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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杨林】回报 作者:杨林abc009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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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报

  杨林

  抬头看天,乌云遮盖了天空。像是要下雨了,要不要买把雨伞呢,买不买一把呢?林冲正犹豫着,雨点就砸下来了,街道上叫声笑声喊声乱成一片,人们纷纷跑进两边的建筑内避雨,林冲跑到美容院的街沿边,阴沉着脸看雨景。

  手机响起来,电话里传来德山爸的声音:“林子,你啥子时候能回来?菜都快凉了。你三爷他们也在等。”林冲说:“德山爸别等了,这边下大雨,看来我只能过去赶夜饭了。”

  德山爸是林冲远房的堂叔。

  车到林家湾雨歇脚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暗,似烟似雾的飘浮物,笼罩着村庄。一条小花狗招摇着花尾巴表情喜悦跑过来迎候,林冲俯下腰身,摩挲着花狗润滑的软毛,花狗专注地舔了舔林冲的手,然后乐颠颠轻快地前面带路,不时转过欢愉的狗眼,看这个村子里最为显贵的客人是否跟随而来。

  花狗跑进竹林环抱的院落,里面传出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一个较为清晰的声音传入了林冲的耳鼓,“林子快快进来!你看花狗懂事,也晓得接客了。”随人声走出德山爸。林冲说,“去年回来,它认得我,眼水好。”

  村庄坐落在山腰间,一套一套农家的瓦屋错落有致。这是川东北一个平常的小村,距县城五十公里,距乡场十公里,农作物主要生产大米和小麦。

  林冲是参加工作后第十次回到家乡,三十九岁的林冲参加工作二十个年头了。参加工作二十个年头的林冲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也是乡亲们期望质最高的人。就因为乡亲这种普遍的信任和寄托,三十九岁的林冲活得很累,爱也累,并且这种累导致林冲最终在一个不太寒冷的冬天被累趴下了。

  林冲在回老家之前,去看过他的老岳父,最主要是希望与老岳父的女儿花儿打声招呼。花儿不是花,是一枚草,一枚很难看的草。可林冲习惯对花儿大唱赞歌,花儿就果然花枝乱颤,总是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美丽幸福的女人。

  花儿她爸是一高干,这位年近六十的老头动动嘴皮便可决定山里最为出息的人物林冲的命运。当年,林冲在大学攻书,花儿走进他的视野时,林冲还对朋友说目睹了当代恐龙,对其外形颇多鄙夷,当有人告诉这土包子花儿是副省长的千金时,林冲就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林冲演化成了花儿的老公。结婚数年来,林冲对花儿可说百依百顺,当然其回报也是丰厚的,按他的条件,毕业后只能回到故乡的小学当教书匠,可花儿她爸动动嘴皮,他就留在了省城,并且还进入了财政局,并且数年后仕途极顺畅,三十岁就当上了处长。

  林处长没变心呢,仍然夸奖花儿是百花丛中的牡丹呢。这时老岳父己离休,当年他最没信心的就是女儿花儿的婚姻,提心吊胆这些年,啥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因此他常常感慨万端地说,还是农村出来的娃儿忠厚踏实。

  林冲回乡之前,花儿正在熟睡,他们的小女儿娟子也睡的静极了。林冲对着外面灰色的天空,接连抽了五支烟,他感到一股苦涩的味道,浸透了周身,并无端地觉得有点冷,接连打了几个寒颤。他带上些简单的行李,便奔向了家的方向。

  娟子醒来时,发现脸上湿漉漉的,十分诧异。花儿跑过来,你是不是在梦中流泪了,做了噩梦是吗?娟子说妈妈没有啊。

  娟子不知道,这是她的父亲林冲临走吻别她时留下的热泪。

  家是没有了,可又无处不是家。

  林冲回去时天己黑了,没来得及去父母的墓前看看。当晚给德山爸敬酒,喝得有些醉,躺在床上说一些没人能听明白的胡话,德山爸和一村的人被搅得不得安宁,凌晨三时许才能休息的安生。

  次日晨五时,天还未大亮,德山爸就听到了林冲打开木门的吱呀声。林冲脸色还是有点灰,见到德山爸,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说是要去爸妈的坟上看看。德山爸说,等等,我陪你去。

  母亲,在他二十九岁那年,再也没能支撑住去世了。

  母亲是笑着离开这个小村庄的,是非常欣慰离开人世间的,那时候,林冲己与副省长的女儿结婚,母亲眼里,儿子是攀上了一门皇亲国戚,自此衣食无忧,她这些年来的含辛茹苦,也算是值得的了。

  55岁,母亲的生命太短暂,这正是享福的时候啊!那天的云压得很低,压得林冲快窒息。妈妈不能去,儿子还没尽孝呢?儿子还没回报呢!妈妈你不能去啊!

