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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我 爱 野 狼 作者:liushuqian11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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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野狼

  在一个三月的雨天,突然有一位不期而遇的朋友,和我说起一段久远的往事,是的,10年了,我们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越来越远,可是,为什么呢,它所带给我们的伤痛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当我们握手告别时,他轻微的颤抖告诉我,其实我们谁的心里都在流泪。

  芬儿以前说过,她最不愿意被人惦记,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就好,可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成了我们最惦记的人。刚上大学的时候,芬儿是我们宿舍里最沉默的一个,脸上平淡的神情拒绝任何人想和她交流的愿望,她最大的爱好便是坐在床头看书,任凭我们闹个天翻地覆她也不为所动,有时候我们的笑声会在她的沉默中戛然而止,她也丝毫不会在意,继续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一次我出于好奇,偷偷翻了一本她看的书,天哪,我几乎惊声尖叫,那么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竟然在看《收音机的原理与维修》,从此,我更坚信了她的怪异。

  我们和芬儿熟悉起来是因为一次内务检查,谁也没有防备校卫队会在周末突然袭击,周五晚上我们放肆的制造了一堆垃圾,周六早上又睡了个懒觉,起床洗洗刷刷之后便作鸟兽散去,直到傍晚回来时发现宿舍窗明几净,东西码放整齐,被子全都迭成了豆腐块。后来其他宿舍的同学被罚去篮球场拔草我们才知道,是芬儿在听说卫生检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人之势帮我们整好了内务,虽然我们回来开厨子时东西哗哗哗不停地掉了出来,可是,我们不用去拔草,不用在男生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完成精神肉体上的双重惩罚,大家对平日里比较冷漠的芬儿充满了加倍的感激,我们一再致谢,她开心一笑,露出她的小虎牙,一点也不娇情做作,那小鹿般的神情让人莫名地感动。

  那天晚上的“卧谈会”我一直记忆深刻,它使我在多年以后的回忆里仍然后悔不已。我们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学校施工队里的民工,每天下午,他们都会端一个饭缸,蹲在路边津津有味地吃大锅饭,每当女生经过时,他们都会面带难以捉摸的笑容窃窃私语,我们都说那肯定是不怀好意,要加倍小心,平日里以思想深刻著称的秀悠悠地叹到:他们长年累月呆在男人的小圈子里,力必多肯定过剩,很多流氓犯都是这些民工······秀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愤怒的声音就打破了夜的寂静:“你们不要自以为是,民工也是人,没你想象的那么肮脏!”那是芬儿的声音,几乎都有些颤抖,大家都愣住了,一个嘈杂的夜晚在刹那间恢复了宁静,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后来才知道,为了供应芬儿上学,她父亲常年在建筑工地打工,我们对民工自以为是的恶意想象自然严重伤害了芬儿对她父亲的爱,可是,谁也不敢去给她道歉,只有在她面前说话时加倍的小心,有时简直有屏住呼吸的感觉。气氛热烈的“卧谈会”也莫名其妙的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用什么来形容我们对芬儿的感受呢?有感激,有恐惧,有欣赏,有神秘······

  芬儿的作品最早发表在《作家报》上,她偷偷地拿着报纸,在宿舍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看。若不是老师在课堂上号召我们向她学习,我们根本都不知道,芬儿会写诗,而且是后现代。她就是这样,把自己封闭得紧紧的,也不感到寂寞。我们曾笑过芬儿是“守门员”,在我们谈恋爱的日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呆在宿舍看书,可是,当我们有一天发现除了芬儿,念了两年中文系的我们几乎没有人看过莫泊桑的《羊脂球》时,我们都深切的感到虚度了光阴。芬儿耐心的给我们讲《羊脂球》,还不时的加上自己的评价,我们静静的听着,用心感受来自芬儿心底的那种芬芳。

  芬儿有好多事情都出乎我们的意料,比如我们旷课时全系只有她一个人敢在辅导员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替6个人答“到”,而且全部顺利过关。当然,有时候她也会让我们难堪,在我们还没有向她介绍完自己的朋友时,她会面无表情迅速的转身离去,只剩下我们尴尬的不知道该不该将嘴里的半截儿话讲完。谁都知道她的脾气有点怪,谁也不去怪她。因为她几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使我们真切的感受到了她对我们的真情。

