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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那时地老天荒 作者:南南和北北
文章类别:爱情物语 发布时间:2003-10-28
全文

  3年后,我像影子一样沉默地在街上走着,在家里呆着,逆来顺受。因为我习惯了安逸的生活,我小心翼翼,害怕动荡。

  我24岁。外表时尚,灵魂传统。我经历过一些挫折,一些想说时发现不足道的挫折,一些说出来时发现人人都经历过的挫折。我害怕挫折。

  我在一家国营企业上班,工作清闲,由于行业的不合理性,拿着与所付出的劳动严重不符的高薪。有些无耻,但很快乐。所以我呆着,不理会其中那些沉沦的意味。

  我在恋爱中。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会嫁给一个大我4岁的土木工程师。他也像影子一样沉默,终日在纸上图图划划,到吃饭的时间就一声不吭地坐到饭桌旁呼呼呼地闷头吃完。饭量很大,胃口很好,他母亲看他的吃相会慈爱地骄傲地笑。

  一想到我会取代他的母亲,我就觉得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这件值得期待的挺有意思的事,是我在我们的爱情中能找到的唯一的有意思的事。

  我不觉得悲哀,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正像媒人说的:到哪儿找这么老实这么有事业心这么年轻这么有前途的小伙子工程师?我保证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我很想过平淡的生活,平淡对我是一种诱惑。

  我看着他吃啊吃啊的,阳光和气地横在我们中间,屋子里流淌着平淡,寻常人家都会有的平淡,主流的平淡。我很期待。

  然而他第一次向我求婚时,我张大了嘴巴,我说,啊?结婚?他第二次向我求婚时,我瞪大了眼睛,我说,啊?结婚?

  我等着他第三次向我求婚,我就答应,我已准备好台词,我会说那就结呗。然而他好像忘了似的,再也不提。

  人们还用以前的眼光看我,认为我很另类,我很叛逆,他们看不到骨子里渐变的东西。他们墨守成规。他们是被淘汰的一群。等他们发现事情的另一番模样时,世界已变了。

                 

  我收到蓝图的一张明信片,盖着海南的戳。上面写着一行字:万物生长靠太阳。

  我一下子笑了。现在能逗你会心一笑的乐子太少,平时的笑也很勉强,应付公事似的,嘴一撇,眉毛一扬就算是笑。笑过之后我对自己这一笑感慨极了。你想,笑得都不痛快,活得能痛快吗?笑得都不痛快,就算你有万贯家财你蹿得挺高又有什么意思?

  但这不是衡量生活质量的标准。

  蓝图还用3年前的眼光看我,以为我活得日夜颠倒,不三不四。

                 

  蓝图是爱我的,我也爱蓝图。这是我们当时能确定而不说出的第一件事。

  爱情不仅仅只有相爱这么简单,我太阴暗,蓝图太动荡。这是我们当时能确定而不说出的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是条竖线,刚劲有力,直切人心,第二件事是条横线,平坦滞缓,横断了竖线。我们牵着手在横线上走,我们仰望竖线,我们爬得上去吗?

  我们心里都有数,靠着竖线,坐下来,开一些玩笑,憧憬明知不存在的未来。

  你得有一段爱情,爱情是你的路。蓝图说。

  你得有一段爱情,爱情才拴得住你的脚步。我说。

  然后我们望着前面蓝色的海洋,哼起各自的调子。

                 

  我是有些阴暗,颓废,冷漠,茫然,像河中央飘荡的水草,因为少年时自私和愤世嫉俗让我曲解了许多东西的缘故吧。但根是深沉的,游荡阴柔只是形式。我从不起眼的市立专科学校毕业,没有分配,也不急着工作,四处走。十几年囿在一个城市,囿在一种氛围,生命像座沉寂的监狱,似乎一出生就犯了什么错误,要用十几年的时间辛苦读书来赎自己的罪过。

  我想让自己的生命奔放一次,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撒欢地奔放一次。脚步迈出去才发现这不是拇指和食指张开就能跨过来的事儿。世界这样大,我像只蚂蚁,自负和狂傲一开始就被击得鼻青脸肿,人情世态又不时给我幼小的心灵来上几脚。当我站在蓝图面前时,自负骄傲已萎缩成一朵油菜花,别在发梢,可怜兮兮地招摇着,激动又急切地向他申明我们是同类。

  你能提供我一顿免费的午餐吗?

  他笑了。说还好,我的饭馆明天才关张。

                 

  分手时才想起问他那天我吃了多少?他说是他一天的营业额。他说他特别心疼那只烧鹅,那是准备晚上和哥们喝酒骂街的佐料,你三下五除二就把它报销了,晚上我们五个人,一瓶二锅头,二两花生米,啥也没说,一顿闷酒,几行热泪,我的饯行宴。

  呵呵,好哎,烧鹅没吃成,可情意的浓度提纯了,有了烧鹅,就保不准有热泪了。

                 

  蓝图是个流浪者,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走了两个城市,在第一个城市他挨了饿,进入第二个城市他首先做的就是开饭馆,饭馆开张那天先自个儿吃了个痛快。蓝图当然是个理想主义者,一头长发,一把吉他,困难的时候这是他的饭碗。他出来是因为“思想深沉而经历单薄”,他认定他的生命属性是艺术,他对他的艺术生命充满希望,所以他想尽办法为之努力。

                 

  下一程我们决定一起走。他想往东,我想往北,最后包袱剪子锤,我锤他包袱,往东!我们在国道上拦顺风车,坐拖拉机,奔跑,最后倒在东部一千里金色的海岸线上。

  喘息和兴奋平息下来后,我们奔向退到天边的大海。蓝图向前方探出手,闭上了眼睛。你在干嘛?触摸夕阳。我装作很感兴趣地走到他的位置,也伸出手去:摸不到啊。那就摸摸自己的脸,摸自己的脸更真实,说不定还能摸到黑子呢。你糗我?夕阳里一番嘻嘻哈哈的追打。

