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ALEXIE VALOIS/GAMMA

　　摄影/Editions Hirle & Xavier Rossi/GAMMA

　　编译/李劳

　　庆祝诺曼底登陆60周年前夕，

　　而是警醒和平的未来不再受损。

　　回到1944年6月6日的奥马哈，他们还只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那场无法回避的战役中，他们在同一个地点、不同的方向以杀戮的方式与宿命相搏：要么经过炼狱般残酷的战斗活下去，要么在对手面前直下地狱。那一年，弗朗茨·高克儿18岁，是纳粹德国国防军352步兵团的炮手，在奥马哈的德军位防护老巢WN62防护点发射了400发左右的炮弹，因为左手受伤而侥幸存活下来。昔日的美军上尉罗纳德·麦克阿瑟·赫斯特21岁。说一口流利德语的他受过良好教育，隐藏身份是盟军第184医务队23名成员中的一个，时至今日，他的具体工作仍未被解密。1944年6月6日10点30分，赫斯特突进到“狐狸红”(Fox Red)进攻点，那是奥马哈海滩最东部的一隅、盟军突破德军防守体系的节点。那儿距离弗朗茨·高克儿的防守点大约450米远。

　　时过境迁，奥马哈海滩以及那里的血腥往事仍残酷地吸引和折磨着他们。弗朗茨·高克儿第一次回到这里是1958年的夏天。陪伴他一同回访昔日梦魇的是他完婚3载的妻子海德薇格。“那天，我的丈夫曾经战斗过的WN62防护点满布黑纱。炮台仍然沉默地矗立在山顶，仿佛十多年的时光都沉淀在了上面。我让他一个人走进去，感觉到那一刻他在重新进入自己的脆弱和恐惧。出来后他什么也没说。我想他在咀嚼黑色的过去，我什么也不敢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在那场噩梦中活下来的，我们不曾在一起讨论那场战争。许久之后，他才从骇人的回忆中苏醒过来，开始谈论过去并写下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时，我才开始认识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一切，那是那场战争的一部分”，海德薇格的回忆陷入肃穆之中。从那一年开始，他们每年至少重返诺曼底一次。

　　赫斯特第一次回到奥马哈海滩是在1969年庆祝诺曼底登陆25周年之际。“今天，我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会再将今天的现实和过去的噩梦重叠在一起；然而第一次回来时，我曾经热泪盈眶。”这名游历颇丰的美国老兵在过去的20年里，每年都会花两周左右的时间在诺曼底地区。他一生为美国政府服务，游历过世界的大部分地区，却将诺曼底视作自己在地球上最熟悉的地方。“和弗朗茨·高克儿一样，我熟悉这里的任何一条路、任何一道斜坡、任何一个村落，”他这样说。赫斯特对历史有着充沛持久的热情，20多年来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见证1944年那个大事件的人们以及历史遗痕。当地前市长曾送给他一张标明1944年德军在奥马哈地区的军事和火力分布图。这张珍贵的地图是德军占领期间，由当地居民侦察并绘制的，曾被秘密携往英格兰，据说曾为盟军的诺曼底登陆做出不小的贡献。

　　巨大的烟雾、呛人的火药味

　　我们将直下地狱。

　　重返诺曼底的那名美国人和德国人并肩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2004年4月的阳光熨平了一切战争和不幸的遗骸，孩子们在海边嬉戏，用沙子反复堆砌着不可能矗立起来的堡垒。“从地狱到天堂，走过来是如此艰难，以至于那时我们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活到现在，”赫斯特说。这一刻，1944年6月6日的那最长的一天仿佛从60年前重新回来：沙滩上的硬质砂砾浴满鲜血，柴垛一样的尸体彼此交叠，文明和自然都被人们抛弃，奥马哈海滩上所坦陈的是那些历史上最惨烈的细节。

　　在自传《地狱之门》中，弗朗茨·高克儿这样回忆那一天的最开始：“当晨雾开始消散的同时，地平线上出现一片模糊的阴影。最初，我们认为那是德国的巡逻队，然而黑影在不断地变大、变近、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直到轮廓大到溢出我们的视野时，我们才意识到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来了！有人喊起来。话音未落，军舰开始开火了，一阵铁雨从海面上席卷过来。巨大的烟雾、呛人的火药味以及无数的炮弹嘶鸣声笼罩了我们。它们会将面前的一切摧毁，我们将在这里直下地狱。”

　　6月10日，这名恐惧的国防军士兵在给家人的信中这样写道：“……大屠杀开始了，陡峭的海滩上美国人一开始就占领了250米左右的空间，这是致命的……我们向一切移动的物体开枪，海滩上很快布满了美国士兵的尸体。他们不断地在地上匍匐前进，

