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国鹏

　　在意大利声名显赫的三大湖泊中，马焦雷湖(Lago Maggiore)的形状不幸最为委琐，虽然它的意大利语原意--“大湖”--颇壮声威；它既没有科莫湖(Lago di Como)的洒脱--摇摇欲坠中不减醉汉本色；也缺乏加尔达湖(Lago di Garda)的霸气--高扬的象鼻有恃无恐。马焦雷湖活像一条弓背弯腰、节缩匍匐的尺蠖，向北缓慢地蠕动到瑞士境内，末了，将自己 小巧的头颅永久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虽说如此，马焦雷湖的迷人却远在另二湖之上，而且，因了温和节制脾性的辅佐，其魅力更是有增无已。和它相比，双峰夹峙的科莫湖不免过于凶险，心高气傲，容不下百转千回的内中乾坤；无所屏障的加尔达湖则更嫌直白，无端少了琵琶半遮、百娇千媚的婉约内秀。

　　马焦雷湖位于米兰西北约80公里处，连喜欢来这里休闲筑居的人士也大多不事招摇。不比科莫湖畔，各路球星和演艺大腕常常比邻而居，拥塞爆棚。

　　无论冬夏，马焦雷湖四周的山顶上，总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冰雪，使原本近在咫尺的湖水，也无形中泛出梦幻的色泽，仿佛变得遥不可及。四季的微风如一柄油漆工手中的毛刷，粼粼地起伏，只轻轻地触及水的皮肉，而绝难伤筋动骨。阿尔卑斯山前的众多岬角，错落成一抱翕张抽送的手风琴，将一片片的水面拉成了宽窄不等的音域。

　　安徒生曾在一部童话中提到过这种宁静幽明的感觉：早晨的时候，意大利北部的马焦雷湖会“从幽暗的山间浮现出来，远远望去，湖中的岛屿就像可爱的花束”。

　　作为南欧久负盛名的度假胜地，马焦雷可一点不是省油的灯，流传在这里的风流故事，就像春天流到湖中的雪水一样缱绻，又像秋天湖泊吹送到山顶凝雪的水汽那样连绵。

　　据说，当年已是老骥伏枥的英国文豪萧伯纳，就是在这里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一位惊艳的美国女子莫莉，并在湖中的小岛上多次幽会，全然不顾身体是否吃得消。

　　而湖中三岛的美丽岛(Isola Bella)，更是被人视为维塔利亚·博罗梅奥伯爵(Conte Vitaliano Borromeo)和他的情妇们幽会的场所，虽然这座岛的本名原系纪念伯爵的原配夫人伊萨贝拉。

　　要领略马焦雷湖的奥妙，首选的前站常常是安杰拉(Angera)附近的博罗梅欧礁石城堡( Rocca Borromeo)。

　　在保存完好的中世纪防御工事中，博罗梅奥礁石城堡堪称罕见的典范。整块石灰岩的尖顶上，城堡活像一块天使遗落的马蹄铁，重重地踩在上面。整座城堡藏品丰富，可视之为小小地方史的索引，既有“正义厅”内可追溯至12世纪的壁画，也有保存在酒窑里的16世纪的榨汁机。如果腿脚灵便，不妨登上岩石的顶端，环视马焦雷湖迷人的全景。

　　城堡一带，常有成群的天鹅翔集，白多黑少，不时地从水面起落和掠过，如无声飘落的树叶。

　　湖水幽蓝、忧郁却不失洞达，天鹅游弋其上，常如游动在蓝色的丝绸当中，随微波而漂摆，又如大理石上凝结的天然花纹，浑然一体，深藏其内。

　　城堡的巍峨竣拔，给了它镇守湖面的天然发言权，好比山海关，夺了它龙头的威风，整座长城便不啻是条僵尸。

　　不过，壮观归壮观，城堡却日日要看湖对面的颜色行事。

　　马焦雷湖上的圣卡尔罗·博罗梅奥巨像(Il colosso di San Carlo Borromeo )，距阿罗纳(Arona)两公里，正好和博罗梅奥城堡隔湖相望。这座建于1614年～1697年的巨像，被当地人亲切地称做“湖畔的圣卡尔罗内”，像高24米，光基座就有12米之巨，为的是纪念当时博罗梅奥家族的显赫人物--米兰大主教卡尔罗·博罗梅奥(Carlo Borromeo ，1538～1584)。没办法，大主教掌管天堂、地狱之旅，城堡没理由不听他的。

