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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白月 作者:黄浩carlbi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0-27
全文

  江帆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到有人正在摸着他的脚,那种触感很冰凉,而且极为柔软。先从他的左脚掌开始摸起,直到把他的双脚整个握住。江帆很害怕,他的脑门倏的一下清醒了,有如被人当头一棒。他不敢睁开眼睛,恐惧的大网正悄悄蒙住了他的心。他想,我该确定我是在家里,这里是我的卧房,迎面三步是包着厚厚人造革的房门,房门左侧有一个两米高的衣柜,衣柜的斜对面是一张庞大的书桌,足以躺上一个八尺大汉而不露出身体的任何部份,而他,此刻正是躺在卧房正中铺着羽绒被子的豪华席梦思双人床上。为了证明他的确是躺在席梦思上,他首先得用手轻轻抚摸了几下羽绒被。他不敢睁眼,也决然不敢弄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在抚摸他,而正是因为自己的一无所知,那种恐惧的阴影才显得无限壮大。江帆摸到了柔软的东西,捏了捏,的确是羽绒被,他放下了心来,包着皮的门,衣柜,书桌也都随之在身旁固定下来。但是也可能手上摸的不是羽绒被,他不敢再深入的捏下去,他怕稍微明显的动作和声音都会使恐惧更为恐惧,尽管他不明白这恐惧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有很多种,辟如,古坟里尸体穿着的那种绸裙纱衣。江帆觉得自己的想像力过于丰富了,再加上那种抚摸无意间碰到了江帆的脚心,所以江帆就忍不住想笑,笑的冲动抑下了许多恐惧,江帆觉得不能再这样磨蹭下去了。他猛的坐起身,用圆睁的怒目向脚边望去。什么也没有。江帆有些失望。他原指望能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例如一条长着两个脑袋的狗或者三只眼睛的蛇什么的,因为刚才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甚至于,有一些刺激,所以他不得不把想像力搁置到奇怪的东西身上去,即然什么也没有,江帆想,大概是羽绒被搞的鬼,或者我这根本就是在做梦。做梦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全身动不了,旁边的所有景致都跟现实的景致一模一样,于是便以为自己是醒着的,实则那还是一个梦。江帆有一次做了类似的梦,他侧身横躺在大床上,面恐朝向敞开的门,后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不能动了,也不能叫唤,只能在心里回荡着憋闷的声音,身边的一切都和睡下之前一模一样,自己所躺的地方也和躺下去时没有丝豪偏差,但是他的冷汗却倏倏冒了下来,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站在卧房门口,头发敞开着,脸上蒙着一层惨白的光,双眼瞪瞪的望着他。他难受极了,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是脚脖子动了几下而已,时间长久的飘移下去,江帆终于能猛的抬起身大喝一声,然后他看见门口的白色影子已经没了,而恰恰是“没了”,增添了恐惧感的升华。那晚上他没有再睡觉,而是四处去找老婆,他在阴冷的小道上瑟缩了一路,感到每一个黑色的影子里随时都会飘出白色的影子。江帆走到老婆的工厂,老婆的值班室里射出了温馨的黄色灯光,灯光照到了江帆的身上,这使他好受了许多,老婆的一句话也将会使江帆更加好受,但是他走到窗前,发现老婆正光着身子跟一个男人厮磨着,而这个男人显然不是江帆,他比江帆要健壮有力的多,他看见老婆脸上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江帆躺下的不一会,那种抚摸感再度出现,他想想这不过是一个梦,“梦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他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下,但是这种抚摸并没有消失乃至平淡的迹象,它甚至变的更为肆无忌殆了起来,抚摸沿袭着江帆的大腿逐步扩张,摸到了大腿根,屁股,不多一会,一股热气喷到了江帆的脸上。江帆不耐烦了,睁开的双眼充满了极其不耐烦的厌恶,这时他看到了一张脸正凑在他的面前,隔的是那么近,以至于他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的几根鼻毛在月亮下反射出清冷的光。

  “啊!”江帆大叫一声,飞速退向后方,上半身靠在了书桌上。两腿由于过度的惊吓而不住的抖动了起来,像两条风中的杨柳。

  “叫什么叫!”脸说话了,脸虽然披散着头发,但是发型显得很好看,脸色在月光下尽管很是苍白,却仍然美若天仙。

  “神经病。”脸又嘟囔了几句,江帆这才看清那个人原来是老婆。

  “啊,吓死我了。”江帆捂住胸口,两只如风中残叶般抖瑟的腿也松懈了下来,老婆愠怒的看着他,仿佛江帆的丑样把恐惧也传染给了她。

  “你总是那么大惊小怪。”

