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黎明

　　西片中出现裸体镜头已不足为奇，连我国影院正式公映的译制片都不像从前那样一看到有“点”就挥舞剪刀，如《泰坦尼克号》的裸体写生场面就保留了原貌。

　　从网上影迷不厌其烦的讨论中可以看出，裸露和床戏仍然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也难怪，越是禁忌的东西越能激发好奇心。其实美国的情况比中国好不了多少。一般认为美国人把性看得像家常便饭那么随便，殊不知整个美国的国民性在骨子里却偏保守，因为美国历史上有清教的传统。表现于电影就是美国片对于性有一种有意无意的神经紧张，不像欧洲片那样坦然。特吕弗在1960年的作品《射杀钢琴师》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一名年轻女子宽衣解带上床，准备做爱，她的乳房已经曝光;男的伸手用床罩把她裹起，然后狡黠地说:“就这样，跟电影里一样。”特吕弗对美国电影的那套把戏真是了解透彻至极。

脱衣舞娘

　　脱的标准

　　好莱坞对裸体遮遮掩掩，不是因为美国观众不好此道(电影观众的主力军是青少年，正是对此最好奇的年龄)，而是美国电影业有严格的评级制度。露多少、露哪个部位，该打什么“级别”(rating)，全由美国电影协会评委会(the 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ratings board)来定。它不是一个政府机构，而是行业组织，送不送去评级是电影公司的事，但评出来的结果可用于媒体宣传，没有送评的影片一般报纸会加上“未评”(not rated)的字样。

　　裸体及床戏(还有暴力和血腥)很容易导致“R”级(限制级)或“NC-17”级，即17岁以下限制或禁止入场。如前所述，青少年是电影的主要消费群，这一“限制”便把财神爷给拒之门外，因此导演(尤其是片商)总是千方百计避免这些“级别”。最常见的做法是，在可入可出时，导演根据评委意见，做些小改动，以求得到较宽松的评级。当然，如果影片的题材注定了某些镜头不可或缺，那就索性死了那份心。

　　不过，罗杰·伊伯特等权威影评家对评级机构非常不满，认为这些评级会给人以错觉，以为打上R或NC-17级别的影片都有“不良意识”，而事实上，很多这个级别的作品非常健康向上，适合少年观众。但从评级机构的角度看，问题就复杂得多。一部影片是否题材健康，那是一个主观的判断，而一旦采用主观标准，就会产生没完没了的纷争，所以只好用机械的“露多少、露哪里”作为标准。

　　读者可能会问:被打上R或NC-17的影片，其票房一定会受到不利影响吗？未必。首先，美国电影院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对观众年龄的核实不会很严;其次，美国少年发育较早，13岁冒充18岁一点不难;还有，被冠予这些评级，有时反而能引起观众的好奇心，招来一批“一探究竟”的购票者。

　　1990年以前，美国最严格的电影评级是X级。影史上有过一部X级片曾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那就是1969年的《午夜牛郎》，涉及到卖淫的题材，但一点也不色情，是一部非常严肃的作品。可见裸露和色情不是永远可以划等号，而某些评级跟大众认知之间也存在着相当的距离。

死囚之舞

　　脱的顾虑

　　如果你问某个好莱坞演员“你愿不愿意在影片中露点或演床戏？”，你得到的回答多半是:“那要看是什么影片。是剧情发展必不可少的吗？”演员们(尤其是女演员)都知道两个词，就是“gratuitous sex”，即毫无必要的性。

　　这是一种专业精神指导下的思路。在现实生活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往往要比“是否剧情所需”更复杂，比如很多人会非常重视导演的人选，如果是艺术造诣很高的导演掌镜，她就会愿意脱，因为她知道诸如斯科西斯那样的名导不会把工作当做拈花惹草的借口；有些演员会看搭档是谁，如果是她觉得能自在配戏的人，她可能就不会拒绝。哈里·贝瑞在《剑鱼行动》中大胆一展胸前波涛，其动机是多赚片酬，另外“给自己壮壮胆”;但她在《死囚之舞》中演床戏则纯粹是为了艺术，不搀杂任何私心杂念。

　　好莱坞演员愿不愿意接拍这样的影片，一般都会事先跟自己的经纪人说明白;若愿意接拍，就必须跟制片方商讨所有的细节，包括暴露哪些部位、用哪个角度拍摄、有没有触摸动作等，可谓细致入微，绝对不会在拍摄时才受到导演“蒙骗”或“诱迫”。像莎朗·斯通本人及她在《本能》中的角色显然都善于利用裸露的姿色，但她后来又害怕被人看扁，就放话出来，说拍戏时“上当受骗”，结果被人视为“假正经”。一场拍了10天才完成的床戏，演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戏。

　　不过，在片场也有出其不意的趣事:罗伯特·奥特曼在拍《战地流动医院》时，有一名女战士洗澡时墙板突然倒塌的镜头，需要演员表现出惊吓。可是那位演员怎么都惊吓不到位，奥特曼和其他剧组成员便来了一个“身先士卒脱光光”，果真把那位女演员“惊”出了该有的表情。不过那是在性开放的20世纪70年代，要是搁到现在说不定她可以告剧组性骚扰呢。

　　放眼时下好莱坞的胴体，多半都像是每周7天泡健身房的结果，完美到失去了个人特征。每次谈论裸体，女星们都会说起凯特·温斯莱特，说她的丰满是多么赏心悦目，但私下又说，如果自己的身材像她那样，恐怕就要失业了。

