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第三次恋爱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像一个白描的故事。一个大城市里的邂逅和两个寂寞漂流的灵魂的相互温暖。结局也是意料中的，只是公司调他回去的命令下得比预计的早些。那天，他是哭着走的，背影融入黑暗的夜。我突然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冷，秋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浸淫过来，包围着我。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是无法为自己找到任何再次见到日出的理

由……

　　上了三环路以后，我们就淹没在一片车流之中了。天暗了下来，车灯、路灯和路边高楼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来，我们被都市繁华的夜景所笼罩，竟有一些梦一样的迷失。这倒也恰巧暗合了正准备采访的爱情故事浪漫凄迷的情绪。当然，一开始我并没有这样的准备。

　　车停在城市中心区一幢高尚社区的边上，不一会儿，我就见到了故事的主人公——苏丽。房间不是很大也并不豪华，但却舒适温馨。虹吸式的咖啡壶和典雅的功夫茶具中西合璧地点缀在情趣盎然的房间中。一幅朦胧的绛红色纱帘把冬日寒冷的喧嚣隔在了窗外，加湿器刺刺喷出的雾气让房间内温暖而潮湿。

　　当我离开那个房间将近一个星期之后专注于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盆水仙，在雨花石的簇拥下嫩绿的茎上开着几朵娇艳的黄花，一阵阵清香在空气中弥散……也许并没有什么水仙花，也许那只是我的感觉。

　　苏丽的皮肤白里透红，五官美丽端庄。但神色中却带有些许的疲倦和落寞。当说者和听着都在那只大沙发中落座后，苏丽便开始了她平静的叙述。

　　她说，如果在半年前说起这些事儿，她会很激动，但是现在她已经平静了，就像在叙述一个久远的传说。因为这半年中她经历了太多。得知母亲得了癌症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出了问题。现实的残酷打败了虚幻的浪漫，她突然想抓住实在的亲情，因为它正悄悄地从她的身边溜走……

　　一 意外的波澜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高知，家里有良好的生活条件和教养。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我从保姆口中得知，自己是爸爸妈妈抱养的。你能了解一个孩子当时的心情吧，我知道这个消息对许多孩子来说不啻是一个灾难。但由此，我解开了一个迷，为什么我只能感觉到爸爸妈妈的好，却不能感受到他们的亲。我渴望亲近，包括心灵的和肌肤的；渴望交流、渴望被人呵护……但爸爸妈妈总是让我敬而远之。

　　18岁，我爱上了他，我同学的哥哥，一个比我大三岁多的帅哥——赵明。在我当时看来，他什么都懂，并对我呵护备至，他让我体验到了亲密的爱恋，这是我长这么大没有感受到的。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与他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极大地伤害了身为高知的父母的感情，她们辛辛苦苦把我抚养大是希望我光耀门楣，至少能嫁一个也像他们一样有学问的人。可赵明只是一个工人，16岁就进了工厂，是家里四个孩子中的老大。父母无法劝阻我，也没法跟我一起丢这么大的面子，于是就举家迁往另一座城市。于是，我自然而然地与赵明朴实的一家融为了一体。21岁我们结了婚，22岁生了小孩儿。

　　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婚姻非常空洞，没有我想要的层次、也没有我憧憬的浪漫，甚至连恋爱时的甜蜜也渐渐消失了。孩子由奶奶带着，我则过早地陷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而赵明还是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呼朋唤友地去打猎、钓鱼。我年轻的时候还算漂亮，在市政府做接待工作，接触的场面上的人多，常听到许多赞美的声音，就难免不对生活抱一些幻想，而现实却又让我感到空洞乏味。

　　如果生活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过了，也许等过了爱幻想的年龄也就这么塌塌实实地过下去了。可事情偏偏又起了意外的波澜。

　　一天，有人告诉我，赵明曾经跟比他大好多的师姐关系暧昧。我就去问赵明，他承认了。于是，我心里就开始了不平衡。我觉得在这份感情里我没有得到我所期望的东西，反而失去了父母的爱，还受到了这么深的伤害。我还年轻，条件也不错，不该就此凑合一辈子、委屈一辈子，于是我提出了

　　二 你应该生活在这里

　　离婚以后，追求我的人也有不少，但我都没有动心。因为我想寻找一种我心中完美的感情。同时，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也让我很害怕。所以有好几年，我没有对任何人付出过感情，直到遇见他，我生命中最珍惜的一个男人——简华。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认识他的时候是个三十出头的已婚男人。他才华横溢，但老成持重不张扬。他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示出他的生活和工作作风的严谨。

　　在他的身上，严谨和浪漫完美地结合着，看似一切都按部就班，但一切却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就那么不知不觉地爱上他，也被他所爱。然后，就不可救药地沉溺于这个不该爱的爱情之中了。

　　对于感情，他也像对待他的工作一样，非常投入。但这是一种不会超越他原则框架的投入。他胸有成竹、不越雷池一步。

　　我们谈工作、谈人生、谈理想，也讨论各自的很具体的工作上的困惑与得失。他常常非常得意地谈起他在工作上的新想法、新举措，也谈他为处理某些棘手的难题而遭遇的困苦。我为他的喜而喜，也为他的忧而忧。但更多的是为他而自豪，他把我的生活带入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他也常常为我的工作出主意，当我不自信的时候，他总是鼓励我说：“这事你能做到。”因为有了他的鼓励我就真的做到了。

