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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乔林】最浪漫的事 作者:181800423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2-06
全文

  最浪漫的事

  乔林

  一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听着赵咏华的歌曲,真让人感动。苏丽娜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此时此刻,苏丽娜不想结婚又非常想结婚。在外漂泊太久了,她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安乐窝。家里催促得焦急。她不得不面对千里迢迢来找她的曹向南。苏丽娜已经在珠海打工五年了。她不想回北方。那么江南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当然,她爱江南,江南很暖。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心里忐忑不安!是婚前性骚动?还是她不爱他?可她说不清!她总想逃避他!总之,她心里很矛盾!

  看见她,你感觉她是忧郁的,也是美丽的,让人觉得苏丽娜的气质散发着一种美丽的忧伤。尤其那双忧郁的眼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上路上曹向南很温柔,问寒问暖。苏丽娜一吭一哈,无情无绪。她总拿他与胡东平相比,相比的结果就是失望,心中说不出的一种幽怨。尤其父亲的强迫,她反驳不了,这地方都这样,到了年龄就得找个男人结婚。你不结婚算什么!

  于是媒人把她牵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是在媒人的家里谈的话。

  哥嫂问苏丽娜那个男人咋样?

  什么咋样,不瞎不瘸的,有个人就拉倒!

  一句话塞的她说不上话来。她感到在小镇生活的竟如此悲哀!泪水只能偷偷地往肚子里咽。

  细想起来,自己就像父亲手中的物品,积压在家的仓库里,出来进去的父亲就心烦了,恨不能一时处理掉,卸去心里负担!

  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曹向南紧跟着苏丽娜,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坐火车。从江南到北方,越走越冷,感觉就像被曹向南押解着一样,即使睡在软卧里,苏丽娜也高兴不起来。她和曹向南一路无歌地回来了。要不是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住院了,要不是说给她找了一个正式工作,母亲说你也应该安定下来了。要不是曹向南他父亲有权力……唉,说什么呢,既然订过婚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吧。苏丽娜想。可是,一回到家,完全是一种善良的欺骗。这让她大吃一惊!随后她就冷静地想,我该怎么办?她说去天津看服饰。她开始逃避曹向南,他的素质低劣,她不愿想她和他曾经在一起经历过的一些事,说过的话。最后,她给姓曹向南的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们没有缘份。我们两个人是……”于是她就关了手机。

  这一次她一个人走进检票口,匆匆上了火车,她想到天津看看同学,但也没去。她想走自己的路。向着南方,向着自己热爱的事业。向着她暗暗爱恋着的人儿。就像《最浪漫的事》里唱的,和心爱的人一起变老。过一种朴素的生活,一种令人心情愉快的生活。那才是真正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生活!

  苏丽娜把沉重的背包擎举到行李架上,两只手臂已酸麻得没了知觉。还好,车上还有座。车上大都是穿金戴银但显得愣头愣脑的小镇人。一节车厢里的几个城市人就像一筐萝卜上面的几只鸭梨那么显眼。

  苏丽娜坐下时,感觉骨头架子像是哗啦一声散了。苏丽娜仰靠着座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猛地意识众目瞪瞪之下这种动作倒像故意引人注意似的,于是挺直腰,像大家一样看过道上寻找座位的旅客。一对年轻人,是恋人!不,像未婚夫妇。男的一只手臂环抱着一个大纸盒子,上面有彩印的茶碟茶杯;另一只手牵着女的逃命似的前奔,急着寻找座位,女的像是拉落了套似的后脚超过了前脚地跟着,一张浓妆的脸淹没在怀里的工艺丛中生愣愣的,让人想起偷盗花蜜的大雄蜂!哦,又是一对忙于结婚做准备的新人!

  等他们挤过去,苏丽娜想,这对男女是从民政局登过记的吗。她不由地感慨,几百里以外还有这样的面孔,就像俗艳的电视连续剧让人哑巴似的觉得憋气,不痛快。一个字俗;两个字没劲!

