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的秋

　　清晨，古都在雨后的薄雾里显得格外的慵荣和懈怠。灰色的城墙也象是刚刚醒来一般，逶迤着把腰姿伸展到古城的四周，象一条巨蟒似地箍得整个城市动不得又静不得。晨曦里的钟、鼓楼遥遥相望，用悠扬低沉的钟声彼此传递着上千年的古老情话。世际金花广场上枯萎了的草坪向人们展示着秋天的萧瑟。在一片杂乱的都市晨曲之中，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和迷惘，只是无端地被眼前这纷纭的众生感动着；于是，我想秋天是容易让人感伤的季节，特别是身处这个古老的城市之中。

　　街市的喧腾驱散了城市上空的雾汽，马路上行人和车辆都静寂匆忙地踽踽而行。太阳终于露出了那张红彤彤的脸膛；于是城市也慈祥起来，秋日的天空用金黄的色彩涂抹妆绊得古城妩媚动人；秋的韵律也象写在这个城市人的脸上，一切都显出一副恬静的模样。

　　我突然觉得这古都的秋，不就象人到中年的人生嘛！？

　　经过了酷暑焦燥的盛夏的磨砺，终于沉静下来，步入充实、收获的秋天。人到中年，不也是经过了中流击水的抗争，跳跃过了激越的乐章，进入舒缓的人生境界。罗曼蒂克和布尔乔亚式的轻狂已经涤荡剔尽。踏过这一个人生的节点，欢快与激情成为过去的节拍。对于普遍的中年人来说，昂首阔步踌躇满志是一种通常的生态，功成名就阔绰富有就是最高的境界了。在成就感和优越感膨胀四溢的同时，另一种凄凉的感受也会在心底蔓生。这是人生境界的两极的景观。生活的四季在这个阶段得到精简和浓缩。

　　进入工作的岗位，面对堆集如山的文件材料，满腔的豪情也就变成惆怅。对于驶向不惑之年的男人，深刻而理性是标致。精神的圆熟走向逐渐形成，智力的成长也借助日月的刷洗而显得明晰闪烁。自省和外察使我明了，年轻时的冲动和冒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又可爱；我庆幸还没有老年人的那些固执和保守，因为岁月的刀斧还没来得及给我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即使再深的伤口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愈合。

　　深秋的阳光总是灼灼逼人。雨驻后的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我开上我的小福携妻代子去灞河岸上感受“灞河垂柳”美景。一阵柳树叶唏唆的声响飘入耳际。儿子象个小鸟儿顺着堤岸向前跑去，我与妻相拥着，望见汩汩的河水不语，在心里回想曾经在这里留下的记忆。妻已经感到了微风中的寒意，偎进了我的怀里。那被钢筋混凝土箍揍着的河岸，栏杆拦着游人无法下到河滩上重温旧时的足迹。柳叶象雪片一样飘逸到地面上，静寂的夜空响起沙沙沙我与妻的脚步声。我在想秋尽冬来的交替中，日子一页页地由浅绿变成墨绿，又由绿变黄直至重新回到泥士之中；这是多么完满的一次生命的轮回！历史上有多少的文人骚客，在这里留下了佳诗丽句，最终也象这悠然的树叶一样湮灭无终，不朽的只有那世代相传的诗句。这个古老的城市很容易在深秋的低呤之中，给人带来伤感的畅想。因为这个十三朝的历史古都在让人自豪的同时，某种责任总是使人感到重负在身。

　　我望着儿子欢快的身影，想着埋伏在这个城市静寂之中的神密与神奇，便产生些许的苍茫之感。儿子在一丛花坛里折了一枝金桂花向我和妻挥舞着。妻大声地喝斥儿子乱折花木是不文明的行为。小家伙就厥起了嘴，我与妻忙不迭跑上前。儿子就低下头朝我走来。我安抚着孩子，摸着他的头告诉儿子在这万花凋谢的时节一朵花的存活是多么地不容易。妻子抚摸着这坛子里的最后一抹金黄色的金桂花，有些激动了。我就打圆场说这朵花也算行使了一定的使命，它毕竟让一个孩子更懂事理了。我将花朵让妻和儿都闻闻。儿子贪婪地闻吸飘溢在空气里的香味。我告诉儿子这花可不简单哩，它临消失之前还在尽力地把芳香留给这个世界。儿子使劲地点点头，眼里就盈满了泪。妻抱起儿子，安慰着他。不经意间，我看见一位老年长者在花坛边的暗影里对着一张画板在做画。在画者的前方，一幅姹紫嫣红的城市夜景呈现在面前。我走过去与老人攀谈起来。老人告诉我已经退休七年了。年轻的时候喜欢绘画但因忙于工作和生活就放弃了，退休后孩子们也都工作了就又拿起了画笔。我看到老人画了一幅夜色中灯影映照下的西安古城墙，高楼的亮光照耀着巍峨的城墙的延伸，意蕴深厚隽永。为了不打扰他老人家，我与妻儿悄然离去。

　　晴朗的秋夜沁凉沁凉。人的身上似乎裹于一袭轻纱之中，摆动的柳枝告状我，那就是秋风。秋风的轻抚很容易让人产生感伤的情怀，但是已经失去了那份温柔了。倘若在春的夜里总有些许幽幽暗香在鼻端萦绕，撩拨心弦、泛起粼粼情思的话；这秋夜，便如同一浪一浪的清水，让人清新，叫人深沉起来。那悠远而凝重的情愫里，便从心灵开始扩散，一圈一圈，一波一波，洒向近端的顾虑，彼端的牵挂，收收放放，绵绵不断于心，于情，与理。于是遂了这秋的韵味。

　　那天夜里，我久久地不能入睡。儿子一路上都悉心呵护着那朵小花，一到家里就找到一个空瓶子灌满水把花插在上面，放在了他自己的书桌上。我过到儿子房里看见他已经睡去，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定做了个好梦。子夜的钟鼓楼低沉的钟声响起，那老人的身影就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