手说:“你让我好找啊,本来是想请你跟我一块儿喝一杯庆功酒的,你却跑了!”他就是我在抚顺无意中救过的那个警察,我看见他的前额上,有一条特别醒目的伤疤。我从他的谈话中得知,那次被我痛打过的两个大个子已经伏法,这位中年警察也因为那次临危不惧、追捕逃犯,荣立了二等功。

  临走的时候,我突然对那个中年警察问了一句:“大哥,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如果知道我也是个逃犯,你会怎么样?”

  那个中年警察沉吟片刻,苦笑一声说:“兄弟,你真会给我出难题!当时那个情景你也见过,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会抓你伏法。没办法,大哥我是干这行的,法不容情啊!”

  我冲他笑笑说:“谢谢你,大哥,你让我明白了一个理儿,就是人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亏心事,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对不?”

  那个警察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兄弟,咱们不说那些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老小一辈子都记着你的恩!”

  在看守所里,被我救起的那位老人,让他的儿子用轮椅推着他来看我。我们在会见室里见了面,老人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饭盒,递到了我的面前。他说:“孩子,趁热吃,这是你大娘亲手给你包的饺子,一百个!一百个里面有十个十,我们一家人,都希望你今后十全十美!”

  我接过了饺子,泪水漫上了我的双眼。老人又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意不?”

  我说:“您说吧!”

  老人说:“我是抗美援朝的老军人,这辈子枪林弹雨死过无数次,这一次,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见了马克思。孩子,我跟你大娘合计过了,我们两个想认你当干儿子,你愿意不?”

  面对老人慈祥的目光,我把头垂下了。我说:“我是一个逃犯,我不配你们对我这么好。”

  老人说:“无论你过去干过什么,就冲你三次救人的行动,大爷我认定你是个好人,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来,好好改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在黑龙江,有你的干爹干妈,我们老两口子永远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会好好活着,等着你平安回家。”

  听了老人的话,我紧紧地抓住了老人那双干枯的手,热泪滚滚而下。

  在鹤岗羁押期间,有一天,警察突然通知我,说有人要见我,在接待室里等我。我心里很奇怪,我想该见的人差不多都见到了,这人会是谁呢?难道会是晓霞或是我的父母?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向了接见室,我进门一看,不禁愣住了,在接见室的长椅上,孤独地坐着一个女孩儿,她是那样的消瘦,目光幽怨,脸色苍白。我一下子愣住了,她就是我在内蒙鄂林左旗,从歹徒手里救下的那个姑娘,她怎么找到这儿来啦?我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坐下来。那个女孩儿望着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恩人大哥!”

  我无法面对她那双红肿的眼睛,低着头坐在她的对面。

  女孩儿一边哭一边说:“恩人大哥,我们不是拉过钩儿的吗?你怎么能骗我?你说你第二天就回来找我,可你一去不回,整整一年六个月零七天,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我说:“我是罪犯,你就忘了我吧!”

  “不,你是我的恩人,我们家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保你出来!”

  我说:“别说傻话,我是杀人犯,谁也保不了我,你还是快点儿回家吧!免得你家里人惦记!”

  “不!恩人大哥!我已经跟我爸爸妈妈说好了,我就在这附近租了房子,你在看守所里,我住在外面,以后天天来看你!”

  我拼命地摇着头,望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此刻,我对自己投案自首的举动再次感到庆幸。也许,我会因此而失去生命,失去自由,但是,我却获得了比生命和自由更宝贵的东西。

  女孩又打开了身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袱,她仔仔细细地一层又一层打开,最后包袱里面露出了一双鞋子,黑条绒面白毡底的棉鞋。我的眼前一亮,那不正是当年我从脚上脱下来,给她穿的那双棉鞋吗?

  女孩就像是在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那样,把鞋子捧到了我的眼前,她说:“大哥,还记得这双鞋吗?”

  我又一次呆住了。这些年,在逃亡的日子里,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干了,听了女孩儿的话,就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无动于衷,我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候,警察提醒我,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不得不回到我的牢房了。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我希望把她那张清秀的面影深深地印在心里,成为我心灵的最最珍贵的收藏。

  在鹤岗看守所关押期间,我向警方提出的惟一的请求,就是希望能够对我就地审判,哪怕就地正法我也毫无怨言。我不愿回到故乡去,因为我无法面对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晓霞,我不愿意他们为我痛苦,我宁愿他们认为我早已失踪了,或是已经死在了异地他乡……

  我虽然提出了请求,但是国法如山,我的案子是在吉林发生的,我最后还是被押回了老家吉林。2003年10月20日这一天,吉林市检察院提起公诉。现在,我的心里很平静。自古以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在逃亡的生活中,虽然整日惊魂不定,但我毕竟还遇到了那么多真诚待我的人,我知足了,无论国法判定我什么罪名,都是罪有应得。

  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会做一个真正的好人。

  后记:汪新现在还羁押在吉林的看守所里,等待法律宣判。汪新说,比起过去流浪的日子,他的精神好多了。的确,亡命天涯的日子,真正痛苦的不是奔波和饥饿,而是内心巨大的压力和折磨。现在,经历过惊吓和忏悔,也做过了那么多的好事,汪新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现实。当然,我们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人间的正义。我们将和读者一起,等待法院判决的结果。(口述/汪新 文/慧子,柏梁 )

  (编辑:琪琪)

  点击查看文化每日超强人气排行榜更多精彩尽在新浪文化!


评论】【推荐】【 】【打印】【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文化推荐


周总理的著名照片


美国总统搞笑玩偶


镜头下的日本女子

更多精彩图片>>

热 点 专 题
北京传递雅典奥运火炬
伊问题新决议获通过
美国前总统里根逝世
八国首脑会议8日召开
纪念诺曼底登陆60周年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赴美
2004北京国际车展
《后天》 孙燕姿巡演
2004欧锦赛 NBA总决赛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