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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长篇小说:女工(上篇)--(8)

http://www.sina.com.cn 2004/09/06 10:43   北京文学

  


  八

  作者:毕淑敏

  隐忍着坚持着,浦小提渐渐攒出了一身蛮劲,瘦骨伶仃的一个小姑娘,伸出胳膊,一
疙瘩一块的腱子肉,能把菲薄的皮肤顶透。十个手指,好似练过邪门武功,往金属板上一抓,如同老虎钳子,绝不脱手。

  “今后你嫁了哪个男人,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朝他下三路来这么一下子,保管他从此乖乖地再也不敢犯贱。”工间休息时,好瓜子做了一个双龙抢珠的姿势,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浦小提本不明白就里,从师傅们暧昧的笑容中恍惚明白了,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她知道绝不能恼,工休的主要娱乐就是这种段子,你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你就得适应这种气氛。

  大家就向好瓜子起哄,说:“你是不是在家尽来这套路数啊?”

  好瓜子说:“哪能老来?自己的家伙什,糟坏了还是自家心疼。还得大鱼大肉地滋养着给他补。也就是吓唬一下,叫他知道厉害就是了。”大家就说,看不出好瓜子这么贤惠,懂得“围而不打”。

  其实大家这一番话具有考察意味。新来的人都要过这一关,练出一身腱子肉容易,内心里还要和大家伙合群。要是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坐怀不乱的假正经,大家就得讲话小心,凡事防着点。浦小提虽无大恼,但也未曾喜形于色,看在她是个姑娘的份上基本过关。白二宝则不然,很快就成了胡说八道的老手。

  “我给大家破个谜语。”

  大家就说:“小白子,别太雅,咬文嚼字的不成,咱工人大老粗,猜不出来。”

  白二宝一脸坏笑说:“猜得出。男男女女天天都要干的活儿,一猜就中。”

  大家听得有趣,就说:“快说,解解闷。”

  白二宝清清嗓子说:“我这个谜语是打一日常活动。听好了啊。一头毛毛,一头光光,戳进洞里,冒白汤汤……”

  大家一听,就笑弯了腰,好瓜子说:“白二宝你还是个童男子吧,怎么这样浪!”

  白二宝说:“郝师傅您说哪儿去了,我是童男子不假,可这事和童男子没关系。除了三岁小儿和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谁都得干的事。猜着了吧?”

  老病说:“好了,工间休息到此为止。谜底猜出来的就在心底撂着,回家给你老婆说去。猜不出来的就烂在肚里。”

  大家就笑着散开,白二宝一脸无辜地说:“师傅,您这么一说,好像我小白子开了个荤笑话。其实,不过是刷牙。谁还不刷牙啊!”

  大家一回味,还真是这么回事,哈哈大笑。白二宝成了活宝,不过,他跟谁都胡开玩笑,对浦小提不敢。

  老病不是普通人,是车间副主任。老病对白二宝很严格,白二宝表面上唯唯诺诺,肚子里可不服。

  食堂开饭的时候,几千工人麇集一处,如同兵蚁大战,蔚为壮观。有的窗口专卖包子,有的窗口专卖米饭,各排一队,龙飞蛇舞。遇上好吃的差样的吃食,队伍更是排出十丈远。白二宝不管站在哪儿,只要一见浦小提进了食堂,就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我在这儿呢,我给你站队了。”工人们一阵哄笑,浦小提不理他,站到队尾。女伴们直往前头推她,说:“别这么傻,先填饱肚子再说。”

  白二宝下了班,气呼呼地对浦小提说:“我给你加塞,你为什么不来?存心让我丢人啊?”

    浦小提找借口:“你排的是面条,我想吃包子。”

  浦小提出了厂门往东,白二宝也不跟着了,独自向西。浦小提到了环卫局,看门人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还没等浦小提开口,就说:“我不是告诉你多少遍了吗,没有一个叫浦小提的人,也没有给浦小提的信。”

  浦小提彻底绝望了。高海群的父亲已经调走,家也搬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浦小提突然很恨高海群,觉得自己太傻,把一句敷衍的话当了真。她再看一眼环卫局的大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门都有异样的亲切,从今天开始,她厌恶这个门了,决定以后再也不来了。

  白二宝的工作区域和浦小提紧连,就像两个并肩劳作的农民。臂膀是他们的镰刀,金属板就是成熟的稻子。他们埋头倒动金属板,热汗肆无忌惮地挥洒。刚开工,白二宝和浦小提脚前脚后,相差不到一尺。干着干着,距离就拉开了。浦小提再熬炼吃苦,体力上也赶不上人高马大的白二宝。白二宝拎转金属板,好像抚平一块糖纸。浦小提看得发呆,从心底羡慕白二宝那一身腱子肉。在作出不登环卫局大门的决定之前,浦小提对白二宝的一切殷勤视而不见,现在再看白二宝,反感就减低了。白二宝也敏锐地感到了这种变化,干得更加起劲。中午吃饭的时候,割舍了自己酷爱的面条队,排了包子队,大呼小叫地招呼浦小提。浦小提还是默默地站到了队尾。

  饭后上班,又是两人并肩倒动金属板。浦小提翻着翻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行的板子,被人提前翻过了。就像割稻子,人各一垄。割着割着,突然发现自己的田垄越来越窄,原来有好心人帮你提前把稻子放倒了。浦小提昂起酸楚的肩颈,看到白二宝正在前头为自己翻板,须臾间又感动又觉没有面子。擦擦汗说:“白二宝,你狗咬耗子。谁求你来了?你赶紧回你工作面去!”

