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文化 >> 网友原创基地
文章标题:冰雪消融 作者:Viven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0-27
全文

  一切都会结束,一切才能开始

  Ⅰ

  荣雪的名字来得非常简单,爸爸姓荣,妈妈姓薛。

  荣雪的爸爸荣恩是个痴迷登山的人,而且他的痴迷很有针对性,只对乞力马扎罗峰感兴趣。

  荣恩读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读了《乞力马扎罗的雪》,深深被海明威笔下的这座非洲最高峰打动了,从此,就把有朝一日登上乞力马扎罗峰,当作了人生的最大梦想。

  梦想是梦想,现实还要继续,当他确定可以去登他梦中的雪山的时候,已经27岁了。

  愿望得以实现让荣恩兴奋不已,这时候他遇到了薛凝,荣雪的妈妈。

  那是朋友为了让忙于准备出发的他放松一次,送了一张花样滑冰表演赛的票,完全是一场民间赛事,从比赛开始,荣恩就漫不经心,他买了一束花,准备散场的时候,抛向最后一名选手。

  因为业余,比赛略显乏味,荣恩终于盼来了最后一名选手出场,一个女孩。面对满场的观众,选手很平静。荣恩也是,从没想过会发生什么。但是当音乐的主旋律响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锤子重重打了一下,甚至可以听见“砰”的那一声。那是他久违的曲子,电影《乞力马扎罗的雪》里面,那段和小说一样让他心动的音乐。

  女孩的动作很到位,看起来非常的舒服空中翻转之后的落地非常稳,甚至已经不像业余选手,而且动作的编排十分自然,不管是轻柔舒缓还是奔放欢快,都与音乐配合的丝丝入扣。

  荣恩似乎看到了一个幼小生灵,清晨从梦中醒来,徜徉自然,仿佛跌落尘世的精灵,不为外物所扰,尽情享受周遭的一切,快乐悠闲;然而这时传来了风暴的声音,旋律忽然一转,变的哀伤,它陷入了一种切实的悲痛,不安迷惘,终于在一种挥之不去的伤感之中,匍匐在冰天雪地里,静静死去。

  音乐结束的刹那,场里静静的有几秒钟,随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这名选手的表演打动了,荣恩是最严重的那个,他整个人完全傻了,忘了鼓掌,也忘了把花抛出去。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观众已经开始退场了,他只记得那挥不去的旋律,和那张并没有因折桂而有兴奋表情的脸。

  他走到冰场最近的小吃摊,找出钱来,准备买一个冰激凌,听到旁边一个女孩的声音说,一支巧克力花心筒。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女孩,是她,那个滑冰的女孩。

  她的声音有一丝倦怠,尽管她还是一脸稚气。

  女孩感觉到了荣恩的注视,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许是没看出恶意,她友善的笑了,然后接过花心筒离开。

  荣恩看着她开始走远,忽然说,“嗨,能送你回去吗?”连他自己似乎都吓了一跳,女孩回头看着荣恩,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确定荣恩是在和她讲话。

  她稍稍打量了一下荣恩,衣着朴素、一脸认真,没有脸红,也没有不安,一只手里,还捧着一束郁金香。似乎没有考虑,女孩就已经答应了。

  女孩的住处是最近大学的宿舍,街上行人不多,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在路上,开始是女孩吃冰激凌的声音,后来,是第一朵雪花落地的声音,两个人走在下雪路上的声音……就这样,她到了。

  “我进去了。”女孩朝荣恩礼节性的打了一个招呼,既没说谢谢,也没讲再见。荣恩把手里的花递过去,说,这个给你。

  她接过花,又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宿舍。

  荣恩看着她走进去,转弯,上楼,在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Ⅱ

  薛凝从窗口看荣恩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却感觉对他毫不陌生。今天是她爸爸的祭日,郁金香是他最喜欢的花。

  怀着一种久违的心情,薛凝沉沉睡去,直到早上,几乎是一觉醒来。窗外,下了一夜雪,很漂亮,薛凝拿着最喜欢的英文书,清晨的空气很舒服,冷冷的,她想去晨读。

  对昨天的事,她努力回忆,想是不是一个梦。实际上她的确做梦了,梦见和爸爸,走在下雪的夜里,她跟着爸爸,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下楼后,在门口,她看见了荣恩,穿着晨跑服,刚刚跑到她的楼下,位置和姿势,跟昨天保持着高度一致,就像从没离开。

