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李 荣

　　——献给在衡阳“11.3”特大火灾坍塌事故中以身殉职的消防官兵们。他们，都是我亲爱的兄弟！

　　一

　　2003年11月3日：晴

　　晴空霹雳的晴

　　2003年11月3日：阴

　　阴阳分隔的阴

　　2003年11月3日：雨

　　泪如雨下的雨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在大雁飞不动的地方

　　在一座城市的心脏

　　当静悄悄的黎明被烈火烧穿

　　当一个世界被另一个世界抛弃

　　当生命像草叶尖上的露珠

　　被高温蒸发，在天堂闪烁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此刻，上升的烟尘像乌云密布

　　高大建筑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仿佛上帝的一声叹息

　　静悄悄的黎明被谁惊醒？

　　“我的人，我的人呢？”

　　一位少校的哭腔

　　更像一只孤雁的哀鸣

　　他在问自己？

　　问苍茫大地？

　　问被烟尘玷污的蓝天白云？

　　此刻，刚刚准备升空的太阳

　　沉重地落下

　　像一颗炸弹

　　断流的湘江河

　　歌声因缺乏浪花而呜咽

　　静悄悄的黎明

　　静悄悄的黎明啊

　　醒来时血肉模糊！

　　二

　　这就是消防兵

　　这就是我火红的兄弟

　　与他们一样红的

　　是蓝天下一字排开的救火车

　　他们的心里

　　装满了蓝蓝的柔情的水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的嗓音也有点红

　　像他们亲手扑灭的熊熊烈火

　　像他们用血肉之躯挡过的洪水

　　一颗丹心

　　将青春染得像肩章一样红！

　　他们用火的激情写诗

　　他们用水的柔情写诗

　　救火车的警笛声太粗犷

　　而月光下的低吟浅唱

　　究竟是他们的思乡曲

　　还是他们的恋歌？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的脸有时是黑的

　　那是因为红得太厉害

　　那是从火场上凯旋归来的颜色

　　是大火中

　　幸存的花朵的颜色

　　如今，黎明前的黑暗用他

　　黑糊糊的大手在睡梦中

　　将一朵朵鲜花随意摘下，随手抛弃

　　二十朵，二十朵鲜花在瞬间

　　烟消云散

　　只有花蕊，只有花蕊在废墟里

　　震颤了片刻

　　死神

　　毫不客气地把他们一一拾走

　　——生命如此脆弱

　　连钢盔都被砸得支离破碎！

　　——生命又如此坚强

　　连死的姿势也朝着同一个方向！

　　抑止不住的悲痛

　　像波涛

　　一浪一浪涌过人们的心坎

　　三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也是母亲的儿子

　　他们也是妻子的丈夫

　　他们也是女儿的父亲

　　然而，为了九十四个家庭的爱

　　完整无缺

　　为了四百一十二位母亲、妻子、女儿

　　不受到伤害

　　为了让暴烈的火

　　像母亲一样慈祥

　　像妻子一样温柔

　　像女儿一样健康

　　他们毅然冲进了火海

　　甚至来不及喝一口甘泉水

　　甚至来不及咬一口面包屑

　　来不及，来不及啊

　　甚至预订的玫瑰花来不及送达

　　就被亲人的泪水打湿！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躺在烧焦的废墟里

　　白鸽在他们的上空久久盘旋

　　零碎的光明

　　像沙子一样从瓦砾的缝隙间漏进去

　　撒在他们的胸膛、指间和脸上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躺在烧焦的废墟里

　　轻烟在他们的眉宇间留连

　　来不及关闭的水枪

　　像乳汁一样在他们的唇间流淌

　　一群热窝上的蚂蚁

　　在搬家的路上一步一回头

　　三步一叩首

　　不要细看，不要细看啊

　　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如今还被泪水滋润

　　不要诉说，不要诉说啊

　　花朵凋谢的过程

　　是如何在一瞬间完成

　　就这样，刚刚准备升空的太阳

　　又沉重地落下

　　世界就这样顿时失去了光明

　　四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水与火的考验

　　现在，他们从火焰归向火焰

　　从风暴归向风暴

　　叶子落了

　　大地中的根抱紧大地说：

　　“这不是死亡！”

　　这不是死亡！没有谁

　　愿意为死亡而献身

　　这时候天宇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生无所为，则生不如死。

　　如果死无所忆，则死如流水。”

　　我火红的兄弟

　　他们在火海中经历燃烧

　　和灰烬

　　他们在扑救大火中经历灾难

　　和满目疮痍

　　——黑夜中的大火

　　你能否点燃潮湿的森林

　　把黑暗烧穿？

　　——黑夜有黑沉沉的乌云

　　乌云翻滚，黑夜孕育的泪水即将落下

　　——黑夜孕育的泪水即将落下

　　它会不会将这最后的火种扑灭？

　　生命的火焰，继续放射光芒

　　和无言之言

　　大地中的火把

　　谁高举你？

　　谁把你歌唱？

　　谁用胸膛为你遮风挡雨？

　　大地中的火把

　　让我看清了黑夜中怒放的鲜花

　　五

　　……黑暗

　　痛击花朵的黑暗痛击光明

　　母亲的双手伸出

　　怀抱阴影和灰烬

　　“我曾在河畔玩水

　　童年一去不返

　　现在我看到死亡的血

　　寂然流过大地。”

　　这一夜我梦见了梦

　　在熟悉的群山深处

　　源源不断的岩浆是源源不断的

　　土地的血

　　梦见了训练场

　　环形跑道上的汗水还没有被完全蒸发

　　他们的眉目高出天堂

　　他们的女人

　　哭泣比阴云还沉重

　　像秋风，掠过雁峰山的号鸣

　　像秋雨，渗透广场的心灵

　　太阳啊，你不是无所不在吗？

　　为什么今天躲进了厚重的云层？

　　北风啊，你不是一直蜗居在北方的森林吗？

　　为什么今天偏要南下，刮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火红的兄弟

　　现在我只看见你们素白的腊像

　　被一匹匹黑纱包围

　　被一朵朵白花簇拥

　　多少人在默默怀念你们

　　多少人在心里呼唤你们

　　多少人向你们鞠躬

　　多少人向你们敬礼

　　你们，都一一微笑面对

　　——让我们记住他们

　　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们

　　让我们安静，再安静一些

　　别把他们的梦吵醒……

　　六

　　司仪：举着酒杯的人

　　请将杯中的酒泼向火堆

　　黑夜沉沉，月亮已被乌云吞食

　　众人：月亮已被乌云吞食

　　而我们的队伍还没有起程

　　司仪：呵，舞蹈吧，像火焰那样

　　也将哀歌唱起，像北风那样

　　北风缓缓地吹

　　那是谁的琴声在呜咽？

　　众人：送葬的队伍还没有起程

　　号啕的哭声已经传出很远

　　司仪：最后两杯酒

　　将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撒向柴禾

　　你们的事迹注定要被后人传唱

　　你们的灵魂就要升入天堂

　　看啊，那呼呼的火苗在为你们引路！

　　众人：这最后的火焰摇晃

　　火焰熄灭的地方

　　唯有酒的燃烧不会留下灰烬

　　回声：这最后的火焰摇晃

　　火焰熄灭的地方

　　唯有酒的燃烧不会留下灰烬……

　　2003年11月9日夜，急就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