  “我也不想。’江帆说,在老婆面前摆出这些举动是真***丢人的紧。

  “那么就走吧。”江帆看见老婆整了整衣服,就要往门口走去,而四周的黑色影子里泛泛浮出了白色的碎片,躜动,纷绕。

  “等等。”江帆匆匆穿上内衣,套上羽绒服,紧紧的跟上老婆走出了家门。

  老婆和他走在屋外密集的林荫道里,四野除了星光没有一丝颜色。江帆看见老婆走的很快,双脚匀速的向前划行,又好像什么也没动,江帆觉得老婆不是在走,而是在飘。然后江帆就对自己过激的想像进行了又一次的嘲笑。老婆怎么会飘呢?我怎么不会飘!这跟本就是黑色的影子对我视觉的做怪。

  老婆越走越快,四周都是漆黑一团,也不知道是往哪里走,江帆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便喊到:“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老婆依然走的飞快,但是却回过头来,一脸的不悦,面孔在黑色的影子里显得十分抑郁和阴沉。她对江帆客气的说:“你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还出来干什么?”

  江帆有一点诧异,是,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天已经这么晚了,大概是午夜一点半至两点吧!这么晚了老婆和我能到哪去?他又一想,不对,是老婆叫我出来的,老婆说要走,他就穿上衣服出了门。他为什么要出门?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再想这些,老婆的头已经转向了前方,身影也以加倍的速度向前移动,江帆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四野里很寂静,不只是寂静,所有的声音仿佛从来就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甚至连刚才跟老婆的对话也话成了一堵模糊的记忆,完全摸不准套路,舌头根僵化了,江帆走的很累,小腿肚已经开始打颤了,花园小区在黑色的收尾中消匿了踪影,而被一排排的树木和浓密的树冠所代替,江帆时不时都要回头望一下来处.而他的双腿还在不停的挪动,当他再次回望后路而转过头来时,身着一袭白色长裙的老婆已经在他的视线范围消失了.

  "妈的!"江帆低吼一句,脚步的频率也慢慢舒缓,脚底心向上升起一丝麻麻的线,缠绕了大半个小腿,又变为针扎,显得有些刺痛.而强大的酸劲才是最难忍受的,整个下体仿佛刚从冰块里解冻,知觉的进一步恢复就是痛苦的进一步延升.他在原地站住,等刺痛和酸麻混和交织最紧要的关头过去了已后,人才稍微舒适了一点.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环境,这是他在静止的状态下第一次观察这些黑色的树冠,它们巨大又娇娆,在黑色里长久凝就能使它们翩翩起舞,它们各踞一方,在江帆的脑袋上俯下身,遮住了为数不多的几点星光.江帆发现自己已经被树冠困住了,哪里都打不进一丝光,前进后退往左走右都已经对江帆毫无意义.他感到褪丧,三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如此颓丧过,颓丧的甚至想要解下皮带系在树冠上把脑袋伸进去,这使他又感到有一些惊奇,但也只限于有些而已,现在最令他注意的是他实在是口干舌燥了.

  '还不快来!"江帆在愣愣中转过头,老婆已经站在了身后,她扬着妩媚的笑脸,在黑暗中也显得格外动人.江帆看见老婆已经换下了白色的长裙,换上了一套血红的晚礼服.他感到欣喜且满足,因为这是他喜欢的那种.

  "到哪去"江帆问.

  老婆亲昵挽住他的胳膊,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你不是口渴了嘛!"老婆说,我已经找好了位置,我们快点走吧!"

  江帆很喜欢老婆挽住他的胳膊.他顺从的跟着老婆的牵扯.他们走出茂密的树林,走过两条马路,走过一层层潮湿的水雾,一家小酒馆在黑夜里闪烁着动人的金色的光。

  “进去吧!”老婆推耸着江帆,江帆在半米高的门坎上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把嘴啃在桌角上。那样一定会很痛,江帆想,牙齿会像熟透的石榴一样辟啪掉落。江帆把手递给服务生,抬起头来,服务生的暴牙把他吓了一跳。

  “不意害怕吓,先西,请介,花迎你地瓜临。”服务生俯下身,用长长的衣角拍了拍江帆的裤子,灰尘一瞬间飘舞了起来,扬向四面八方,使江帆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这也使服务生看上去很是内疚,两颗张扬的牙齿委屈的缩了进去,整个脸孔也随之隐退在了灰尘里,灯色很暗,江帆想,人总不至于凭白消失吧?

