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微

　　杜十娘和王美娘(《卖油郎独占花魁》)都是冯梦龙“三言”中所塑造的风尘女子，美貌聪慧，却不慎误入青楼，她们厌恶这种被人玩弄的生活，对命运进行了抗争，早有从良之心，也都各自选中了意中人，然而结局却截然相反，一个“怒沉百宝箱”投江自尽，一个终成神仙眷属。

　　杜十娘的香消玉殒，使人们唏嘘再三，人们在怒斥李甲的负心薄幸时，也替杜十娘惋惜，更对她为追求真挚的爱情而不惜投江自尽的光辉人格赞叹不已。人们还善良地为她设想，如果早把百宝箱亮出来，何至于被李甲当做商品卖掉。其实，不管她是否把百宝箱的秘密告诉李甲，从她把目光投向李甲锁定李甲时，就注定了最后悲惨的结局。

　　仔细研读小说文本，我们可以发现，李甲像当时的文人一样，也有逛妓院的爱好，他只是“迷恋十娘颜色”，并没有实心实意地爱她。起初，他像所有的公子哥儿一样，大把大把地花钱，尽力在杜十娘面前摆阔气，显示自己是官宦子弟，并没有想到自己和杜十娘的将来，如果他是真心爱杜十娘，必定会细细地考虑两个人的将来。等到钱花光了，如果不是杜十娘的曲意安慰，恐怕早溜之大吉了。当杜十娘用计赚得老鸨答应付三百两银子就可以赎身时，杜十娘要李甲去筹措，遇到挫折时，李甲垂头丧气，一筹莫展，如果他真心爱着杜十娘，即便有天大的困难，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然而他没有，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同乡柳遇春起初对杜十娘并不了解，发表了“烟花逐客之计”的一番言论，李甲听了，“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可见他对杜十娘的猜疑，他和杜十娘之间缺乏真正的沟通、真正的理解，他们的感情基础并不牢固。但这一切，杜十娘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她已被爱情烧昏了头脑，在风尘中煎熬了多年的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看似“志诚忠厚”的男人，她如不及时抓住，就没有机会了。其实，以她的聪明智慧，以她在风尘中历尽的沧桑，她完全应该能想到这场感情是没有好结局的。李甲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罢了，他，一个布政司(相当于现在的省长)的儿子，一个在国子监读书有着大好前程的人，怎么能够娶她这样一个低贱的烟花女子？在李甲的内心深处，他就是把杜十娘当做一个妓女，一个名姬而已，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一个女人，更不用说当成自己心爱的妻子，而杜十娘处心积虑的就是能有人把她当成人，她能尽早跳出火坑，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在和孙富喝酒时，李甲向孙富炫耀自己带了位京城的“名姬”，如果李甲真心实意地爱杜十娘，他绝对不会对一个陌生人称自己心爱的人为“名姬”，这不合常情。退一步说，就算当时李甲没有抛弃杜十娘，两人到了苏杭一带“权作浮居”，一段日子后，凭李甲自私、懦弱、风流成性的性格，最后杜十娘的结局依然是被抛弃或者是被卖掉。

　　关于李甲对杜十娘的这一段感情，头脑最冷静的要算是他的同乡柳遇春了，对李甲这类公子哥儿混迹于花街柳巷，显示自己风流倜傥、多情潇洒的事，他可是冷眼旁观多时了，知道那只不过是不负责任的玩玩而已。因此，当李甲四处借贷无门、愁眉苦脸时，他并没有显示多少的热情，他并没有帮助他，这表明他并不认可李甲的所谓“真情”。但当李甲拿出杜十娘送给他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时，他被杜十娘的真情深深震撼了，决心成全杜十娘的这份情意，毫不迟疑地去筹借了另外的一半银子，并对李甲说“吾代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前后的态度是如此悬殊。他这样做，是为杜十娘，而不是为李甲。其实，一个高干子弟娶一个青楼女子，并且是一个名动京城的妓女，这在张扬自己个性、尊重别人生活方式的当今时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经在网络上自爆性爱猛料而红极一时的

　　相反，王美娘的从良之路就比杜十娘顺畅得多了，虽然她对从良对象的选择，经历了一段的认识、思考过程。王美娘落入青楼后，洁身自好，终被老鸨设计而破了身子，自此，不得不接起客来。卖油郎秦重自从见了美娘之后，惊羡于她的美貌，辛辛苦苦积攒了十两银子去见美娘，却遇上她喝醉酒回来，一会口渴一会呕吐，他却真心实意地又是端茶水又是清理秽物，辛辛苦苦服侍了美娘一夜。对于卖油郎秦重的老实忠厚，美娘心存感激，她想：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千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这时她还嫌秦重出身不好。不过，秦重走后，“且说美娘与秦重虽然没点相干，见他一片诚心，去后好不过意。这一日因害酒，辞了客在家将息。千个万个孤老都不想，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一日。”她的看法开始动摇了，内心产生了些许的矛盾冲突。真是“几番待放下思量也，又不觉思量起”。后来她被官家子弟吴八欺辱差点丢了性命，是秦重救了她，最终她认清了所谓衣冠子弟的真面目，风流成性、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并不是她所要托付终身的人，她对秦重说：“我自十四岁被妈妈灌醉，梳弄过了。此时便要从良，只为未曾相处得人，不辨好歹，恐误了终身大事。以后相处的虽多，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哪有怜香惜玉的真心。”最终她毅然选择了社会地位低下却老实勤劳的卖油郎，两人缔结秦晋之好。

　　对于李甲、杜十娘的悲剧，人们更多的是从社会环境的角度去思考，认为封建制度封建礼教是造成两人悲剧的根本原因，从批判的角度看，这当然没错。杜十娘最后的纵身一跃，使得她的形象永存于读者心中，也提升了小说的悲剧意义。但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杜十娘的目光向下，像王美娘一样选择一个社会地位低下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又真心实意爱她的劳动者，也许她的结局就不一样了，因为像杜十娘这样一个聪慧机智的风尘女子，她实在应该看透公子哥儿的风流、轻浮、懦弱和虚伪，然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李甲，这正是她的眼拙之处，也是造成她的悲剧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