  白二宝说:“不识好人心,我是心疼你!”

  浦小提说:“谁要你心疼!管好你自己。”说话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像上学时的中队长。

  浦小提不用这种口气说话还好,此话一出,白二宝立刻抖擞精神,面前的这个小女工,毕竟不是当年颐指气使的好学生了。看着旁人离得还远,白二宝说:“小提,你是我的阶级姊妹,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

  浦小提说:“不许你叫我小提。只有我们家的人才能叫我小提。”

  白二宝不屈不挠说:“我就不能成为你们家的人了吗?我偏要叫你小提———小提———小提……”

  白二宝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引来了当班工人的关注,眼光向这厢扫来。浦小提又急又气,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金属板,摘下手套想去堵白二宝的嘴。工作面的通道本来就窄,白二宝一手抓着金属板,又要躲开浦小提的抓挠,一个趔趄,手中一滑,湿漉漉的金属板就直直地滑脱下来,正正地砸在了脚面上。嘶啦一响,工作靴腐蚀出一窝大洞,金属板的犄角猛扎进去,白二宝哎哟一声,跌趴下去。若不是浦小提鼎力相助,白二宝半个身子就栽进了电解池,会被蚀成一套骨架。

  车间里一时鸦雀无声。这是最怕发生的事故,人一旦蘸上了电解液,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平日里千叮咛万嘱托,就怕出事,还真真就出了事。

  好瓜子这会子变成黑瓜子了,跑过来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救护车,快送医院!”

  老病是当班的负责人,看了看现场,沉稳地说:“白二宝,你就是伤了自个儿,也该在你的工作面上,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大家一看,可不是吗,白二宝倒下的地方,正是浦小提的工作面。白二宝看着师傅,师傅也定定地看着他,白二宝痛得龇牙咧嘴,脑子却还不糊涂,知道这是师傅要救他,马上就坡下驴:“小提人小力弱,差点跌到电解池里,我来救她,没想到……”他不停地抽着冷气。

  好瓜子说:“到底什么原因,回头再说吧。救人要紧。”

  老病遇乱不惊:“我看顶多是骨折,性命无碍,不必慌张。原因搞清了,后面的事才好办。”

  浦小提愣愣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人来问她事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毕竟人是倒在她的工作面上啊。但是,即使有人来问,她又说什么好呢?

  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一路拉着警笛。重工业厂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救护车怪叫,意味着一起严重的工伤已经酿成。大家相互打听,越说越悬。到了晚上,流传的版本就成了电解车间的一个小女工差点掉到电解池子里,一名男工奋不顾身拼死相救。结果是小女工全须全尾毫发未损,男工受了重伤。

  浦小提沉默无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到医院去看白二宝,医生说白二宝右脚粉碎性骨折,术后暂不能探视。浦小提眼泪汪汪地说:“他的骨头还能长起来吗?”

  医生说:“这很难说。”

  浦小提说:“报上都登过了,连人的小手指头扔到垃圾堆里多少个小时拣回来,还能接上,他那么大的一只脚,怎么难说呢!”

  医生说:“你是他什么人?”

  浦小提说:“工友。”

  医生说:“我还以为你是他妹妹呢,那我就不说了。既然是工友,你就该明白,骨头碴子都被强酸泡酥了,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浦小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张口就问妈:“人骨头断了,吃什么最好呢?”

  妈妈说:“吃新鲜的猪蹄子啊。和接骨草一起炖汤,脊梁骨断了都能接起来。”

  浦小提找到父亲,说:“爸,你就杀一头猪吧。”

  老父说:“我家小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馋了?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杀的哪门子猪啊。”

  浦小提只得实话实说,说车间里有一个工友骨头断了,吃这猪蹄子大补。老父说:“这猪又不是咱自家的,是公家的。哪能说杀就杀呢!”

  浦小提耍开赖,说:“不管不管我不管。我只要新鲜猪蹄子,您要是不杀猪,我就自己到圈里砍下一只猪脚。”

  老父虽然知道女儿绝无持刀砍猪的能力,但此话一出,知道了小提的决心,也就不再说什么,磨刀去了。当浦小提拎着香气扑鼻的瓦罐子走进病房的时候,前来慰问白二宝的工人们一下子都闪开了。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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