　　30岁以上的女星对身材的敏感度极高，她们害怕被导演定位成妈妈角色，于是她们当中有人就通过裸戏，向圈内人及观众传递一个信息:我仍然拥有骄人身段。《托玛斯·克朗事件》中的瑞内·鲁索就属于这一类。

　　脱的悲哀

　　由于裸戏和床戏的焦点往往在于女性，因此这个问题牵涉到女权主义和性别政治。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裸戏是对女性的侮辱，因为当女性的胴体被投射到大银幕上，出现在千百万观众面前时，她是被作为一种物体来欣赏，因此那是对人的“物化”。另一种观点认为，正因为观众对裸露镜头另眼相看，演裸戏或床戏的演员其实掌握着众人的视线，所以说她才是真正的权力所在。

　　黛米·摩尔显然属于后者。她为拍《脱衣舞娘》深入基层，体验生活，结果发现现在跳脱衣舞的根本不是一些人印象中可怜兮兮的社会受害者，而是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体本钱压榨男人的女权主义者。她在影片中塑造的角色也是如此，很多男性观众看了非但不觉得性感，反而觉得她太咄咄逼人，让男人浑身不自在。

　　把优美形体当本钱也好，当武器也好，这都符合女权主义的新观念，但女权主义在主流社会的名声并不好，因此在时下的好莱坞，你若太过嚣张，表现出对自己身材的过度自恋，或者像怨妇那样哀叹自己是被“骗”脱衣的，都会招来人们不屑的眼光。

　　有一种通俗的说法，指女演员在刚出道时，因为好戏难争，便需要牺牲更多的色相——不是指幕后牺牲，而是指愿意接拍裸戏或床戏。你尽管可以说不，没人强迫你脱衣服，但说不定一部千载难逢的好戏就从你手指缝里溜走了。

　　因而，一些年轻女演员深知性感的价值，她们不仅在银幕上勇于裸露，在应征角色时也尽量发挥女性的魅力，比如垫大胸脯、穿半透明服装、举止挑逗等，以求从被动的被挑选地位转变为女主角(或重要配角)的令人羡慕地位。业内人士透露，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干这一行的人一般都知道如何在激烈的竞争中拔得头筹。

美国舞娘

　　《美国舞娘》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当然故事场景在赌城拉斯维加斯，并非好莱坞，但道理完全一样。无巧不成书，主演该片的新人伊丽莎白·伯克利在片中有大量裸戏(又是《本能》的导演)。但影片砸了，而且砸得很惨，伊丽莎白未能成为莎朗·斯通第二，反而成了牺牲品。她的事业刚起步便触礁，连经纪人都把她甩了。她的故事成了新人一脱便倒霉的反面典型。

　　有专家分析说，这两部《舞娘》片的失败，除了本身的质量原因外，女角的塑造是潜在因素。传统影片中女性裸露时，女性观众能羡慕她们的美，男性观众则有了性幻想的对象。但伊丽莎白和黛米塑造的脱衣舞娘，太能干，太好强，她们脱衣像是练体操，只有美感，没有性感，而且不是传统中女性的美感，偏刚强，完全凌驾于男人之上，因此男人看了非但不会垂涎三尺，反而有点惊惶失措。

　　男人之脱

　　讲到现在，我们用的例子都是女演员。女权意识较强的女性认为，好莱坞对待男女不公平，拍女性裸体时，镜头喜欢流连忘返，而男演员很少需要裸露，尤其是没有脱离剧情之外、垂涎三尺性质的裸露。《美国神经病》是一则例外，该片男主角克里斯丁·贝尔有很长的洗澡镜头，还有孤芳自赏的场面，但这些把他当做漂亮肉体来欣赏的处理出自女导演之手，可见性别政治真的能发挥作用。过去好莱坞“物化”女性身体，也许未来就会有更多女导演来弥补损失，把失去的机会补回来。

　　男演员裸体和女演员裸体很难一对一类比。男演员不存在露两点的勇敢之举，在大多数文化中，男人赤裸上身算不上暴露，所以，男演员露不露其实就是下面那“点”。从接受程度上看，要比女演员露上面两点更需要勇气。在我们熟知的男演员中，哈维·卡特尔(《钢琴别恋》)和伊万·麦格莱格(《枕边书》)是最经常在银幕上正面全裸的，从结果看，似乎对他们的演艺事业没有带来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影响。在华人世界，好像只有梁家辉在欧洲片《情人》中的背面全裸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

　　在好莱坞影片中，男性裸体经常被用来博取幽默效果，比如《王牌大贱谍》中那段经典的躲闪裸戏。《Varsity Blues》中，斯格特·康穿着靴子，但身上除了一顶帽子，什么衣服也没有，当然帽子不是戴在头上。研究表明，女性观众很喜欢看男演员半裸，尤其是偶像派演员，但男演员裸露并不能保证票房，一来因为电影观众以男性为主，二来女性观众对男性暴露的接受程度差异很大，有时稍过火，反而会冒犯她们。

　　说到最后，裸戏和床戏是不是有益，完全看影片本身。跟任何戏剧元素一样，暴露镜头或做爱场景本身既不是票房的催化剂，也不是艺术的味精。影片本身质量很高，裸戏或床戏属于戏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么，这些戏就会出光彩;反之，脱得再彻底也无济于事。这从同一个导演的《本能》和《美国舞娘》的不同命运就可清楚地看出。

　　(编辑：琪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