  他们相互笑了笑,算打了招呼,彼此开始觉得神奇和不可思议。荣恩不明白怎么跑到了这里,薛凝发现其实忘了拿她要读的书。

  荣恩说,“能请我吃早饭吗?我口袋里没有钱,已经没力气跑回去了。”

  于是,荣恩蹭到了在薛凝这里的第一顿早饭、午饭和晚饭,然后就是周一、周二……

  他们认识的第三周周末,离荣恩起程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他把薛凝送到宿舍门口,忽然对薛凝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薛凝觉出荣恩语气不轻松。

  “去登山。”

  “泰山还是黄山?”

  “非洲,乞力马扎罗。”

  薛凝楞了,仿佛看见了那只冻死在山峰上的豹子。

  她头也没回的走进去,速度是平常的两倍。

  荣恩回去了,继续准备行装,因为筹划的时间够久,所以紧张却有条不紊。偶尔,他会盯着电话,发一阵子呆,尽管问候的电话不断打来,薛凝始终没联络他,他也没给薛凝打过电话:两个人回复到了三个多星期之前的状态,就像谁也没认识过谁。

  直到周三,荣恩动身那天的清晨,他接到了薛凝的电话。

  “Good luck.”

  荣恩停了一下,说,“我知道。”

  Ⅲ

  “最近怎么瘦了,是不是因为太想我?”

  薛凝坐在餐厅里,听见对面约她出来的培华问她。

  “对呀。”薛凝笑了,从她父亲走后,培华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尽管她疏于应酬,还是应了这个约会。“和丁学姐怎么样,还没有分手吗?”

  “怎么总盼着我们分手?”看薛凝一脸轻松,培华开始怀疑他近期听到的那条消息的准确性。“据传,前一阶段,你和物理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有交往,怎么不跟我汇报?”

  “什么研究员?”薛凝问出来,忽然明白培华在说荣恩,“他……”,薛凝一下子觉得吃不下去了。

  “听说他去非洲爬……不是,是登……山了,有消息吗?”

  薛凝摇了摇头。

  “去了多久了……哎,别哭。”

  培华看见薛凝的眼泪滴到盘子里,拿过纸巾,给她擦脸,“好了,三明治够咸了。”

  从餐厅出来,薛凝抬头望了望,“太阳真好。”转过头对培华说,“不好意思,浪费了你请吃的饭。”

  看她撒娇的样子,培华拍了拍她的头。

  “其实都怪你,如果你没有丁学姐,我就不用对别的什么人有牵挂了。”

  培华楞住了,发现薛凝很认真的看着他,然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才知道薛凝又在逗他。

  他有时候真的分不出薛凝是不是在开玩笑,只能告诫自己,不要对她认真。

  Ⅳ(上)

  薛凝深深舒了一口气,好象从生下来,第一次这么幸福。

  就在刚才,她结束热身从冰场上下来,等着比赛开始,她第二个出场,忽然听到一旁衣服里,手机响了,她居然忘了关机。

  教练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找出电话准备关机,结果看到了来电显示,是荣恩。

  她接电话的时候,手都颤抖了。荣恩说,我回来了。

  就是这四个字,让她觉得幸福。

  所以到她出场的时候,她几乎是用最欢快的心情滑进冰场的,虽然这次依旧是那支哀婉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她用流着泪的笑脸结束了她的这次绝版冰芭蕾,因为她又一次,或者说,超过以往任何一次的,感染了在场的所有观众,而且决定,再也不跳这段曲子。

  Ⅳ(中)

  “你已经决定了吗?”培华觉得没听错,薛凝说要和荣恩结婚,“我听说,他比你大十岁。”

  “是九岁。”

  “你们认识只有四个月,期间他还离开了三个月。”

  “嗯。”

  “你还没有毕业,还有两年,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人是活的啊。”

  培华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上,面无表情的说,“把他电话给我,我要见他。”

  Ⅳ(下)

  薛凝晚上一直在等电话,下午培华来过电话说,他晚饭约了荣恩,算算时间,七点见面,到了十点,两个男人,三顿饭都吃完了。

  电话终于响了,吓了她一跳,马上接了,听到了培华的声音。

  “一直在等啊?”

