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不如你
作者:张雅文
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凭什么不如你?
美国前总统卡特说:“我们不可能人人都像牛顿、法拉第或爱迪生那样有伟大的发现,也不可能像米开朗基罗或拉斐尔那样有传世之作,但我们可以抓住平凡的机会并使之不平凡,进而使我们的人生变得更加壮丽。”
澳大利亚很美,碧水,蓝天,风光旖旎秀丽。
但是,第一次踏上澳洲的刘晓程却无暇光顾这一切,第二天就走了上手术台,面临两台大手术,而且要给主刀医生当第一助手。
第一次走进亚布里斯班市查理王子医院心血管外科手术室,一切都是陌生的,金发碧眼的医护人员;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器械;几位主刀医生各自不同的操作方式;叽哩哇啦一句都听不懂的俚语、方言……更糟糕的是,他就像从慢悠悠的牛车上卸下来的一枚螺丝,忽然被拧到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一上来就得适应人家那种快节奏、高效率的工作方式,丝毫不存在你是新来乍到给点时间让你适应一说。而且主刀医生盛气凌人,开口就训人:“拿镊子!不不!不是剪刀,是镊子!你懂不懂英语?不懂回去学会再来!”
嗨,别提有多狼狈了,当场他就出现了“文化休克”,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傻眼了,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当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按照手术惯例,主刀医生给病人开完胸,建立起体外循环,助手就该从患者腿上取完大隐静脉,递给主刀医生做搭桥术了。可他没有取完静脉,主刀医生立刻嗔怪起来:“太慢了!简直太慢了!”这使刘晓程越发手忙脚乱,大汗淋漓,不知所措了。
主刀的奥布莱恩博士是世界著名的心外科专家,刘晓程只是一名中国留学生,遭训斥是在所难免的。可是,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刘晓程来说,却像童年唯一一次挨父亲的皮带———父亲的皮带是抽在他屁股上,而这次却是抽在他脸上,抽在一个中国人的自尊心上。他发誓:“我就不信你们能做到的我做不到!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凭什么不如你?我一定要把你们的技术学到手,绝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下了手术台,他急忙把主刀导师的操作程序全部记录下来,把剩下的静脉搜集起来,从护士长那借来手术器械,回到宿舍苦练搭桥术,设计出各种高难度的吻合方法,边缝边思索,边画图……几个月下来,他不仅对四位导师不同的操作方式烂熟于心,而且对四位导师的手术方案采长补短,形成一套自己的独特手术方法。
白天,他要给四位导师当第一助手,常常忙得连杯咖啡都顾不来喝。一台手术下来,导师去喝咖啡,他却忙着写手术记录、填卡片、下术后医嘱、看下一台手术造影片子……没等做完,下一台手术护士又在叫他:“刘医生,手术开始了!”他一天最多跟过五台大手术,从早8点一直忙到晚9点,回到宿舍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在一次主动脉瘤的手术中,患者突然大出血,奥布莱恩博士竟然无端地冲刘晓程发起火来:“谁让你把着的(指血管)?”
“你让我把着的!”刘晓程早已受够了导师的傲慢与训斥,破天荒地顶了他一句,心里却愤愤地说,“你牛什么牛?不就是你们国家比我们国家富点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国家早晚会富起来的,早晚有超过你们那天!你说你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还说大家在上帝面前都是兄弟姐妹,其实你根本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是人,不是一条狗。你别张口就来训斥我!我要教训教训你,导师也应该学会尊重人。今后,绝不许你再侮辱我的人格!”
血止住了,奥布莱恩主动向刘晓程搭讪,刘晓程却不理睬他。
第二天上班,奥布莱恩又主动跟刘晓程打招呼,刘晓程装作没听见。
奥布莱恩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权威与人格、傲慢与尊严的较量中,他心理开始失衡了,开口向刘晓程道歉:“对不起,晓程,昨天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接着又说,“晓程,今天你来主刀,我来给你当助手!”
