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兰塔,一个神奇的名字。我只能用想象拉近和她的距离。在智者墨尔基阿德斯的引领下,穿梭幽暗的空间我来到她的床前,灯光若有若无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暧昧的肉欲气息。我怀着兴奋无比的心情,一种不可企及的罪恶快感窥探着这儿将要发生的事。那对互相慰藉的姑侄,在罪恶与激情的边缘纠缠接吻……“我是你姑妈。”阿玛兰塔筋疲力尽地说。她刚从无声的没有结果的战斗中挣脱出来。这是她高贵孤独中仅有的欲望,她伸手够着了,却不敢攥紧;她沉迷于这样的诱惑中,想在孤独和肉欲的疆域外独舞,以此找到丰盈内心的感觉,让自己对抗孤独的意志更加坚定不为外界所动——那是她与生俱来命定必须保持的孤独。
若干年后,当我反思很多年前阅读感官并写出这些时,我终于发现(或是我早就发现)我总是注目并关怀那些比我成熟的女性。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俄狄浦斯情结,这不是我所要关心的。而我所关心的是这个词已经和我们的情欲分道扬镳,成了形而上的艺术的陈词滥调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曾经奔放的欲望被禁锢于心,不敢再象初懂不懂时那样肆意的大声谈论着。
和时间同行,人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的沉重和心事忧忧呢?
孤独的阿玛兰塔,当她跨入暮年的时候,耳畔边回响起爱人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华尔兹舞曲时;当她回想起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拒绝了求婚的赫里奈多.马尔克斯上校时;回想起脱光了衣服,裸露着圆滚滚的乳房和紫红色的乳头在侄儿霍塞面前洗澡时;当她诚实认真地为一生的情敌雷蓓卡和自己编织裹尸布时……她的渴望幸福爱情的情感和她命定的孤独及她心中不可抑制的怯懦之间纠斗着,她是否想恸哭一场呢?回忆之火越烧越旺,纵使她用尽了所有恶劣的举动也无法冲淡摆脱这些回忆。或许她本应象美丽的凤凰展开自己华丽的羽衣,孤独却让她选择了乌鸦一样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孤独的人其实满含饱满的热情和对幸福的执着。可是激情常常会被内心中不可克服的荒诞的恐惧所臣服,于是幸福越来越远。阿玛兰塔从没抓紧过心中的幸福,我也是。
我看到她的眼泪在我身边汩汩而流,汇成了河;她望着我,淡淡地笑了,可是很哀怨,那块华丽无比却阴暗诡异的裹尸布披在她身上。她慢慢地转过身,缓缓地迈开步子。她张开了双臂,身上是沾满死灰的裹尸布……向孤独的深渊中去。
欲望是一件精致的外衣,却不能堂皇的穿上它招摇,只能悬在臆念中的衣橱里自己绝望地观赏。阿玛兰塔在恒久的孤独和欲望的折磨下,日复一日的织着自己的裹尸布,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在重复的劳役中铺展自己的孤独。用孤独欲望作纬时间作经,慢慢地把自己缠绕、扼紧。
前不久,我在一个深秋的下午翻阅《百年孤独》,我躺在一个足球场的草地中间。那天的阳光很暧,宽广的球场三面临墙,我正对的一面铁栏栅上爬满了常青的植物。间隙中,我看到外面干道上人来人往。我身下的草在这个深秋已经不再鲜嫩,而是憔悴的伏在地表上。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个球场上将会热闹非凡,脚步声和吆喝声传遍每个角落……到夜幕将这一切笼罩下来的时候,这块空旷的球场上充满了人群离开后的死寂;回荡着逝去的喧哗嘈杂。而我,骑着我的自行车像条孤单的鱼穿行在城市的深处。红灯停,绿灯行。等待红灯的时候,有人在轻声交谈。更多的人却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有眸子里漾满无以言表的疲倦和惘然。
要如何诉说我体验到阿玛兰塔般的孤独呢?如果慢慢嚼咀阿玛兰塔的孤独和沉默呢?欲望在孤独的深处做着邪恶的鬼脸,那些暧昧的启示总是让我浑身颤栗而沉溺于没有对象的激情和毫无理智的欢乐里。
如果歌颂贞操的话,那是否将以孤独作为代价?那个一百岁的老处女坚持母亲乌苏娅为自己终生的贞洁公开凭证时肯定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死神的恩宠下出于对自己孤独的深刻理解,她把自己的欲望爱情忧愁悲伤怯懦苦难织进了她的裹尸布里,因为那个身穿蓝衣普通妇女模样的死神告知她,在完成裹尸布的那天今晚,她——阿玛兰塔,将没有悲伤痛苦没有恐惧苦楚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时候,我听到自己早已混浊的内心发出的质问声,你看得到那晦涩冗长的孤独历程么?你了解未来和过去具有同样的压力,给你留下耻辱的痕迹么?你面对得了撕心裂胆的孤独和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你的荒诞和虚无么?