  “当然了,聊的怎么样?”

  “放心吧,你们荣恩好好的。我没打他,也没骂他。”

  “到底怎样啊,pass还是failed?”

  “没听懂啊,那算了。”

  薛凝感觉培华的声音远了,连声说“喂。”

  然后荣恩的声音传过来,说,我们聊的很好。

  薛凝彻底放心了。

  Ⅴ

  “我是张培华,薛凝的父亲是我的老师。”

  “你好,我是荣恩。”

  见到荣恩,培华好象忽然明白了,薛凝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让他们想起了同一个人,薛凝的爸爸,培华的老师。荣恩的年纪比培华还长三岁,沉稳但毫不世故,话语不多,却语出真诚。

  薛凝的依赖性很强,不过又很独立,很任性,需要一个可以包容她的人,荣恩很适合,比他,张培华,更适合。

  如果老师还活着,也会欣赏这个女婿的。

  培华希望薛凝快乐下去。

  Ⅵ

  实际上,他也看到了。

  他看到薛凝嫁给荣恩,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一年以后,又看到荣雪出生,那是一个从出生就满脸委屈的女孩,任性的表情,比起薛凝,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几乎相信了荣恩,会带给薛凝持久的幸福。

  如果四年也算持久。

  荣雪三岁的时候,荣恩决定第二次去登乞力马扎罗雪山。

  培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比薛凝的反应还要大,当荣恩说,这是最后一次时,培华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凝真是平静,对培华说,那是他的梦想,我不想阻止他。

  在机场,培华陪着薛凝,看荣恩的飞机腾空而起,忽然想起薛凝几年前要嫁给荣恩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他是我喜欢的人啊,就算他去死,我也会陪着他。”

  任性的话有时候会变成真的。

  荣恩遇难了。

  培华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薛凝满脸泪痕,问培华,陪我去冰场吧。

  已经很晚了,冰场里空无一人,换上冰鞋的薛凝缓缓滑进场地。虽然没有音乐,培华还是看的出来,是那曲《乞力马扎罗的雪》。

  在空无一人的冰场独自滑行,培华也做过。

  那时他十二岁,踢球的时候小腿摔成骨折,伤愈之后医生说,他再也不能跳他从小引以为傲的冰上芭蕾了。

  对医生的话,他一点都不信,夜里偷着从家里跑出来,固执的练习最拿手的空中旋转,直到摔在冰上,一次又一次。

  回想起那种伤心与绝望,他觉得还是不能体会薛凝现在的感受。他不是薛凝,没有失去最亲近的人,一次又一次。

  她的动作有点生疏,毕竟好久没有滑过了。空旷的冰场,只有冰鞋滑过冰面、风声掠过耳边的声音。

  最后一个动作,薛凝完成了,培华看着她匍匐在冰面上,久久不愿起来。

  培华脱掉鞋子,走进冰场。

  “好了,起来吧。”他想把薛凝拉起来,忽然觉得不对。

  Ⅶ

  “是突发性心脏病,这不怪你。”丁怡走出急救室,蹲下来,对已经几乎灵魂出窍的培华说。

  他们已经尽力,但是薛凝的心脏还是没有恢复跳动,培华无声抽搐,像个孩子。

  看见培华这个样子,丁怡都要伤心死了,所有当班的医生护士,都只能看着医院里平日作风最凌厉的医生,陪着她传说中的前任男友哭。

  丁怡送培华回家,培华满脸倦容,却毫无睡意,对一言不发的丁怡说,“辛苦你了。”

  丁怡还是没说话,脸上酷酷的。难得申请值大夜班,居然碰到培华送薛凝急诊,更没想到,薛凝就此死去。眼睁睁的看一个曾经熟悉的鲜活生命突然逝去,让见惯了生死的丁怡也有些无措;培华伤心至极的样子,也让她心里不爽。

