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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路人】词之天子 作者:lurenm
文章类别:观点交锋 发布时间:2003-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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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之天子

  路人

  公元975年的冬天,塞外的寒流一夜间凉透了金陵。天空中阴云密布,天色晦冥。南唐后主李煜萧缩在宫中,正在做词。他写的是一首怀念被大宋扣为人质的弟弟从普的《采桑子》:“琼密梦断双蛾皱,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而此时,宋朝大军攻城的战鼓隆隆,倒仿佛惊蜇将近,春雷初动似的。此前,李煜曾派出特使向宋太祖哀求,说他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乞求缓师。宋太祖追求的是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久,金陵城破,李煜唱着“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哀曲,肉袒出降。据说,这一日天气突变,先是霏微雨丝,俄顿之间,如倾如注,白茫茫一片。凤阁龙楼都模模糊糊,不甚分明。在李煜的泪眼中,金陵咫尺之近却已如隔天涯。

  我不知道,古道西风中,李煜心头掠过的亡国之恨是否有一丝对自己软弱昏庸的懊悔?是否预料到了“成者王,败者寇”的可悲下场?想像着李煜被迫离开金陵时的仓徨,我的心头却翻涌起他写的这样一首古诗:“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李煜是中主李憬的第六个儿子,生得阔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这种相貌,遭到长兄太子弘冀的猜忌。其实,李煜是真心无意参与政事的,更没有想过哪一天要穿龙袍当天子。他十几岁时,就自号锤隐,别号莲峰居士、锤山隐士,表达归隐愿望,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读书、研究诗词、书法、绘画、音乐上。从而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道长虹,一朵奇葩。然而造化捉弄人,不想当天子却偏偏黄袍加身,想做逍遥的艺术家却不得不料理国事。太子死后,李煜稀里糊涂地当上了皇上。对于南唐的未来,自然也是稀里湖涂。有一次,李煜的小姨妹嘉敏问他:“大舜与楚霸王都是重瞳子,你是佩服圣君大舜,还是佩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李煜回答说佩服大舜,让小姨妹很是失望。更可气的是,为了讨宋朝皇帝高兴,维护自己苟安的歌舞升平,李煜竟自改“唐国主”为“江南国主”,“唐国印”改为“江南国印”,宋朝皇帝颁诏,竟也可以直呼其名李煜了。

  其实李煜即位时,南唐已经兵败地削,成了宋朝的附庸,只能在宋朝的宽容下苟活。但这并不是说南唐就没有了复兴的机会。比如开宝六年(973),南都留守林仁肇,曾密言李煜,抓住宋朝连年出兵,师旅罢疲的可乘之机,出寿春,渡淮,据正阳,重拾旧山河,必能一鼓而振。林仁肇,福建人,为江南第一大将。因为他曾文身为虎形,所以外号“林虎子”。人如其名,年轻时便是一员虎将,由福建辗转投入江南,当元宗在位时,就已擢居节度使的高位了。然而,面对忠心耿耿的林虎子,李煜总打不起兴致,朝见时,甚至怠于更换衣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这还罢了,更可悲的是,李煜反中了宋的反间,毒死了林仁肇,而最终走向国破家亡。

  这说明,李煜在用人问题上是忠奸不分好坏不辩的,十足的一个糊涂昏君。然而,在艺术方面,却又有极高的鉴赏力。比如对于书法,他“能从美韵中看出有失俊迈的,从有力中看出有不秀的,从得意中看出有失变化的,从得气中看出有失体格的,从得法中看到有失于狂的”。这样一个充满艺术天分却无治国才能的李煜,只作艺术家也就罢了,可又偏偏做了一国之君。李煜其实当不当皇帝,并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因为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天下乃一姓之私也。李煜即使是个小儿麻痹患者,也轮不到外姓之人做天子。这也是为什么会产生阿斗这样可笑人物的根源。对此,黄宗羲曾尖锐地指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李煜虽软弱无能、治国乏术,在寻欢作乐上却很有一套。他迷恋小姨妹的美貌,与其夜夜偷情,以致周后气死。“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除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女子为出难,教郎恣意怜。”这首《菩萨蛮》,即是李煜以女子的口吻刻画出的偷情写照。每次偷情时,为了避免响声,小姨妹常将金缕鞋脱下,提在手里,以袜着地,潜行至李煜处,而每次,又都是李煜为她剥去白绫袜子,将她的一双雪白脚暖在怀里。李煜爱屋及乌,三寸金莲又成了他的最爱。《浩然斋雅谈》中引《道山新闻》说:“作金莲,高六尺,饰以宝物,细带缨络。莲中作五色瑞云。令睿娘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这也算是一种审美吧。

  李煜迷恋声色犬马,更迷恋佛教。他在“宫中造佛寺十余,出余钱募民及道士为僧,都城至万僧”(陆游《南唐书》)将家国的安全与希望寄托在一座座泥胎之上。这岂是管理经国,简直如大师推销佛法了。金陵被围,城中人惶惶欲死,李煜不是动员兵民誓死抗敌,而是端坐净室听沙门德明、云真、义伦、崇节讲什么《愣严》和《园觉经》,甚至幻想佛光普照,赵匡胤放他一马。一国之君玩物丧志到了如此地步,实在是可叹、可悲。

  每每回顾这段历史,总有一种让人气闷的压抑感,大唐的雄心大志和阳刚之气为什么到了李煜竟荡然无存了呢?李煜没有天子之才却行天子之事,这究竟是历史的误会还是李煜的过错?然而,也正是这糊涂历史,诞生了一位词之天子。那种心如刀绞般的亡国之恨贯通了李煜骨髓,也辉煌了李煜的词作。他在词上的杰出地位,就是由亡国时期的创作决定的。在此之前,他的词虽也语言明快,生动传神,却不过是些艳曲隐句而已。而李煜从入宋到被毒死的二年零七个月间的创作,按王国维的说法,却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成了独绝千古的名篇。

  对于李煜,有一点我是极佩服的,那就是他的真率。他做皇帝时,跟小姨妹的事,并不想保持皇帝的尊严,用词照实写出来;他亡国被俘,并不考虑到封建君主的猜忌毒辣,把亡国的感受用词照实说出来了。因此,王鹏运在《半塘老人遗著》中称李煜为“词中之帝”,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李煜“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978年7月7日,是李煜42岁生日。之前,他哭着按见了旧臣徐铉,却只说了一句话:“当时错杀了潘佑、李平,懊悔不及。”尔后,强打精神,命故妓奏乐。昔日的艳词丽曲被“小楼昨夜又东风”、“一江春水向东流”所替代,李煜此时所咀嚼的,想必全是悔恨与苦涩吧。当晚,李煜服下宋太宗所赐的牵机药,全身牵机状而死。

  历史是人的历史,李煜的悲剧也是人类的悲剧。我相信,假若世界上的一切当权者不能抛开君主专制,引进平等与民主,把天下当成天下人的天下,类似的悲剧还会重演,而华夏天下的繁荣富庶就永远只是幻想。“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是李煜的亡国之音,而对于我们这些后人,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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