  然后在硬实的海泥里挖蛤蜊、海葵,掀开礁石捉螃蟹和扒虾。兴高采烈地准备钻木取火时,看海的来了,一说要抓我们,二说要罚款。大叔我们很饿。饿也不能偷。大海的奉献不是无私的吗?偷就是不对。就这一次还不行?你们没有柴火怎么行?嘿嘿。

  我们在海岸边的渔村快乐地生活了两天,就像回到了童年。

                 到了城市一切现实了起来,要吃饭,要付房租,我们都没什么钱了,我们收起笑容,为生计奔波。一个星期后安定下来:他去一家夜总会唱歌,我去一家翻译社做打字员。我们在郊区各自租了一间平房,箪食瓢饮,从未体验过的生活方式让我兴奋。可我很快丢了工作,老板用快速的语调通知我:你打错了一个重要的逗号造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抱歉到财务那儿结一下帐吧。我捏着100元钱走在泛着海腥味的海滨大道,越想越觉得遭到了诬陷,我不会打错逗号,我是一个残酷的完美主义者,一向检验再三,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蓝图说工作丢了再找,你太计较这种东西,看问题的方式也不健康,会活得很痛苦。

  他经过那么多磨难,怎会在乎这种小病小灾?

  可这是我第一次工作第一次被解雇。我趴在那张破床上哭了一整夜,没有人安慰,周围只有快乐的秋虫鸣啾。第二天竟病了。他在第二天的第二天才发现,我已虚弱成一团。

  蓝图让房东在他房里安了一张床,我从医院出来,住到了那里。我说这不好吧,他说雇你做保姆,保姆当然要住在主人家里。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掌控过我。有个主人也好。

                 

  我病未痊愈,暂时不能出去工作――其实是没信心走出去了,每天买饭买菜,爬到附近的山顶对着城市发呆,再不就是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仰着头看着那户人家养的鸽子在头顶飞过来飞过去,凉嗖嗖的声音和闪亮的灰色鸽翼让我觉得妙不可言。有时,我们会租辆破自行车去看海,或是登高放歌。

  门前山坡上有几棵向日葵,金黄的脸庞,饱满的黑籽,头始终向着阳光的方向垂着,羞涩的模样。太阳是它们的信仰,它们忠心耿耿,那些黑籽是它们和太阳的孩子。开始时是单纯的欣赏,后来嘿嘿地笑着过去,用小刀把它们的头割下来,放在床底下。

  在晚上的静静中不会有不安了。我扔一个头给蓝图,他吓一跳,说软绵绵的,是什么?

  葵花,籽熟了,吃吧。

  我们在黑暗中各执一葵花头,摘葵花籽吃,空气流畅了许多。我说我怎么会住下来?我只想出去走走,走过了就过了。他深深叹口气,说感情这种东西太复杂。你又占我便宜?我叫起来,一场瓜子大战。平静下来问:要是你烦了我,我怎么办?我不会。你不知道每天被人等着的感觉,很爽。原来牛郎织女的生活果真如神仙一般。神仙一般,我怎么会烦你?然后沉默下来,空气又不流畅了。

  我还是喜欢吃炒熟了的瓜子。他边响亮地吃边说。

  第二天我认真地把剩下的籽一粒粒地摘下来,在砂锅里炒熟。他说真香。我每天就热衷于做饭烧菜了。做饭烧菜果然是女人天生的本事,我从未拿过刀铲,做的饭菜却香动四邻。

                 

  然而他还是烦我了。我做的饭欲好,他欲烦。

                 

  病好了?出去工作吧。

  我不够格?

  怎么说,我雇不起你了。

  我不要钱,主人,只要你提供我一日三餐,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你这个状态不好,像终日沉溺酒色的落魄侠客,人生还没开始呢,就这么萎顿,以后怎么办?

  是啊,人生还没开始呢,不用着急。

  你不着急我急。你不明白吗?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生活的社会……

  我出来游山玩水,又不是出来打工赚钱。出于人道主义,你该借我钱,不该看着我挨饿,而本着有借有还的原则,回去后我会立即把钱给寄给你。

  你让我怎么说呢?你你你,你不三不四!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工作不学习不拾掇自己不努力不人间烟火不,不紧不慢。嘿嘿,是开玩笑,别哭,别哭。

                 

  这四个字还是提醒了我的处境,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住在一起是不象话。

  我怎么可以变成一棵向日葵,痴迷地守望居无定所的太阳,渐渐沉重着脸庞?

  我思考再三,决定回去。

  好吧,我回去。

  想通了?

  嗯。

  你家在哪里?

  天南。我茫然地看着澎湃的大海。一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楚天阔。

                 

  他送我回家。我们在长江大桥分别。没有回头,江水昏黄,秋风凄凄,俯仰间地老天荒。

  那时我猜,我们相对着远离的背影,一定一个安静一个哭泣。

  他一定如释重负。

                 

  在熙攘的街头驻足而立,想着这些时,会笑,会哭。3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他回来把我带走。我在梦里流着泪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我的阴暗一点害处也没有,告诉他他的动荡正是我喜欢的。然而在那段时间里他没来,我被驯化了。当他突然站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一点激动也没有。

  他突然地站在了我面前,一点也没变。他仿佛不该出现在3年后的场景中,在这样的场景中他这样平淡无力甚至肤浅。

  他在阳光下笑着说,跟我走吧,你是我的包袱里放不下撇不开的锤头。你坠着我走得才踏实。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只有流一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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