刘晓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澳大利亚的法律严格规定,外国医生只能当助手,不能主刀手术。
“我让你做的,一切后果由我来负。”奥布莱恩说。
于是,就在这所世界著名的澳大利亚查理王子医院手术室里,中国医生第一次走到主刀位置,第一次打破澳大利亚严格而冷酷的法律,划开了“洋人”的胸膛……当刘晓程以熟练的技法,稳健而准确、轻快而严密地做完心脏搭桥术,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奥布莱恩绝没有想到这个多次被自己训斥的中国留学生,竟然有这样一手好功夫。
当晚,奥布莱恩请刘晓程共进晚餐。两人从此成为要好的朋友。
“晓程,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骨气、最优秀的中国人。”奥布莱恩向刘晓程举起酒杯,“我相信你会成为世界一流的心外科专家。”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心外科专家,最令人敬佩的导师!”刘晓程回敬道。
奥布莱恩虽然傲慢,却丝毫不讲师道尊严。一次,刘晓程发现奥布莱恩没有切开极容易被忽略的薄内膜就要开始做血管吻合,就急忙提醒了他。奥布莱恩连声道谢:“谢谢!太谢谢你了晓程。我的疏忽险些危及患者的生命。”
在这里,任何人的脸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生命,是如何做好每一个手术细节,使手术最大限度地获得成功。几位导师还采纳了刘晓程提出的一些改良手术的建议,风趣地称它为“刘氏法”。导师们一切为了病人、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使刘晓程受益匪浅,成为他一生工作的典范。
从此,奥布莱恩不顾法律约束,不仅让刘晓程在洋人身上主刀,而且做一些连澳大利亚本国高资医生都轮不到的高难手术。一年内,刘晓程参加了600多例手术,主刀完成50多例,仅冠状动脉搭桥就做了二三十例,患者最高年龄83岁,无一例死亡或发生合并症。
刘晓程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及高超的医术,终于赢得了同行们的爱戴与尊重。留学一年期限到了,奥布莱恩主动带刘晓程去州卫生主管部门打延期,让他再研修一年。
1985年,国际心脏外科会议在澳大利亚召开,走上讲台,代表澳大利亚查理王子医院做学术报告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优秀的炎黄子孙刘晓程。他流利的英语、精湛的发言,令全场震惊,从而成为第一个享此殊荣的外国人。
留学期限到了,奥布莱恩让刘晓程把家属接来,一切手续由他办理。他说这里的条件比中国好得多,对刘晓程今后的发展大有益处。
在查理王子医院,一名普通医生的年收入高达几十万美元,而在阜外医院,一名主任医师的年收入也不过几千元人民币。而且,中国刚刚兴起的留学生陪读热正方兴未艾,多少人都梦寐以求地想借此机会搭上出国的列车,从而开始另一番人生之旅。从阜外医院一起来澳洲留学的医生已经把家属接来了,劝刘晓程也如此效仿。可是,刘晓程却忘不了童年时代,父亲多次给他讲过钱学森等科学家从美国归来报效国家的故事。他舍弃不掉对祖国、对家乡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
一次,他跟同事到澳大利亚花城土温巴山去旅游,看到山顶有一只标着世界各国方位的坐标,就面向自己的祖国,迎着落日的余晖,唱起了思乡曲:“乡间小路,引我回家。那个地方,我永远属于她……”唱着唱着,一行思乡的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他知道,他的心永远属于那个虽然贫穷却不能忘怀的祖国,属于那个无论多么优越的条件都无法取代的母亲……
“导师,中国的病人太多,太苦了,那里非常需要医生。如果我们学成了都留在国外,那谁去解救他们呢?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里的条件虽然优越,但并不需要我。我的祖国虽然很穷,但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刘晓程婉言谢绝了导师的挽留。
奥布莱恩听了很受感动,说:“我很理解你,也很赞成你的选择。回国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需要学什么欢迎你再来。我的邀请永远对你有效。”
随同刘晓程一起归来的,还有整整两箱子国内奇缺的体外循环插管和接头。在查理王子医院,刘晓程看到在国内奇缺的体外循环插管和接头,用过一次就丢进了垃圾袋,而在国内用过几百次都舍不得丢掉,就对同事们说:“我的国家还很穷,可不可以请你们别丢掉这些东西,让我攒起来带回国去用?”同事们不但没有耻笑他,反而帮他将这些东西一根根地收集起来,刷净,消毒,替他保存起来。
阜外医院麻醉科主任看到这两箱东西,高兴地喊起来:“噢,太好了。这可解决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