  妈妈不行了。老母亲知道她己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伸出颤动的枯燥的右手,极为艰难地抹去儿子脸上如潮水般流淌的泪水。缓缓地说:“妈要走了,妈走得放心。”林冲悲痛欲绝,脑子里乱了,之后的情节是怎样的,他至今己没有太多的印象了,据事后的乡亲们说,他是哭昏死过去了。但他对母亲临终遗言的记忆却铭心刻骨:你不能忘恩负义,是德山爸他们这些乡亲把你送出去的,以后,要记住回报他们。说罢,母亲合眼。那时候,风在呜咽。

  父母的坟墓,是重新砌的。是乡亲们出劳力林冲拿出一笔款子重新砌成的。林冲在坟墓前呆立良久,跪下去,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再回来为母亲扫墓。

  林子,这可不是谁都可以这样叫的,在林冲生活的财政局里,人们都称他为林处。

  林处的能力是没得说的,也许正因为能力强,处里有股子势力一直在搜寻林处的麻烦,力求要把他扳倒,他凭什么当处长啊,还不是靠一个己日暮西山的老丈人才有今天吗?那老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不了事了。怕什么啊?

  对这点林冲是有清醒认识的,并为此提心吊胆,是啊,没有了后台靠山,他感到在仕途行走的艰难,他不善于吹牛拍马,也不擅长见风使舵,总的说来他还是像他的农民父亲一样纯朴,心里没什么弯弯肠子,这样的人似乎在仕途上不走运是肯定的了。

  最近,在处里关于一笔巨款去向不明闹得沸沸扬扬,上面来了调查组,林处成了调查对象,没过多久有消息灵通人士说,林处认了。那笔款子很大,是九十万元呢。

  林处认了,林处认了后就想回家去看看,林处吻别过女儿,林处情不自禁地把泪水洒落在女儿的脸上了,林处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给女儿天伦之乐。

  林处回去之前特意去找到某科室的张科,张科说林处我也随你一道回吧。林处说,现在不行,你目前要多加点班,多做点事。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就算我走了,按你的条件,也不是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你其实是有工作能力的。组织上考察是会考虑这个的,不能说是我林冲安排进来的人,就一个不留地赶走,你放心,我回去后代你向你爸问好。

  张生的父亲是德山爸。那年张生从大学毕业后,由于没关系,去到一个不死不活的单位,德山爸一家拼死拼活送他读书,甚至于让他的两个弟弟辍学为的是送他读书,指望他毕业后找到好工作对家庭有所帮助,没想到却丝毫于事无补。

  林冲说,张生,到我们局来吧。林冲开始活动开了,林处发了话,张生顺利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财政局,而这次,在列数林冲的一些腐败事实时,这也算是其中一项。

  对乡亲的感激,一直伴随着林冲的求学和工作生涯,那倒不只是母亲临终的遗言,那种感激是这么些年来的油然而生,他林处能有今天,如果没这些生活在穷山沟里的穷乡亲,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爸过早去世了,生产队里挣不来工分,那时就意味着没口粮,孤儿寡母的,一家没一个男劳力,那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的插秧季节里,村里都会烙出很多巴掌般大的面饼,这样的机会,林家孤儿寡母是从没福份享受的。可是,林冲从没缺过这样的烙饼,叔伯们都会把这些那时对他们一家来说也特别珍贵的食物省些出来周济这娘儿俩,谁也理解,这孤儿寡母过日子的艰难啊。

  房子漏雨了,是叔伯们帮翻盖的;读书没学费钱了,是叔伯们几毛几分地凑起来的;什么时候受欺负了,是叔伯们去把这种冤屈给伸了的;就这样,林冲成了人,林冲出息,是山沟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读大学又是全村合力促进他毕业的。

  “我对村人充满了感恩之情,是他们薄大的爱伴我成长,给我生机,我是带着一种对村人的感激之情踏入社会工作的,我决心以平生回报我的乡亲们。”林冲从大学毕业后,在心情笔记中这样流露出这样朴素的情感。

  参加工作后,林冲力所能及地为乡亲们解困。他之所以至今仍对花儿充满柔情,其中有很大因素是因为她从来没嫌弃过乡亲们来城里的打搅。在他所生活的小区,几乎都是富贵人家生活的地方,那种地方对乡下人怀有一种不应有的排斥,林冲不,他的妻子花儿也从不。