　　驱车沿阿罗纳转而北上，悄然分出两条迥异的道路，一条沿湖逶迤相随，越过脖颈，径直伸向瑞士的洛迦诺(Locarno)；另一条则沿西北方向，慢慢爬上山坡，穿过树林，深入法国境内。

　　通向法国的那条，雄踞于山腰之上，由其上可以俯瞰若即若离的湖面，那渐行渐远的感觉，生生地抽离出一缕离愁别绪，那是和湖的一种分别，远离大地的分别。

　　道旁常有孤绝峭立的大树，从夕阳染红的枯草挺身而出，独自守望着“大地的眼睛”；这时节，春风还没有打算从冬的梦床中将它摇醒，它的全副心思都还派不上用场，因此，纯然的湖水和赤裸的树就赫然生出一副肝胆相照来。

　　路走得久了，猛然意识到是一条错误的路，于是掉头杀个回马枪，重返湖畔的老路。

　　马焦雷湖周围，常常庙小神仙大，冷不丁冒出一个小镇，论长相其貌不扬，而结果要么是历史荣耀一箩筐，要不就是被时事焦点穷追不舍。2003年9月，欧盟各国财政部长就是在马焦雷的湖畔小镇--斯特雷萨(Stresa)，为人民币升值搞得绞尽脑汁。

　　到了斯特雷萨，也就近了马焦雷的湖眼--博罗梅埃岛。

　　博罗梅埃岛是三个小岛的合称：美丽岛(Isola Bella)、渔夫岛(Isola dei Pescatori)和母亲岛(Isola Madre)。

　　前面提到，1670年，维塔利亚·博罗梅奥伯爵开始在美丽岛上兴建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雄伟宫殿，并以他夫人伊萨贝拉的名字命名。不过后人还是一相情愿地认为这是伯爵和他的情妇们幽会的场所，语含荒淫，想必这位伯爵在世时名声实在可堪折扣。

　　美丽岛面积不大，却几乎全为花园和宫殿所填满。各色花卉、草木精心罗致，占去小岛的大部分面积，由方型的十层平台层层累起，不啻传说中的“空中花园”，被视为意大利式花园(Giardino all'italiana)无与伦比的典范。岛上最辉煌的建筑当数华丽的巴洛克风格水剧场，正面布满洞窟，每个洞窟内以贝壳、雕像装饰。其后为巴洛克风格的博罗梅奥宫，内部装点有价值连城的挂毯、稀有家具和绘画等艺术珍品，为数世纪呕心沥血之作。

　　无论是从空中还是水上，美丽岛的布局，都活像一座天地日月环拱的水上舞台，为它昔日的主人留守着出场入场的旧地，期待着不期然的回访。

　　比起美丽岛的富丽堂皇，渔夫岛则尽显平民本色，如一座天然去雕饰的村庄，保留着远古的简朴。树木也生得不闻不问，横逸斜出，常常三步两步，拐过小巷的尽头，一棵孤树便赫然闪出，下临清流，冠盖弥张，如头带斗笠、独钓寒江的渔翁。岛上房屋毗邻之处，通道逼仄不堪，空间局促，像是被受到惊吓的小岛猛然收紧在腋下，勉强只容一位中等身材的游客通过。

　　岛上的小舟也极其随意，一副孤舟独支，不问世事的超然绝尘。碰上阳光暴烈的天气，太阳的机关枪直直地从水面扫将过来，在船边炸成一片眩光，让你目醉而神迷，恍然若失。

　　还没来得及登上母亲岛，已是暮色四合，包租的船夫一声喊，我们便齐齐往岸边而来。

　　弃舟登岸。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我们便赶到了这趟旅行的终点：瑞士边境。

　　一直柔顺地贴着湖水和陡崖的狭窄的公路，突然开阔成一座边检站，湖水仍在同一条湖里流动着，不受一丝的惊扰，而我们却不能再往前。

　　遥望瑞士一边，雪山陡然地魁梧起来，雪山映出幽暗的湖面，分明地让人感到森静清冷。山脚下，三三两两的居民点点缀着灯火，环绕着雪山，仿佛孝帽边上的别针，那生气反倒加重了死寂。

　　回头，湖山在意大利这边稍显温柔敦厚，虽然空灵，却是有人气的那种空灵。

　　夜慢慢地沉寂下来，同一面湖，遂梦出两个湖山的梦来，我们因这梦而来，因它而沉醉，它却不和我们发生任何关系。

　　(责编：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