  后来的一件事让我们都对芬儿聪明的脑瓜敬佩不已。我们为元旦晚会准备节目,大家都一筹莫展,只有芬儿激动的拍案而起,说“我们可以自己创造外语,祝大家新年好,然后让大家猜是哪国语言”,在我们还没完全弄懂芬儿的意思之前,她自己创造的日语就脱口而出,比如“期拉斯瓦,古笔呆斯卡,”就是“同学们,大家好!”她的眼珠不停的转着,在我们每个人脸上移来移去,随后,我们在创造语言的欢乐里度过了十分难忘的一夜,芬儿啊,多么狡猾,明知自己瞎编的语言会被认识破,却又偏让人猜,把责任一骨脑都推了出去,自己落个轻松。时隔经年,那晚的笑声还会经常出现在我们日后的生活里,使我们的青葱岁月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不知道是我们改变了芬儿,还是芬儿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总之,当大学毕业到来时,我们都对芬儿依依不舍。

  我们曾经在宿舍里狂热的表达过对白瑞德先生的爱,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艳羡过斯嘉丽在这个男人宠爱下的幸福生活。但是,小说里的人能移植在生活里吗?在我们憧憬爱情的时候,芬儿显得格外理性,“假如有一天白瑞德对你说他爱你,你敢相信吗?”是啊,我们不敢相信,可是,总要相信爱情吧?我们趁芬儿心情不错的时候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竟然毫不掩饰地说,“我喜欢野狼一样的人”,芬儿的回答又一次让我们瞠目结舌,她依然是与众不同。我们都不知道野狼一样的人究竟什么样子,只知道那或许是芬儿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像,抑或是一种形而上的玄想,大概粗犷吧?大概野性吧?大概凶猛吧?反正,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能对号入座的人,只感觉有股冷气沿着我的脊背慢慢上升。

  事情有时候很怪,那么多没有任何逻辑关联的事情竟然会那么合乎逻辑的发生了。

  当然,是野狼来了。

  大三时教我们外国文学的是一个蓄着茂密胡须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他在一个煦暖的春天走进课堂,阳光像是温和的色彩涂抹在他身上,这种电影里才有的镜头使我突然有了某种眩晕,眩晕得忘了自己的英语水平把他当成了外国人感叹,“难道学校派了一个外国人来教我们外国文学?”

  他的话把我重新带到现实中,分明是一个中国人,并不标准的教师口语不时会有方言流露出来,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滔滔不绝“愤青”一样的讲课,我被这个大胡子老师深深的吸引了,他目不转睛的神情使我在任何时候看他都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燃烧的火焰,他散发出的强烈的男人气息使我深刻陶醉。“我喜欢野狼一样的人”,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芬儿说的那句话,是的,他就是野狼。那一节课,我思绪翻腾,老师讲的东西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傻傻的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长长的伸了两小时的脖子,直到下课铃响还没回过神来。

  大胡子老师获得了我们空前一致的喜欢,每次他上课,我们都早起去大教室抢占离他最近的位置,一贯内敛的芬儿也笑着承认他与野狼颇有几分神似。我们开她和大胡子的玩笑,她也一反常态的宽容,和我们一起,陶醉在他的每一节课里。有一次讲《复活》,动情处大胡子竟然控制不住流下了的悲伤的眼泪,我们不禁被这个充满温情的男人感动,他肯定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他肯定是一个有着纯洁心灵的人,要不然他不会为一个妓女而流泪。这件事成了我们饭后长时间的谈资,关于大胡子的各种想象也逐渐在我们宿舍根深叶茂。

  就在我们每个人都越来越狂热的时候,芬儿却又悄悄的回到了教室最后面的座位,问她为什么,她只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不愿意把自己烧掉。她更加沉默了,诗越写越多。

  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意外的发现芬儿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和大胡子聊天,他们的神情都很轻松,芬儿投入的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从他们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听到他们的谈话中提到了赛壬和撒旦。

  关于芬儿和大胡子的流言让人猝不及防的弥漫了开来,当我们善意的提醒芬儿时,她竟然坦率的告诉我们她的确是和大胡子走的很近,因为她喜欢。大胡子离过婚,但没有孩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芬儿真的恋爱了,她常坐在宿舍里沉思,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大家的风言风语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她心里只想着她的爱情。

  谁也没有想到芬儿有一天会在宿舍里失声痛哭,先是撕心裂肺的苦号,然后是肝肠寸断的抽噎,最后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告诉我们,大胡子有暴力倾向,两任前妻都因为不堪忍受他的毒打而离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芬儿在恋爱中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是那样一个有主见的人,现在却怯怯地问我们怎么办。

  一连两周芬儿都安静地待在宿舍里,我们以为她和大胡子分手了,谁知有天晚上她神采飞扬地回来告诉我们说大胡子会吹口琴。这显然是爱情了,让人头脑发晕。那天芬儿心情很好,和我们一直聊到深夜,最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就算是火坑,我也跳了”。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只有我和芬儿留在了同一个城市,我留校继续念书,芬儿则分在了一所中学教书。她如愿以偿地和大胡子结了婚,成为我们毕业时最羡慕的人。秀拉着芬儿的手,“你留在这里,我不羡慕你,你要嫁给他,我羡慕的要死,也佩服的要死呢,你是实干家,我们都瞎吆喝了”芬儿腼腆地笑着,嘱咐大家一定保重保重。