  那时候,这些乡亲把林冲这里当成了城里的家,每次来都带些别的城里人根本看不上眼的乡下土特产,用麻袋装着,一脸尘土就来了。李有根叔的二女子到城里上中专,没地方住找了来,林冲在家里给她安了一张床;张信平的大儿子做生意差点钱急用,林冲拿出了所的积蓄借给他;四爷患肺气肿,在乡下问遍了医也没效果,林冲把四爷接到了城里来进大医院治疗,又让四爷多活了一年多;刘星婶的女儿萍儿想到城里生活,林冲帮助她进来并要花儿给她介绍了一城里汉子做了丈夫。虽然老家的父母双亡,可每年林冲都会在春节回家探亲,那里不是家,可又处处都是家;那里没有亲人,可大伯大婶谁都是爹娘。

  山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那己是从前的记忆了。现在有了一条公路,从十多公里的乡场上通过来。

  这条路是林冲出资筑建的。

  一百万。里面的九十万,就是财政局里那一笔反腐败查出的款子,另十万,是他节衣缩食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爸爸,你这个玩具不好玩,人家张权家的那部车车,跑起来一跳一跳的,那才叫棒呢!”他没告诉女儿娟子,张权的车车是花一百多元买回来的,而给她的,只有五元钱。

  他老是说没钱,其实工资也不算低啊。外人都莫明其妙,衣服是旧的不能再旧了,从不沾烟酒,上下班踩一部破自行车。林处要省钱。林处从小就学会了过日子,学会了省钱。林处是过苦日子过来的。

  可是林处把纳税人的钱拿去搞腐败,整整九十万,天啊!

  路是修好了,车也是通了,可这钱却来路不正。林冲走在路上,这是他最后一次从这条路上返回城里。那时是一条羊肠小道,他从这里走出去,现在他从这条柏油马路回来又出去,他不知道,是回来还是出去。离开意味着回归。到时候,让花儿把骨灰拿回来,撒在这里陪父母和乡亲们。但是一定不能说他是搞腐败而丢命的,是为工作,是的,是为工作。不然,乡亲们该怎么骂他啊!

  走了,回头再看一眼生育自己的家乡,让她留在自己心里面去。

  走在路上,雨又下起来了,歪斜的雨丝打在脸上,痒痒的怪难爱;风也在吹,把发丝吹得在额头上荡漾,眼镜取下来,眼前的场景显得朦胧浑沌没一点真实感。

  雨中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警笛声,远远可见一辆警车颠簸而来,几名公安面无表情走过来,“林冲,请跟我们走一趟。”他的手腕上,被套上了手铐。他显得极为平静,径自走上警车。

  突然,前面一辆的士拦住了去路,从车子上走下来一个老人,步履艰难,这位老人便是前副省长,在他的身后,是他长相不佳的女儿和外孙女儿。

  老人面无表情,而他的女儿和外孙女早己是泪流满面。扑上前来拉住林冲泣不成声。那时雨己下得很猛烈,天地间似乎是雨线连接起来的。

  副省长脸色铁青,但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温情,终于说出话来,“你去吧,你要相信组织。”警车开走了,老人转过身去安慰哭得死去活来的女儿和外孙女,“他与别的犯罪是不同的。”花儿说,“爸爸,我知道。”

  老人说,“我们为这里的乡亲们欠下了太多的债。”话毕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林冲被捕的消息震动了他的所有乡亲,数百人的村子除开老弱病残几乎所有人都赶到了城里,在市公安局大院里,开展了不自量力的营救。

  有人往局里冲,有人在外大声号哭,最后,这些来自遥远小山村的穷农民,开始了绝食,这事把市长也给惊动了。

  市长过来劝告,可是不行,大家提出了重新吃饭的条件。

  “他没贪污没受贿,他只是为了我们乡里的一条公路挪用了些钱,我们帮他还!”

  “现在还有多少官员有他那样清白的啊,为什么好人没得好报啊?”

  “我们没钱,可他欠的政府的钱,我们子子孙孙都负责还,只求政府放掉他,处理他重新回乡下当农民也行啊?”

  “我们不会赖债不还,如果政府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不会离开。”

  自然,这样的条件是不会答应的,双方在公安局门口形成了对恃状态。时间己经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的早晨,人们看到花儿母子来了。花儿流着泪一个一个把乡亲们扶起,“大家回吧,林冲听说你们围攻公安局已经生气了,说不能胡闹,不能胡闹!他要我来劝大家,全部都回去,全都回去。”众人全都默默无言。走时,秋雨中流下的是村人们压抑的哭泣声,和在风里,和在雨中。

  半年后的一天,村人凑钱托德山爸进城去看林冲,并给花儿母女带了不少乡下的土特产。花儿的女儿很是困惑,“妈妈,爸爸不是被警察抓走了吗,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念着爸爸呢?”花儿泪流满面,“孩子,爸爸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警察叔叔干嘛抓他呢?”娟子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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