　　绕过同伴的尸体，前进几寸或者开一枪。我们便开始向那些尸体开枪，因为没有人能分清楚哪些是尸体哪些是将要成为尸体的活人。……中午时分，美国人已经绕过了我们的防线出现在防卫点的左翼，从这时起我们开始不断地有人受伤，当然大部分都是轻伤。下午3点我受伤后和战友一起退到后方时，我们的堡垒前方躺着2000到2500名受伤或者已经死亡的进攻者、15到20辆被摧毁的坦克、一辆坦克运载舰以及20艘报废的登陆舰。我们每个人都尽了全部努力来抗衡强大的美军，我发射了大约400发炮弹。”1946年，弗朗茨·高克儿作为战俘被遣送回乡，成为一名屋顶维修员，靠弥补战争所造成的破坏维持生计。

　　面对安葬总人数超过3万的两座公墓，

　　没有人再付得起第二次。”

　　超过9000名美军在诺曼底牺牲，大部分的人却并未被葬在海上科尔维拉(Colleville-sur-Mer)公墓，而是被亲人运回故国安葬。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整齐地排列在如茵的绿色草地上，已经78岁的弗朗茨·高克儿和80岁的赫斯特在这里陪伴着那些埋骨他乡的英魂，时而用德语时而用英语低声谈论着和平以及墓地的宁静。德军的公墓却是另一番景象，橡树的阴影中，无数黑色的十字架低低呜咽，一座巨大的公墓掩映其间。这座名为“和平花园”的阴沉墓园埋葬了超过21000名德军士兵。在那里，弗朗茨·高克儿指着其中的12座坟墓告诉赫斯特，那是他在WN62防护点的战友们的安身之所。其余的大多都不知所踪……

　　WN62防护点只有两名幸存者，除弗朗茨·高克儿外只有一个名为海恩·塞夫勒的士兵。每当弗朗茨·高克儿站立在山顶眺望海滩时，他都会陷入对那些失去的同伴的回忆中难以自拔。他在WN62防护点设立的战友纪念碑被当地人移除了。为了受害者心中那60年的时间所未能稀释的的仇恨，弗朗茨·高克儿经常在当地进行一些沟通工作，向参观者讲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为纪念盟军的牺牲而努力。很快一座方形石塔被建立起来纪念美国第一集团军的牺牲者，而另一座则被用来表彰第五工程旅，“现在我和这两支队伍中的一些幸存者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弗朗茨·高克儿说，“这令我稍感安慰。”

　　在诺曼底，弗朗茨·高克儿曾和很多在诺曼底登陆的美国老兵谋面，并成为了好朋友，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曾到他的家乡度假。弗朗茨·高克儿和妻子也曾8次访问美国。“和平的代价如此高昂，没有人再付得起第二次，”这是这位昔日的战败者发出的至深感喟。

　　美国和德国，在赫斯特的概念里，

　　令自己忘记了那场战斗的血腥与不堪。

　　赫斯特则表示自己从未对德国有任何的怨恨，对他来说那一个多月的战斗只是一场艰难的任务而已。在德国执行任务期间，他碰到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茵儿博格。两人结婚后便去了美国，而1982年退休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相识的地方德国的维斯巴登市。美国和德国，在他的概念里，仿佛一直只是两个国家而非睚眦相向的对手。

　　尽管对诺曼底了如指掌，赫斯特之前却不曾重新拜访过他当年登陆的“狐狸红”。当重新踩在鹅卵石埔就的小路上时，历史与个人记忆两相混合起来，竟令他不知身在何处：“我很吃惊这里已经变得如此平坦，风和日丽，景色宜人。对于过去，我已经记得很模糊了。那些鹅卵石遍地的石坡曾经根本无法通过，人们从车上跳下来，不但要自己走路还要推着车爬坡。在我的头脑里，登陆本身似乎只剩下这么多。你看弗朗茨·高克儿先生记得如此清晰，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我的侄子是一名心理医生，他告诉我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拒绝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我把那些可怕的经历偷偷忘记了……”是的，虽然在战斗的最前线，但他只是一名带有秘密任务的文职官员，与刺刀见红的士兵有着不同的记忆。

　　弗朗茨·高克儿将要参加首次有德国参加的诺曼底登陆60周年的庆祝活动，并与希拉克、布什和普京三位总统会面。赫斯特则将为诺曼底当地的高中生讲述历史的曲折与和平的重要。这两个人的命运在1944年6月6日的奥马哈海滩一度平行进行，都几乎陷身地狱。如今，他们又在各自的生活中做着同样的事：弥补曾经破碎的友谊，祷告和平的未来。

　　(编辑：思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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