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磊英

　　岁月留痕，总会留下一些残迹，给你凭吊、怀缅。好比那些夹在书本中当书签使用的发黄照片，在你偶然翻阅书本的某天，徐徐地跌下，带你返回往日的时空。但其实，当岁月残酷得不留痕迹的时候，才是最磨人的。

　　旧机场要被拆卸了。

　　从旺角回家，坐在巴士的上层驶经九龙城区，发现启德机场(香港的旧机场)已被棚架和绿色篷布团团包围；停车场拆剩一半，露出内部的钢筋结构、残破的水泥，千苍百孔。

　　巴士匆匆地驶过，我急忙转身回望机场大楼，但见它在车辆的奔驰中越远越小，仿佛要消失在我的地平线上。空运大楼已被拆穿，空空如也，这是那往日通往纽约、伦敦、东京、悉尼和巴黎的大楼，可如今，却只能通向疲弱无力的记忆。

　　二十世纪初年，中国商人何启和区德合资成立了一家公司，在九龙湾填海发展住屋计划。后来，他们的公司倒闭了，但这个倒闭的计划，却叫每一个香港人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因为政府决定把他们填出来的那片空地建成机场──启德机场。

　　从此，东来西往的鐡鸟有了一个栖息的地方，而香港人，也多了一个集体记忆的载体。聚散离合的故事，在这里以每小时三十一架次的频密程度不断上演，有海外侨民在这里飞抵香港，一家团聚；也有莘莘学子从这里出国留学，分拆鸳鸯。

　　九七之前，出现过一阵“移民热潮”，曾经有一群、一群的候鸟从这里出发，飞向遥远的西方。九七以后，香港“气候”的稳定繁荣，和异域他乡的峨峨增冰、千里飞雪，使得这些无根的候鸟又陆陆续续地飞了回来。

　　香港是一个奇迹的都市，连带着她的机场，也奇迹了起来。启德机场位处人烟稠密的住宅商业区，升降时机底距离民居屋顶只有十数米，机场附近九龙城的建筑物，都有高度限制。我曾经与三五好友到九龙城一座大夏天台上的烧烤餐厅吃过晚饭，大家一边翻烤着鸡翅，一边看着上空鐡鸟庞然的大翅擦顶而过，强力的引擎声，掩盖了声旁女生们的惊叹，蛮有风味的。而如斯奇迹，相信也只有寸金尺土的香港才能创造。

　　一九九八年，赤鱲角新机场建成。七月五日的夜晚，启德机场的最后一架民航客机，便带着香港人未完的奇迹，飞到了新机场去。由此，旧机场便成了保龄球场、跳蚤市场(香江特色，市场内设日租的摊位，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游戏机中心和停车场，并且还举办过举世知名的环球嘉年华，颇为风光过一阵子。

　　我们常说看一个地方的机场，就等于看一个地方现代化和国际化的程度。香港作为南中国海上突兀的一隅，现代化、国际化的太厉害了，厉害的和神州大陆五千年的积淀有点不相般配。我去过国内最先进的机场，例如上海的浦东机场、广州的白云机场，但初抵北京的首都机场时，我却忍不住内心的叹息：“香港的旧机场，搬过来送给北京就好了。这家伙要留到零八年接待外宾，国体大大地损啊！”

　　今天看着启德机场上空旷的跑道，却又觉得新的终究不如旧的好。可能将来，我们也只能透过那些发黄的照片，来寄托我们对启德机场的种种怀思。也不！时代不同了，在数码相机和计算机屏幕的世界中，那些陈旧的事物，还有存在的空间吗？

　　总有一天，北京会有新的首都机场，那最后的一班民航客机，也势必会载着旧都城的京华春梦，飞向WTO、CEPA和一体化的天空，一去不返。

　　(林磊英，香港人，学生，现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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