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东明

　　在夏威夷东西方中心公干，平常在国内阅读的报刊没有了，只好借助于网络来满足对中文信息的渴望，于是，网上“冲浪”成为每日的功课。前几天，在某大学的贴图版上，见到一些好事者以“旧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摧残”为题，贴出的若干旧时代妇女小脚的特写照片。看到那些变形丑陋的“三寸金莲”，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儿时随外婆生活时，常常看到外婆那双解放了的小脚，而且还追问过外婆裹脚疼不疼这样幼稚的问题。因为脚生在疼爱我的外婆身上，爱屋及乌，也就不觉得它丑陋无比了，反而在心中更增添对外婆的同情和敬佩，因为就是靠这样的小脚，她把家务操持得有条不紊，其干练程度比正常妇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当脱离与外婆感情的语境，单独看到不知名小脚的特写照片，更重要的是，当自己对中国文化中扼杀人性的某些阴暗面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直接的体验后，我却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厌恶之情。真是难以想象，一直自诩“礼仪之邦”我堂堂中华民族，曾经有过如此可怕的陋习，而且还为那些饱读四书五经、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美化为“三寸金莲”而广受赞美，乃至男子为这颤倒，女子为之痴迷，以致延续千年之久，最终还是在那些同情中国妇女苦难的西方传教士坚持不懈的倡导和努力下，才在最近的100年中逐渐消亡。

　　从图片的跟帖情况看，那些年轻的大学生和我的反应差不多，基本是“震惊，可怕，恐怖，毛骨悚然，厌恶，难以想象……”。但也有一些“愤青”作出了后现代的反应，认为这样的图景虽然丑陋，但不值得大惊小怪，“从西方传过的、目前在中国社会流行的隆乳手术，与裹小脚本质相同，半斤八两，大同小异”。对这一论调，一些跟帖称之为妙论，大加赞赏，于是，在西方现代“罪恶”的衬托下，中国传统的陋习不仅可以理解，甚至也不那么可怕了。

　　乍看起来，这一类比相当恰当，都是抨击男性主导的社会审美观。显然，不论是裹小脚还是隆乳术，妇女在都要受到肉体上的伤害和痛苦，尽管裹小脚的痛苦可能要比一次性的隆乳手术要多得多，但本质上的确一样，都是处于劣势社会地位的妇女群体，为了迎合男性主导的自私的审美情趣作出的痛苦选择，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增加自己社会地位的资本。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社会在过去的1000年里真的是变化不多，用时髦的“性别战争”说，依然是男性统治的等级社会，在这里女性往往被客体化一个审美对象。据此，强调各种文化没有先进和落后之分、突出各民族价值观一律平等的多元文化主义者便可以振振有词地嘲笑说，何以中国的裹小脚成为千夫所指的是陋习，而同样性质的隆乳术却成为可以容忍的现代时尚呢？这不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吗？

　　其实，就主体选择的自由而言，裹小脚和隆乳术的确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一个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一个却是自主的选择。在我看来，如果说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相比有什么最大的不同的话，那就是它允许并尊重每个心智健康的成年人的自主选择。裹小脚之所以作为陋习而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并不仅仅因为它给女性带来肉体的痛苦和行动的不便，更重要的是，它发生在女性未成年以前，通常是在10岁以前，完全是对未成年人的一种没有选择、难以逃脱的强制行为，因此，它不仅仅是性别压迫，同样也是成年人对儿童的年龄压迫。而现代的隆乳术则不同，尽管乳以大为美是男性主导社会的结果，但是，是否决定隆乳则完全是成年女性个体自主的选择，没有外来的强制。从法律上讲，每个成年的个体都有权处理自己的身体，这就是为什么连变性手术也被法律允许的原因。不以为缠足是陋习、甚至觉得它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国粹派，和那些以倡导文化平等价值多元为己任的后现代派，尽可以自说自话，从自己的身体开始，或缠足，或隆乳，或变性，只要不是强迫未成年人效法你，没有人会阻拦你。

　　多元文化主义听起来非常好听，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终极关怀。但实践起来，有时可能适得其反，相当可怕。如果一个世纪前，是多元文化主义而不是自由主义文化论占主导的话，可怜的中国妇女可能至今还要在保护弱势文化的美名下饱受缠足之苦。看看今天几百万非洲女童至今还有忍受残酷的割(阴蒂)礼，你就会觉得，今天的世界需要自由主义的进步文化观，而不是样样都好、个个都平等的多元文化主义。

　　(编辑：琪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