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临临

　　口述 小易 年龄 35岁 职业 家政服务员

　　小易穿着整洁大方，梳着清爽的马尾辫，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她的处境令人同情，却又无奈，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她在苦恼之中依旧流露出不灭的希望。

　　关键句：1、邻居里有个好心人看看我们还般配，就出面来正式做介绍了。

　　2、下午放学、星期天，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弄堂里玩耍，她的爸爸即使在家也不会管她。

　　那天下午，主人给我一堆旧报纸，这是他作为奖金让我拿出去卖的。收拾的时候，我看到了那篇短文章：一个刚刚被从井底下救出来的矿工，记者问他，在遭遇到死亡威胁的时候，是否感到害怕。那个矿工回答说：贫穷才是最可怕的。

　　我把这张报纸剪下来了。

　　贫穷才是最可怕的，对这句话我是深有体会的。你们报纸上都在教导女人要自尊自立自强，我发现后面两点我其实已经做到了，但说到自尊，当一个人只是为了生存而活着的时候，她是没有自尊的。我，就是一个没有自尊的人。

　　许多女人的悲伤痛苦在我看来简直是无病呻吟，如果她们经历过我的生活，一定会感觉得到自己的幸运了。

　　来上海寻找出路

　　我的老家在四川的一个小城镇，父亲参加工作很早。如果，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应该也是一个有点级别的干部了吧。父亲为人老实，脾气耿直又没有读过书，只是镇上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小干部。我们家兄妹四人，我同妹妹在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因为父亲实在没有钱给我们付学费了。我一直记得，每年开学前夕父母焦头烂额的样子。

　　我在老家做过保姆，当过工人。老家的经济不发达，干什么活都只能刚够温饱。

　　10年前，一个亲戚带着一个来自上海的老板来我老家招工，几个小姐妹拉着我一起报了名。当时说招我们到一个新开的的海鲜城做服务员，每月工资有300元，包吃包住。

　　300元，上海！在我们心底激起了梦幻一般的向往，带着挣大钱看看大上海的愿望来到了上海。除了火车站黑压压的人群，我什么也没看到。

　　当天晚上，我们就被带到一个很大屋子里，说是我们的宿舍，其实也就是黑黑的一个大屋子，里头有20来个上下铺床。从那天起，工作的餐厅和宿舍就是我们认识的上海。

　　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培训，第三天就上工了。从早上7点半从打扫大堂、

　　在家呆了一年，单调贫乏没有希望。家里的房子要动迁，只要有1万块钱，父亲的单位就可以给父亲一套很不错的房子，可当时1万块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怎么也凑不出这笔钱。结果，父亲只能搬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

　　我有力气，我很年轻，但我知道呆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的。正好有一个在上海打工的朋友来信了，告诉我他们那里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去。就这样我又来上海了。这次我在一家发廊找到了工作，终于可以积下一点钱来。父母也可以收到我寄回家的钱了。我的境遇比上次来的时候好了，可是我又看到了更多的“上海”，我的心里希望变得更多。我常常会问自己，这辈子到底要怎样过下去，在我的心里渐渐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在上海有一个家，衣食无忧地生活在这里。渐渐地，我有了熟识的老顾客，一个中年女客看我干活很认真，待人也热情，问我愿意不愿意去照顾她的一个朋友。她的朋友是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工资待遇比这里都好一点。老人住在老式的公房里，一间带卫生间的一室户，厨房是公用的。我在她的旁边搭一张小床。老太太半边瘫痪了，大小便也不能自理，我并不觉得照顾她辛苦，反正我已经吃惯苦了，况且老太太待人很和蔼，我们相处得很好。在那里我度过了一段精神上比较愉快的日子。

　　老太太家里也是平常人家，可是每天的餐桌上也有荤、有素、有汤。夏天可以开电风扇，冬天可以不断地换热水袋，每天都可以洗脚。我开始觉得这基本上就是我向往的日子了。

　　成了他家的保姆

　　在那间公用厨房里，我认识了我的老公。他比我大了10多岁，是一家工厂的工人，没有结过婚，估计上海的小姑娘看不上他吧。他对我的态度很客气，经常来同我聊天，教我怎么做红烧肉，怎么炒青菜。邻居里有个好心人看看我们还般配，就出面来正式做介绍了。我从来没有幻想过像上海女人一样的恋爱。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又没有上海户口，不可能在这个城市里得到真正的什么爱情。我甚至想过找一个老一点的，甚至有点残缺的上海人也没关系。他，比我想象中的那个人理想得多了。在我看来，他们厂的效益很好，经常会发一些福利用品，过年还发许多年货。同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很知足了。他与我恋爱的时候，是的，我似乎还真的与他恋爱过的，我们曾经在夏天的晚上一起去逛过外滩、南京路，从淮海路一路走到杨浦他的家。当时我感到自己开始真正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分子了。他们家是宁波人，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很难融入的家庭，对我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的。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在上海人中间是中下的，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很稳定，在这个城市里有一种家的感觉。他有一个哥哥身体不好，不能上班，经常住院。父母靠退休金过活，幸运的是，他们家还有一间10来平米的房子，可以供我们结婚后住。刚同他结婚的时候，他父母是不大搭理我的。后来他哥哥住院了，他母亲开始给我笑脸了，因为家里只有我能到