　　每天，他都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还不止一个。偶尔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让我有措手不及的惊喜。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大老远地跑来告诉我，他引进的外国油桃开花了，他要接我去大棚里看花去。从此，我认定桃花会在严冬里开放。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他又悄悄地进来，默默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然后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摸出两个又红又大的油桃。他说：“这是最先长熟的两个桃子，我们俩一人一个”。他隔着桌子递过来一个，说：“不用洗，擦擦就行，原汁原味的。”说着，拿起一个桃子在自己熨得笔挺的裤子上擦了两下。我被他的童趣感染着，也赶紧抓起油桃吃了。他的塑料大棚里的水果和他的脑子里的主意一样层出不穷。而我也就有应接不暇的浪漫了。有时候，他会带着新摘的水果，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细细地为我削皮；有时候，他会慢慢地从袖筒里抽出一枝白玫瑰，正当我惊喜地接过来的时候，他会魔术般的从背后又抽出一枝。

　　一天清晨，我刚到办公室不久，正在打扫房间。他进来了，一手拎着半瓶红酒，一手顺便掩上了房门。我正诧异，他从兜里掏出两个高脚杯来。斟满两杯之后递给我一杯说：“来，干杯！喝完了我上楼去开会。今天的发言一定能好好发挥！”

　　情人节的前两天，他告诉我要去出差，他说：“去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两天后，他出现在我面前，手中拿着一枚钻戒和几本书。他说，我去北京了，在赛特商场买的。一天时间打了个来回。他说，我送你的东西都是自己挣的钱买的，不是别人送的。

　　我们之间更多的交往是精神上的，遇到什么好书，他会买两本，送我一本。我肯定会夜以继日地看完，然后和他一起讨论书中的细节；他爱写诗填词，专门写给我的诗就有100多首。常常是一起吃罢饭，他就把一张裁好的宣纸贴在墙上，拿出毛笔来一蹴而就。龙飞凤舞的笔迹潇洒而漂亮。这是我的财富，是他送我的独一无二的礼物，每一首诗都像是座城堡。直到现在，我仍然保留着他即兴写的那些诗。因为他的影响，我也读诗、读古文；我也喝茶喝咖啡；因为他喜欢健美的女人，我也跑步、练瑜珈。

　　一个深秋，我来看在北京进修的他。我们漫步在钓鱼台国宾馆外落满金黄色银杏叶的大道上。走着走着，他突然说：“你看这座城市多美呀，你应该生活在这里！”不知道他是不是随便一说的，但我却当真了。

　　三 失恋之痛侵蚀着……

　　没有预兆地，他突然离开了。就像秋季的最后一场风一样，一瞬间，满树的叶子全落了，就像从来就不曾挂满枝头似的。他从单位辞职、下海，并离开了他生活的城市。大概有两个星期吧，我没有下过床。过去曾经悦耳的电话铃声变得那么尖锐刺耳。我几乎很少吃东西，每天披衣坐在床上望着电视屏幕发呆。直到所有的节目都结束，并发出刺刺的噪音。夜里，我无法入睡，与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重现。只是原来是爱他恋他，现在是恨他怨他。

　　失恋的痛与恨就像毒素一样，一部分蒸发了，一部分却永久地沉积在了我的体内，侵蚀了我的健康、睡眠。即使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还像当年一样无法安睡。但我如同当年没有找他一样，也没有告诉他。虽然，我的一个朋友一直都知道他的行踪。

　　没有去找他，是因为相信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就像当年我们从来不曾涉及过婚姻一样。我仰视他，从来没敢想过跟他要求婚姻。我很爱他，知道如果让他离婚，会使他的生活和工作陷入一团糟的境地，我也会搅到许多烦琐的事物中去，而再也无法享受他给我的这份纯净的浪漫。而如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让我在婚姻和感情中选一样的话，我宁愿选择感情。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爱我的。就是在我自己的父母那儿和自己曾经的婚姻里，我也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爱。他从来没有给别的女人写过那么多诗，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至于他的不辞而别，我也慢慢地宽容了、原谅了、释怀了、理解了。真正爱一个人就会宽容他的一切，我知道一个女人能做到的。而且在我心里一直就有一份期待，我知道，不论走到那里，他会来找我的。

　　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三年后的一个圣诞节，我果然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而这时，我已经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北京了。

　　他离开以后，我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进北京。我先后几次进京寻找机会。最终真的实现了这个梦想。我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当年在钓鱼台国宾馆外他的一句闲谈。我知道他给我的影响超过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母；我知道这辈子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但我也知道，在这个他认为的美丽的大都市里，他所施与我的影响却开始显得苍白起来。如果说生活是大海中的惊涛骇浪，那么曾经搭救我于湍急小河中的舢板开始力不从心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北京，他显得有些憔悴与疲倦，头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梳得那么一丝不苟。他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似乎是看了一棵长高了的小树，带着欣喜与欣赏。跨越三年时空的这次再见，我们的心灵还是很近，只是没有了激情、没有了相思，我知道，我对他的苦恋，终于定格在永恒的友谊中。人生有了沉积的厚重，却失了鲜活的张力，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寂寞包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