  “你不讲话的时候,一定是心里不爽。”

  “不用管我,没关系的。”

  培华只好就这样,目光茫然的,看着丁怡。

  不能保证会娶她,不想耽误她,所以才分手,尽管他喜欢这样的性格:无所畏惧,无所牵挂,关键的时候,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洒脱,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Ⅷ

  不知道师兄是不是对师妹都会多少有一点“岳灵珊情结”,丁怡在薛凝结婚之前,从没这么想过,她更没想到,在薛凝结婚的那天,培华会向她提出分手。

  那时候她20岁,临床医学课程已经读到第四年,还要四年才能毕业,和培华在一起,只有一年。关系若即若离,感情无所谓浓淡。

  在参加完婚礼之后,丁怡有意也无意的对培华说,如果有人现在娶我,我也会放弃学业,至少是暂时休学。培华心不在焉,什么也没说。

  培华借口有事,没有送丁怡回家,自己去了他们初次相识的音像店,在街对面听里面传出的音乐,始终没有进去。

  晚上,丁怡被培华约了出来,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培华熄掉手里的香烟,看着丁怡,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我们分手吧。

  丁怡很意外,也很伤心。她从小都过的很顺利,顺利到她以为手里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想过失去。所以在培华灭掉香烟,说分手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也是灭掉了她的梦想,未来的一切,会全然是另外一个样子。

  但是她还是冷静的接受了这件事,强烈的自尊让她没有追问原因,只是退还了培华送她的几乎所有东西,在电话簿里划去培华的名字。

  22岁,因为用功,她提早两年读完了课程,作为全市规模最大的医院里,最年轻的心脏科医生,开始了自己的救死扶伤生涯。

  也是在同一年,她结婚了,作为她那一界同学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两个月后,她那个喜新不厌旧的新婚夫婿,因为要赶着去赴故人的约会,在高速公路出了车祸,丁怡,又以最快的速度,成了要承受双重悲痛的寡妇。

  如果事业的春风得意是以感情的挫折为代价的,那丁怡无话可说。

  分开的四年间,她和培华渐渐失去了联系,然后在她几乎已经忘了的时候,培华又出现了。

  培华伤心的样子,说明了他们分手的理由;而她自己的表现,证明说忘了培华是个谎话。

  整理薛凝遗物的时候,培华发现了一张字条,夹在她最喜欢的《双城记》里,纤弱的字体,就像薛凝自己在讲话:“如果没有你,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字条的背面,是荣恩的字迹,写着:薛凝。

  尽管生命脆弱的像纸,他们也始终在一起。

  几天之后,荣恩的父母到了。

  荣恩的父母,培华在婚礼上见过,没想到再见面,就是葬礼了。

  “他生下来的时候,没心跳,也没呼吸,医生以为他死了,准备处理的时候,他居然又活过来,我们都认为,这是上帝的恩赐。”荣恩长眠雪山,葬礼上,荣恩的父亲只有看着他的照片,对前来吊唁的培华,讲荣恩名字的来历,“结果,他还是早早的走了。”无奈的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哀伤。

  荣恩的父母这次来,除了料理后事,就是带走荣雪,以他们的年纪来说,照顾荣雪并不是一件难事。

  Ⅸ

  坐在电车上,培华拿出荣雪交给他的信,这个孩子在上火车之前,如此郑重的交给他。小孩想什么,大人有时候是想不到的。

  信是丁怡写给他的,久违的字迹,柔中带刚,毫不示弱,和她的人一样。

  让他意外的是,日期是四年前的,他们分手的第二天,很短,短到看过之后,培华都可以背出来。

  “昨天,你跟我说,分手。

  “我想了很久,用了两节大课的时间,想知道原因。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你不喜欢我;这也是最复杂的原因,因为我没办法改变这点。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问什么。

  “信我不会交给你,就像我不会让你知道,当你把那个CD盒让给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一样:我们的机会,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工作日的上午,电车上没有什么人,阳光洒满车厢,培华把头靠在车厢上,听电车驶在轨道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他拨通了丁怡的电话,对在电话那头说“喂”的丁怡问,出来晒晒太阳吗?



现在也来发表我的文章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