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掂了费马大定理的美国数学家安德鲁·怀尔斯前一阵子跑到北京来演讲，吸引了许多数学爱好者。我没见过面的朋友老六此前写了篇《费马大定理》的读书笔记，把358年无数数学家寻求费马大定理的过程写成了武侠小说，其中一句话让我很感兴趣：“这是一个特大型的论证，由数以百计的数学计算通过数以千计的逻辑链环错综复杂地构造而成。只要有一个计算出差错或一个链环没衔接好，整个证明将可能失去其价值。”这可能就是纯粹数学

的魅力所在。

　　我特庆幸自己读书时选择了文科，因为文科的许多事情都很好办，甚至不需要逻辑上的自洽就能自成一家——比如刘心武在新书《刘心武揭秘〈红楼梦〉》里再次提出的“秦(可卿)学”。

　　刘心武10年前曾经写过一篇小说《秦可卿之死》，那该是他最出色的作品了，可惜小说毕竟是小说；另外，刘心武态度非常之好，无数次地重复自己是一家之言，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解读等等，我对搞学问人的谦虚一向不大感冒，总觉得是怯场不自信的表现，否则没必要这么谦虚吧。

　　刘心武的书读下来，我对怀尔斯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如果刘心武去证明费马大定理的话，估计早就成功了，哪用得着数学家们辛苦358年啊。

　　具体地说，刘心武推论秦可卿出身皇族，也是一步步来的，看着也环环相扣，可惜的是每一步都是猜测，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比如他说秦可卿和贾蓉是假夫妻，因为全书没有任何他们亲密行为的描写，所以完全没有性生活——这么推论起来，我要说贾政脑袋上的帽子恐怕有点绿油油的了，因为书里完全没有提过贾政和王夫人的亲密行为，倒是赵姨娘服侍贾政睡了一回。那么贾珠和贾宝玉是王夫人和谁生的呢？看来，我该仿照刘心武先生创造一门“王学”，专门替贾政捉王夫人的奸，说不定也能成为业余红学家呢。

　　安德鲁·怀尔斯的论文刚公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问题”，他的证明中有一处逻辑链条出了问题，14个月后，他打算放弃。老六这样描述：“1995年9月19日，一个星期一的早晨，他决定最后检视一次，试图确切地判断出那个方法不能奏效的原因。一个突然迸发的灵感使他的苦难走到了尽头：虽然那个方法不能完全行得通，但只需要可以使另一个他曾经放弃的理论奏效，正确答案就可以出现在废墟之中——两个分别不足以解决问题的方法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完美地互相补足。足足有20分钟，怀尔斯呆望着那个结果不敢相信，然后，是一种再也无事可做的巨大失落感。”

　　这会儿，谦虚的刘心武不会有这样的失落感，而正得意于自己的“成功”吧，我猜。

　　我写了一篇《谦虚的刘心武》，试图用反证法说明刘心武的红学研究毫无价值，在网络上发表以后，一位叫小渔夫(little fisher)的网友在我博客上留言说：一门红学不知养活了多少人，我敢打赌,如果拿这些钱去给国内的科学家们发加班津贴，要他们每晚多熬三五个小时，是都不会有意见的。

　　我对小渔夫的话没有任何意见，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把养活红学家的钱拿去给科学家发加班津贴呢？真正有志于科学的科学家加班已经太多，每晚多熬三五个小时对他们太不人道。他们大应该利用这三五个小时干些自己的事情，比如看看电视，与配偶享受鱼水之欢等等。我宁愿科学不发展也不愿意看到科学家个个累死在实验室里。

　　话说回来，小渔夫的意思我明白三分，他无非在说研究《红楼梦》没有意义，而有些人靠红学吃饭显得比较可耻。

　　中国确实有一些人，拿着国家的科研经费，以研究《红楼梦》为由，建立自己的势力，打击异己，成为传说中的学阀学霸，但这不是红学本身的错，是学术体制和执行者本身的问题。至于刘心武，他的红学水平和研究方法我们可以或大加赞赏或嗤之以鼻或姑且存疑，但据我所知，他可不拿国家经费，研究《红楼梦》完全属于个人爱好。像他这样利用个人时间研究红学，并且不拿“加班津贴”的人，我就认识很多——研究研究似乎也碍不着什么事吧，这些人即使拿所有时间去喝酒也只是自己的事，何况多翻几页书呢。

　　小渔夫的话里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社会科学的价值远远不如自然科学。这是一个老话题，就不展开了，只说个结论，那就是它们一样重要，研究原子弹和研究《红楼梦》并无高下之分，这是我经过多年思考得出来的。孔子说思而不学则罔。好吧，罔就罔了，等我有时间撰长文分析好了。

　　我从对小渔夫的话没有任何意见开始，写到最后发现对他充满了意见，这怪不到我，有太多的说法都是这样，初看来非常合理，但仔细一想，总会有些问题，比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自己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