　　我想过离开，可当时我们已经有了女儿了。我能够上哪里去呢？再后来，老公的厂倒闭了，他下岗了，他把下岗拿到的那笔钱自己存着，每个月什么钱都不交给我，我问他要，他就打我。这个家就靠我做钟点工支撑着。有几次，他打骂得厉害了，我还到居委干部那里去告过状，他们到我家做过工作，在那些好心人的教育下，老公会唯唯诺诺地承认错误，可是他们走了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貌。当他恶狠狠地对我吼“有本事，你走好了”的时候，我还真不敢说“走就走”，走到哪里去，我的这点钱够吃、够住、还是够养女儿啊？我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上海有了一个家，可是这个家没有多少温暖可言。

　　痛苦地活着

　　我现在做着好几家的钟点工，主人家都对我很好。只是许多时候，我会触景生情。不是嫉妒不是羡慕，只是觉得自己卑微，觉得自己只是为了生存而活着。他们活得那么兴高采烈。每一家的家庭经济状况不尽相同，有的有钱，有的也就是双职工，可是他们为什么夫唱妇随地活得那么开心？家里的男人会帮女人收拾衣服，在家里讲话也是慢条斯理的，有商有量；他们的孩子虽然调皮，但是父母都很宠爱，不仅有玩具，而且父母对他们百依百顺的。每天上学、放学，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接送。我的女儿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自己上学去了，因为我接了一个早上送别人家孩子上学的活。下午放学、星期天，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弄堂里玩耍，她的爸爸即使在家也不会管她，而那些时候是我正在人家家里干活的时间，为了养活下岗的丈夫。有一户主人家的女孩子有一只芭比娃娃，我女儿也喜欢，不过她只能在百货商店里看看摸摸，我做钟点工赚得钱不比以前少，但是要养活一家三口就有些艰难了，所以我实在舍不得给她买一个。而她的爸爸，从来不为家用掏一分钱出一分力。

　　这个女儿，就好像是我一个人的，每学期开学的时候，我要想尽办法去存钱，会在她学校的那张存折里存足钱。我永远都记得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我要学费的情形，我再也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在我女儿身上发生了。好在女儿还很懂事，学校里组织春游，别的同学都有许多零用钱，而她一分钱也不带照样玩得很高兴。

　　就是这样一个完全缺席的丈夫，依旧把我当成一个全天候的保姆，高兴的时候就赏我一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拳脚相向。我的妹妹曾经到上海来看我，在我家里住过两天，然后对我说，她过不了我这样的日子。妹妹在家乡找了对象，她结婚的时候，我回过一次老家。父母依旧住在那偏远的房子里，我带回去的几件旧衣服，妹妹和嫂嫂当宝贝一样地拿在手里。妹妹嫁的人虽然与她感情很好，但是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穷。即使蜜月的日子，桌子上也只有清淡的小菜。床上的被子很薄，被单上有补丁。虽然我羡慕他们的亲密，但我觉得我无法过那样的日子，心里略有一些安慰。可是一回到上海，看到丈夫的嘴脸，又觉得自己比妹妹也好不了多少。

　　我现在惟一担心的就是年纪大了做不动钟点工了怎么办，我服务的一个阿姨时常宽慰我，说到我女儿长大了就好了。是的，这个丈夫是没有指望了，我也只能这样期待着。期待女儿长大，期待我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有心快语

　　□男主持人瞻前顾后　与其怨恨不如踏实做起

　　贫穷不是小易的错，但是不知道如何改变命运，整天怨气冲天就是小易的问题了。上海让你开了眼界，内心有了憧憬，那是命运之门向你敞开的前兆，你老公可能是个蛮差劲的男人，但是你当初已经选择了他，就首先得试图改善你们的关系，过好你们的日子。

　　与其怨声载道，不如踏踏实实地从你自己做起，底层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不努力，而努力不管结果，都会赢得尊重。当然，如果你对这个家的一切努力都被证明是白费时，老公对你已经彻底形成一种障碍时，那时候不妨考虑自立门户。

　　总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靠打拼创造的，没有这个前提，什么都可以怨恨，但什么都不会自己改变。

　　□女主持人西街玫瑰　继续靠自己走下去

　　小易的生活当然不能算是完美的，但是通过在上海打拼的这些年，她已经凭着辛勤的劳动过上了踏实的日子，女儿在健康成长，靠劳动力挣来的钱，虽然微薄但是用得踏实，这真的是值得人钦佩的。

　　小易不满足的是，婚姻的质量太差，丈夫很缺乏责任心，生活上和经济上都不能成为依靠，最关键的是在感情上，无法好好交流，小易在逆来顺受中觉得十分痛苦。这一点，十分让人同情。也许，小易你真的不要这么软弱，不要以为离开他就会无家可归。有的时候，跟丈夫强硬一点，告诉他应该负的责任，希望他有所改进。如果他真的改不了，就离开他。现在的你，一个人背负着家庭的重担，没有他，我相信你也可以。

　　你才35岁，就想着晚年的事情，有点早了，现在的你比刚来上海的时候强多了，也许你还可以更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