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上的“选择困境”直接引发了朝鲜对核力量的诉求。因为在朝鲜看来，解决这个“选择困境”的最佳途径就是获取核力量。从表面上看，朝鲜似乎能够作出理性选择，但实际上可选择的面很小。

　　作者：胡 欣

　　朝鲜核问题是冷战后遗症中相当重大的一个问题，它关系到东北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的安全问题，并逐渐由地区性问题演变为国际性问题。如今，在多方努力下，六方会谈机制基本成形。6月底，在伊拉克袭击浪潮的轰轰枪炮声中，第三次六方会谈较为低调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由于此次会谈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人们有理由对未来的局势持有一定的乐观。但是，朝鲜半岛的一系列问题，远非外交官们通过桌边的几次折冲樽俎就能解决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分析和理解朝鲜的行为模式，并争取使其同外界合作解决争端的步调保持一致。

　　朝鲜丧失三把“保护伞”

　　要理解朝鲜的行为模式，首先要理解朝鲜所处的国际环境。

　　冷战结束后，失去了两极均衡保护的朝鲜，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存危机。曾经为其提供有效保护的三把“保护伞”，在新的国际形势下，严重失效。

　　首先，社会主义阵营几乎全盘崩溃，使得朝鲜失去了在国际社会上尚能借重的政治力量，面临空前的政治孤立。尽管社会主义阵营发生过严重分裂，甚至被认为支离破碎。但是，社会主义阵营所强调的“阶级兄弟情谊”和“两大阵营论”仍然能够或多或少地支撑着一些弱小的社会主义国家。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都显示了这个阵营的同质性和团结性，甚至连远在美国家门口的古巴，也能得到老大哥的支持。但是，随着国际局势的巨变，这些兄弟国家不但“城头变幻大王旗”，而且深陷泥潭，根本无法也不愿再为朝鲜提供一丁点儿的援助。朝鲜不得不直接独自面对超级霸权美国，生存环境急剧恶化。

　　其次，传统的国家主权原则受到严重冲击。冷战后，西方世界掀起一股否定主权的热潮。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在科索沃试验的“新干涉主义”，到美国提出的“流氓国家”、“失败国家”乃至“邪恶轴心”，无不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在人权、国家治理、恐怖主义等问题上，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有权对其他国家进行武力干涉，而不必遵循“过时”的主权原则。这种“主权有限论”和“新干涉主义”的出现，直接挑战存在了数百年的国家主权原则，废除了一些国家在维护自身安全时所拥有的法理基础。而朝鲜恰巧也因这些问题，长期被列在美国的黑名单之上。

　　最后，全球化的发展，越发彰显了旧式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弊端，使得朝鲜生存和发展的经济基础严重动摇。如同许多其他的社会主义国家一样，朝鲜曾经有效地利用计划经济体制，创建了自己的经济体系，推动了国民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建立了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较为完备的工业基础和国防基础。但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使得长期处于计划经济圈养下的朝鲜同其他国家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经济上的停滞不前直接影响到国内政治稳定，影响到国防力量建设，影响到国家在国际社会生存的安全感。正是因为这样，朝鲜如同一只刺猬，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即竖起尖刺，既让人难以接近，也增加了他人的畏惧。

　　选择困境:朝鲜行为模式的根源

　　换个角度来看，朝鲜的问题实际上是在国际社会转型期间，国家如何进行自我改变，以适应世界的整体改变的问题。国家的行为是具有高度理性选择的，在这样一个时代，每个国家能够通过自身能动性的努力，使自己更加适应外界的改变的(中国的改革开放、前社会主义国家向欧盟靠拢都是很好的例子)。但是，朝鲜在进行这样的改变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选择困境”，这种困境的存在严重制约着朝鲜的国际行为，从而造成了当前的种种问题。

　　第一，安全问题上的“选择困境”

　　安全问题对每个国家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安全，一方面指的是在国家领土、人身安全、财产等实质性问题上不受威胁，另一方面则指的是在心理上没有受到威胁的这样一种状态。从这两个方面讲，朝鲜的不安全感是冷战结束后自然而然的产物。朝鲜国防力量建设虽然强调自主性，但是在关键技术和装备上，朝鲜十分依赖前苏联和部分社会主义国家。尽管因为种种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援助越来越少，但是，大量社会主义国家的存在至少能给予朝鲜一定量的心理安全感。冷战后，外部条件的丧失，使得朝鲜的脆弱赤裸裸地暴露在高度发达的西方军事强权面前。近在咫尺的美日、美韩军事同盟使得朝鲜寝食难安，不得不枕戈待旦。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有限的资源大都被用在了国防建设上，其他方面的发展自然无法顾及。因此，安全问题一日不缓解，国家建设就难以踏上正常的轨道;而为了解决安全问题，朝鲜又必须优先发展军事力量，这也就诞生了所谓的“先军政治”。在缺乏充满活力和效率的经济体制下，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换句话讲，朝鲜面临着选择上的一个困境，明知将军事建设作为重中之重是饮鸩止渴，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安全上的“选择困境”直接引发了朝鲜对核力量的诉求。因为在朝鲜看来，解决这个“选择困境”的最佳途径就是获取核力量。朝鲜认为，核力就等于安全保证，实实在在的核武器远比西方政客的空头支票来得更有效。尽管研发核武器也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是相对于常规力量而言，核力量是有效的威慑力量，能够迫使对手在计划发动军事攻击时，不得不慎之又慎，再三考虑其政治、军事以及经济后果;同时，核力量的存在还能弥补朝鲜在常规武器上同西方的差距，成为朝鲜人民军令人畏惧的底牌;再者，它还能减轻国防负担，使得更多的资源重新投入到必要的社会经济建设中去;最后，发展核力量还能提高国家科技水平，提升国际地位，增强民族凝聚力。这些优点融合在一起，最终能够为朝鲜的安全提供强有力的保障。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朝鲜发展核力量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国家发展上的“选择困境”