  但是他不愿再花上一分一秒在这个不见了脸蛋的服务生身上,即使他没有不见,他那该死的暴牙也应该让江帆即刻逃离。

  灯光猛的打燃,这点不易接受。江帆的双瞳曾经饱浸黑暗,进来时还稍微适应了一点微黄的光,即使是光,也不过就是招牌上闪烁的暗淡的霓虹灯而已。而现在几乎是一百瓦的白枳灯突然从大厅的每个角落里猛的蹿出,江帆想,我的眼睛大概是瞎了。

  “嘻嘻。”在极为喧闹的的乐队演奏和鼎沸的人声中,江帆听到了老婆抚媚的声音。老婆又跑哪去了?“妈的!”江帆想,“这次一定要把她抓回来。”他沿着人群挨个摸去,他认为他一定能找到老婆。“老婆是有手感的”,江帆说。

  “可是你现在摸到的是谁呢?”

  “我不知道。”江帆看不见,便在这个女人胸上狠抓了几把。“你比我老婆光滑,就是皮肤太硬,胸部不像是胸部,像是两个铁球。”

  “哈哈!”那个女人尖笑一声,把两个铁球摘下来,放在江帆的手上,又照他的屁股拍了一个巴掌,“去吧!”江帆屁颠屁颠的向前跑去。

  怎么找到老婆?江帆绞尽脑汁。铁球很沉,江帆的两手有些力不能支,中途有好几次都差点松泄下来。这样不太好,江帆苦恼了,在如此拥挤的大厅里,砸中了谁的脚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老婆怎么办呢?江帆咬紧着牙关,发出咯吱咯嘣的脆响。老婆不会被人怎么办,重要的是,江帆咬紧了下唇,血丝淌成一层薄膜覆盖了下来,老婆她自己要把自己怎么办。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老婆的声音又在某一个角落响起,笑声在大厅里横冲直撞,翻滚着,扭动着,曲卷着。笑声从很多地方响起,笑声从很多地方出生,裹着成冻的羊水,破裂,像水银一样倾泻而出。笑声离江帆很远,但是江帆觉得自己已经被包围了。笑声像浸了雨水的春笋,带着后劲在每一个细节慢慢蕴生。江帆手中的铁球愈来愈沉,这种沉重就像老婆的笑声一样默默增长着。它们狠狠的压着江帆的指骨,压沉手腕,压住心肺,手指的关节在脆响中断裂了,江帆感到疼痛也参与了进去,自己身上的感观竟然也成为了背叛的一份子,江帆想感觉难受,但是他并不难受。

  “我们来给你让路。”铁球女人说。“可是你还是出不去。”

  “我们在里面,他们在外面。”

  江帆把眼睛努力睁大,也把眼珠子努力鼓出,可是他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像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出现过。

  可是她们都在笑,江帆他难受了。手里捧着再也捧不下去的铁球,手腕呈九十度断层向下垂了下去。于是江帆把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可是他是这么想的,却依然举不起来,铁球实在是太沉了。

  “妈妈。”江帆心里一酸,泪水沁出了他的眼棱,他再也捧不起铁球,他把铁球远远的甩了出去,他的脚步凌乱着,他随手摸到了一把椅子,他把金属椅子举过头顶,向他的左侧挥去。椅子在空中受到了阻隔,他听到了脑袋爆裂的声音,就像一个西瓜从空中摔向地面,西瓜瓤从瓜腔中迸起,迸起的西瓜瓤扑到了江帆的脸上。江帆在桌上摸到了一把餐刀,它们冰凉,但并不刺骨,冰凉是一种快感,快感如涌泉喷出一样淋漓尽致。他甩动着餐刀,他感到餐刀活动的很自游。就像划破风一样划破一些动脉血管,这种感觉就像站在家中的浴室里。江帆用餐刀做着画,在身边的空间里书写着某个人的名字,这个也许是他她的老婆,也许是那个形象模糊的女儿,女儿好像有过一头长发,可是江帆已惊不记得了,他此刻只想奔跑,他在跌撞中奔跑,把手中的物体扎进一个又一个物体。他奔跑了多少圈,他也无法记清了。尽管他的口中,正不停的数着,一,二,三。

  “一,二,三。”江帆数着。

  他挥舞着,冲撞着,他感到视线正在一步一步开阔,他感到境物正一点一点回到眼中,感到他冲出酒馆,冲进了暗冷的树林。江帆的背影像一枚子弹一样射进了夜幕。

  江帆推开家门已后,脱下脚上的鞋,但是他又觉得他没有穿鞋,于是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卧室。其间经过厨房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煤气灶上的大号钢筋锅里依然在煮着什么,他闻着浓浓的肉香,走向宽大的席梦思双人床,向自己心爱的羽绒被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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