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从未想过在自己胸前镶的一座建筑要耗费数十亿元,街边的一杆路灯的欧洲进口灯头就价值5000元。城市自己并不要成为名城或国际大都市。那都是城中人的妄念。
文/何树青
夜幕低垂,人睡着了,但城市无眠——我指的不是7-11和可的、快客这样的便利店,而是城市这个巨大的身体。
道路是城市的电话线,城市与城市在互相聊天,聊天的声音非人所能听见。广州对北京说:瞧,睡在海淀的那个人儿曾经是属于我的。北京说:他在我这里很好哇,每天除了上班,周末还屁颠屁颠去看小剧场、现代舞什么的。广州说:但他在广州爱上过一个女孩。北京说:还不是那个女孩伤了他的心,他现在已经有新欢了。广州不语。北京于是安慰广州:其实他还是蛮想念广州的,有几次我听到他说的梦话是粤语。
城市与城市总是这么互相聊天,上海与香港在聊天,东莞与昆山在聊天,城市间聊天的次数和亲密程度,取决于两个城市的人互相流动的数量与频率。
走了一个人,城市就休克一次。每休克一次,城市就苍老一次。城市能休克而苏醒,而不是一死百了,是因为它舍不下还留在城中的人,几十万或几百万人。城市要守护着他们。人不知道城市也会死的,人只是自顾自地离开,投奔自己的下一站。唯一让城市感到安慰的是,人还是有情的,尽管身在异乡,他们还是会跟新朋友不时提及自己曾经呆过的城市,说它的好,也说它的坏。但城市听见他们还记得自己的好,已经心满意足。
城市是个傻孩子,尽管他比城中任何人的年龄都大上好多倍,却没多少机心。它总是那么天真,那么单纯,唯一的梦想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城民永远不要离开这里,把这里当做人间乐土,安居乐业,传宗接代。当然它也不拒绝被吸引过来的外地人,乐于与他们分享一段生命。为了留住他们的心,城市努力地保存老街、老房子、古树与老字号,努力提供特色口味和约会地点,令城市中各个地址充满记忆与情感符号。
但这种事总是不由城市做主,经常是拥有行政权力的一帮人担当着城市的整容师,肆意地组合着城市的骨骼与外貌,强迫它增肥,把肋骨拆了接在小腿骨上,或把头发拔了换上一顶假发,或让城市的一只手长时间地举着好些钢筋混凝土,只顾着自己的政绩,绝不在乎城市自己的感受。这时城市无限地伤心,但毕竟这些人的主观动机是为了城市的好,关键的是,他们也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城市不怪他们,只是内心对那些喜欢城市本来面目的城民感到无限的抱歉。那些迷恋老街与旧城的人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没有起身抗议的话,城市也帮不了他们。
城市又渐渐患上了奢侈病,它从未想过在自己胸前镶的一座建筑要耗费数十亿元,自己一个区的区政府大楼居然仿美国白宫的样式而建,街边的一杆路灯的欧洲进口灯头就价值5000元。它从未开口说过自己需要比天安门还大的广场和进口草皮,至于五星级厕所和街面彩色瓷砖更不是它的主意。它知道装饰自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城民的荷包。当它看见城民们在职业介绍所门外失望离去的身影,它再次感到无限的抱歉。
城市每天会看城市发展论坛的,当它看到自己的城民们为了捍卫城市的荣誉而与别的城市的人打嘴仗时,它满心地欢喜。当城市街头发生打架斗殴与命案时,城市的整个胃都在痉挛。而当城中建筑物发生坍塌并制造了伤亡时,城市简直伤心欲绝,它会引以为自己的罪孽,并为此罪孽长久地不安。人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全天下都会加诸恶名到无辜的城市身上。
没有城市想无限地更新,那样的话,是在逼城市失忆。城市能活得开心的力量源泉有两个,一是回忆,二是城民活得开心。它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要成为名城或国际大都市。那都是城中人的妄念。城市只祈祷自己所不能抗拒的力量不要加诸到自己的城民身上,比如SARS,比如一场龙卷风或寒流,比如停电。尽管灾难的一半是城市人自己造成的,但只要城中人受到伤害,城市便会同样很受伤。
城市最舒心的一刻,是在别的城市,自己曾经的城民在与朋友的交谈中提到自己的名字。人们只知道自己偶尔想念城市,却不知道城市一直在想念着他们。
(编辑:琪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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