　　长期以来，朝鲜不仅面对着外部安全威胁，同时还为国内经济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经济落后所造成的种种问题对政治统治造成无法逃避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在某种程度上比外来威胁还要严重。尽管朝鲜有带有鲜明自身特色的“主体思想”，但是，闭关锁国始终不是国家发展的福音，在全球化的今天，一个国家要谋求发展，就必须加入到世界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大体系之中去。中国的迅猛发展，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朝鲜领导人对此也心知肚明。从近几年朝鲜筹划新义州开发区等举措来看，朝鲜也在试图打开大门，利用外界的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来发展国家经济，并借此改善朝鲜在世界上的形象，扭转外交上的被动。但是，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上讲，朝鲜的开放都是极其有限的，其延续时间也是值得怀疑的。造成这种局面的关键因素在于:朝鲜领导人担心长期脱离市场机制的朝鲜经济体系，在迅猛的全球化浪潮下难以生存，引发连锁反应，如同东欧剧变一样，造成整个国家的崩盘。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朝鲜的开放政策始终是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虽然朝鲜也希望借助世界上的成功经验大踏步地提升国民经济水平，但是对于两种经济体制碰撞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朝鲜十分担忧，而且朝鲜目前严重缺乏控制两种经济体制碰撞所需的经验，很难驾驭可能出现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朝鲜担心经济的开放会对国家政权的性质和稳定造成负面的影响，这使得朝鲜虽然内心愿意作出选择，而且也知道必须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是又不敢贸然行事。而其有限的、断断续续的、不稳定的对外开放，不仅不能为朝鲜带来先进的经济模式，同时还严重挫伤了朝鲜的国际形象，降低了潜在投资者的信心。

　　第三，外交上的“选择困境”

　　国家的安全与发展离不开良好的外交政策。一个国家外交政策的目的在于维护国家利益、树立国际形象、建立合作与对话的平台。本来，在对外交往中难免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摩擦和冲突，这本身就是外交活动的一部分，也是外交政策必须致力于解决的重点问题。但是不能因此轻易地将外交活动完全变成一场寸土不让的斗争，而是应该通过适当的斗争将冲突引向合作。

　　一般来讲，当一个国家面临孤立时，会想方设法打开局面，打破敌对封锁，尽可能地争取更多的外部力量。朝鲜也一度尽量争取国际社会的承认，并且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扩展了外交关系。但是，由于长期受到意识形态的熏陶，在执行对外政策上，朝鲜缺乏应有的灵活性，过于僵化，突出反映在:应对压力的心理素质较低，而“刺猬心理”、“受害者心理”则过强;过于强调斗争色彩，将一些正常存在的矛盾和争端，放大为对自己生存的直接威胁，结果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上纲上线，走向对抗。这样的外交心态自然不会带来一个理性的外交政策。不仅不能使朝鲜同其他国家建立良好的合作，就连实现相互间最起码的互信都无从谈起，其最终结果就是缩小了自己外交活动的空间，并且成为了国际社会眼中的危险分子、不稳定因素。在这种心态下，朝鲜既想将更多的国家拉到自己的外交阵营中来，却又担心一些国家动机不纯，因此，朝鲜对于其他国家哪怕是善意的提议，都会产生怀疑。美国、日本和韩国自不用说，都是朝鲜的死对头，其任何动向都容易招致朝鲜的猛烈抨击。即使是一心想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的中国，朝鲜也并不完全信任。第一次六方会谈期间，朝鲜代表突然透露朝鲜已拥有核武器，打乱了会议的预期进程，将主办方置于比较尴尬的地位。这就充分显示了朝鲜一贯的外交风格:不轻易让步，在危机中讨价还价(笔者曾将其定义为“危机外交”)。朝鲜这样的外交政策只会招致国际社会的猜疑，完全无助于同其他国家建立互信、互利的相互关系。

　　从表象上来看，朝鲜不顾国际社会反对，一意孤行发展核力量、制造地区紧张局势、绑架日本人质……其行为似乎正好印证了美国提出的“无赖国家”和“邪恶轴心”标准，但是，这只不过是事情的表皮，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家行为会受到生存环境的重要影响。就朝鲜而言，它面临着复杂的“选择困境”，在这种困境之前，它根据自己世界观进行观察和判断，并作出了在它看来不得不作的、同时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而事实上，从表面上看，朝鲜似乎能够作出理性选择，但实际上可选择的面很小。因此，解决朝鲜半岛的困局，不仅仅是朝鲜自身反省的问题，国际社会也应该通过不懈的努力，推动半岛局势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作者:南京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