  我和芬儿还能经常见面,因为我的宿舍和单身教师的宿舍只有一楼之隔,芬儿也没有其他朋友,她常来看我并讲述她的生活。我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婚姻有任何问题,还一度认为说大胡子有暴力倾向完全是一种谣言。可是,不久以后,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芬儿在一天深夜披头散发地跑到我的宿舍,一手拿了一条毛毯,一手捂着眼睛,样子把我吓了一跳,我拿开她的手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了。

  芬儿没有哭,只毫无表情的说了句:“我要离婚,我的爱情已经被他打死。”

  大胡子在写作没有灵感的时候就会近乎疯狂地打人,为了不让她哭出声,经常用毛毯捂住她的头,然后歇斯底里到自己累了为止,两年来芬儿一直在默默地忍受,其中有两次骨折,一次小产。最后一次,离芬儿小产手术还不到10天。那一刻我多么后悔自己没有关心这位外表冷漠但内心脆弱的朋友,毕业时宿舍的其他姐妹曾经那么真诚地说要我和大胡子一起照顾好芬儿,可是,近两年了,我连芬儿的家都没去过,就因为我也曾经偷偷地喜欢过大胡子,我怕别人误会说我另有所图。

  芬儿离婚很顺利,根本不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办完手续,还和大胡子很礼貌的共进了晚餐。晚上到我宿舍时,她无助地伏到我的肩上,我们抱头痛哭。我充满了对芬儿的同情,同时也有对爱情的失望,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有东西被撕成一片一片,心也随之碎成千片万片。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一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芬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她又重新找到了自己。那天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买到了评书《三国演义》的卡带时,我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后来我毕业了,和芬儿离的很远。

  再后来,我去给她送结婚请柬,发现她已经出人意料地又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医生,科里的业务骨干,无任何不良嗜好,按点上班,到点下班,休班时还能买菜做饭,虽然年龄稍大一点,身体稍胖一点,但对一个受过婚姻伤害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最佳人选。

  我在芬儿家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医生下班回来。他和芬儿的描述丝毫不差,肚子圆圆的,脑门亮亮的,手里提的青菜足以证明他是个勤劳爱家的好男人。芬儿执意留我吃饭,医生很干净利索的准备好了四菜一汤,我开玩笑说,“国宴标准啊”,他呵呵一笑,说家几乎没什么客人,他也没几个朋友,以后欢迎常来。然后自顾吃饭,给我们留下充分自由的空间。我对这个医生的印象不错,过日子好像就应该找这样的人,知冷知热。我走的时候,忍不住问芬儿感觉幸福吗?芬儿看了我一眼:“还要什么?爱情吗?”

  我听出了她的不满,劝她不要要求太高,像医生这样的人现在难得,要知足感恩。芬儿笑了笑,“我知道,生活嘛。虽然他每天的话题除了人的五脏六腑还是五脏六腑,但我很感激他像一个兄长般关心我的健康。”

  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芬儿,有一次好像在商场依稀看见一男一女,男的长相颇似医生,只是那女生不是芬儿,我感觉自己认错了,后来打电话聊起来,芬儿很幸福的告诉我说自己体重增加了10斤,医生很会照顾人,他们现在正计划要一个孩子。我被芬儿的情绪感染了,忘了要问的问题,只说周末去看她便挂了电话。

  周末的早上没有任何异样,我在出门时还哼着小曲,快走到芬儿家的时候才发现哪儿有些不对,人们都神情严肃,有些还窃窃私语,我急赶两步,发现芬儿的家里围了很多人,医生双手抱头坐在那里,我忙问,“怎么了?怎么了?芬儿呢?”医生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说了句“我该死”,便再也不理我。我茫然四顾,发现了躺在床上的芬儿,她紧闭着双眼,肚子像个孕妇一样挺得很高,我跑过去,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我不知道是谁把我拉开,一遍遍告诉我说尸体已经有毒······医生有了婚外恋,时间比他们的婚姻还要长。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们还能相信谁,爱情没有了,生活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现实也没有了。我在耀眼的阳光下不停的呕吐,我永远都忘不了芬儿那张脸,没有一点皱纹,也没有了毫无血色与生气。

  我可以想象芬儿知道第三者时的痛心,却无法体会她喝下满满一瓶农药时的心情,是绝望了吗?对爱情?对生活?还是对自己?

  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做噩梦,有时候还会被噩梦吓醒。醒来辗转难眠的深夜,我便会无休止地想芬儿,想她发表在《作家报》上的那首诗:无边森林里/野狼在呼喊/那流泪的琥珀/竟成了未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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