注定这是阅读思后绪的信步由缰。却由此发现自己的理智在孤独下惊栗。我想起那个牵起鸡皮鹤发的玛格丽特·杜拉斯手的大学生,他抚吻她那全是皱纹的皮肤,他像爱她所有作品一样的去爱这个女人。我看到他在黄昏中牵着她跚跚走远,他们的背影湮没在暮色中。我听到杜拉斯喃喃地说着:“如果你没有体验过绝对服从身体的欲望的必要性,就是说,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激情,你在生活中就什么也体验不到。”
我看到《教室别恋》里那个金发少年敲开那有着成熟迷人身体的女教师的宅门;看到他们在女教师的家里褪去对方的衣服并放浪形骸地纠缠在地板上;我看到《生死阅读》里孤独的15岁少年和36岁的成熟女人发生了隐秘的联系过着“朗读、淋浴、做爱……的生活”;我看到大江健三郎《性的人》里那孤独的J,他执迷于自己变态的性兴奋里,他在地铁拥挤的车厢里在一千万双怒不可遏的眼睛下,在被他猥亵的姑娘野鸡般肥胖富弹性屁股中间热乎乎的凹洼处,在几只胳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情况下,在J无比幸福和恐惧交迭荡漾不断高涨的波浪里,他凝视着姑娘外套上自己的精液……J进入了新生活,没有自欺欺人的新生活……这一切,从不间断地诱惑着我,那些来自肉体最深处欲望的声音,让我焦虑难安,让我在静谧中体验到自己独享的幸福,仿佛可以从此满不在乎的摇晃着满溢幸福激情的脑袋数着那些不幸的日子远去。
其时,晦暗的灯光中,经历了刚才的一阵阵率真和疯狂的女人已经深深睡去。我静观着身边深爱的女人,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散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带着纵情欢乐后却无法慰藉的空虚孤独,我翻开了《百年孤独》的结局部分。命运在这里开始了新的轮回,阿玛兰塔的孙女阿玛兰塔·乌苏娅和她的重孙奥雷良诺的姑侄之间完成了她没完成的激情。午后两点的饭桌,深夜两点的谷仓,都会爆发出阿玛兰塔·乌苏娅充满性欲满足的激情垂死般的尖叫声。当他们最后生下那个终结家族神话般的怪物后相继死去,小镇马贡多被飓风刮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后,唯独还有恒久的孤独永远不会在这个大地上消失。
书本被扔在了床尾,支起身子的我点起一支香烟。随第一口烟雾迸发的是“阿玛兰塔”这个词,而这时,没有先知墨尔基阿德斯的牵引,没有那神奇的羊皮卷宗,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如何死去。孤独没有死去,命远不断地轮回轮回。我身边熟睡的女人,刚抚慰进入的女人翻转了身子,留下没有面目洁白的背部,我凝视着光滑的浮雕……我原以为精神可以脱离肉体的欲望让我体验一下生与死之间边缘的感觉时,却发现无论什么工具接近的只能是肉体的距离而心里的沟沟壑壑难以逾越。书本仍然静躺在床尾,空气中弥漫着男女交媾后的气息,那是她和我的腋下及其它地方散发出来的气味,后来我发现她在床单上慢慢地盛开,像是一朵洁白的莲,于是我滑下被褥闭上眼睛,在无边的孤独中,我假装沉沉睡去,以便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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