  二

  曹向南说国庆节得结婚了,这次购买一些结婚物品,不过让她最得意的还是那套结婚礼服,猩红色裸肩拖地长裙,拢肩是葱绿色的,腰间系处宽宽的裙带也是葱绿色的真丝软绸。苏丽娜的形象一如她的名字,纤细而婷婷玉立,肤色正如花蕊一样淡些的黄,一副异常敏感的模样,所以性情总有深红配嫩绿的心理反差。就如她对待婚姻的态度它如同肥瘦正好的连裤腰,裤带可有可无,但她又不需要别人过多的催促,就把这条裤带系上了,因为她怕穿裤子不系裤带,那样总有秽亵的嫌疑。如今你猜怎么着,多少女孩子的裤子没裤带呀,可见苏丽娜的超前意识是标新立异的。她就喜欢与众不同。

  苏丽娜快要做新娘了,可自己还说不清到底爱不爱曹向南,她似乎没有更好的理由说服自己究竞是嫁还是不嫁。嫁谁不是嫁,早晚要出嫁,出嫁真的很幸福吗?苏丽娜说不上来。

  苏丽娜是个十分讲究情调的女孩子,恍惚中,总感觉与小镇上的风俗习惯不和谐。每逢换季她都要坐车去天津挑选时装,因为她觉得,小镇女人的时尚不过是街上到处飞扬着的八片裙,庄稼地里蝗灾泛滥似的情景。

  现在想来,她更偏爱珠海的夜色。

  苏丽娜很看重穿着的,并非没有情调的刻意打扮,她甚至觉得婚礼的意义并不在于跟谁结婚,而为其提供了一次展示美的机会。这心思曹向南不会知道,也察觉不到,因他是个没有主见的男人,很少懂得情趣,活得既单调又古板,苏丽娜早已把他作为新居的一件家具了。

  此时她感觉有点儿累,坐在那竟然打起了瞌睡,但又怕睡着后,眼晴虽然闭着但嘴会张开,为此她尽力不让自己睡去。恍惚间似乎看见冰床下的流水,十分的艰涩,又觉得自己像冰床下缺氧的鱼儿。被人从水里捞上岸,大口大口地吞蚀着空气。苏丽娜有点儿遗憾没让曹向南一起来,如果他来,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搬运工,以至自己也不会累得身心发软有气无力。起初苏丽娜和曹向南约好了的,第二天苏丽娜就改变了主意,她在外面说惯了普通话,不喜欢曹向南的小镇方言,曹向南在一旁却像是衣服破了遮不住羞似的局促不安,这让她也觉得难为情。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苏丽娜每说一句话都有几个小镇的语音夹在其间,听起来像吃米饭吃出砂子似的牙碜。

  最近一些日子曹向南常来找苏丽娜,商量着结婚该准备的一些物品,尽量超出小镇一般的标准。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然后就闷闷地把头垂下,给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印象。苏丽娜对新款服饰有着特殊的嗅觉,同等重要的是对书的嗜好,或躺着坐着抑或趴在被窝里,一手翻阅着,一手伸出来悠闲地磕着葵花籽,仿佛能从书本里印证或追逐着自己的梦想。

  苏丽娜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珠海,在那儿学考了研,虽然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有点儿累,但生活的很有味道。一回到家,她就觉得连空气都那么浑浊。

  细想想自己和曹向南的关系很平淡,平淡的如一杯凉白开,总没有渴的感觉和欲望。苏丽娜不让曹向南来找她,曹向南就不来,久而久之,苏丽娜对曹向南有了似有可无的意味。

  三

  列车的鸣笛声打断了苏丽娜的思绪,对面座位上的小男孩从她的腿边蹭来蹭去的跑,将她的瞌睡搅得没了踪影。猛然间,小男孩踩到了她的脚,苏丽娜疼得惊叫起来,但又不好跟一个孩子发作,只等他的父母一句抱歉的话来解痛。但苏丽娜很失望,男孩的妈妈怀里搂着一个婴儿,还不停地用手捞桌上的葵花籽,男孩的爸爸坐在里侧埋头看一本通俗杂志,谁也不吭声,那模样像锥不出血来的水蛭。

  这时有人挤她,原来是男孩的父亲。他招呼都不打一味地往外挤。苏丽娜看见他的一只短粗的黑胖手扶在桌子上,长长的指甲里灌满了黑泥,无名指上一颗敦实长了脏锈的金戒指,让人厌恶了。

  苏丽娜站了起来,向过道对面的窗口望去,与一个男子的目光相遇,那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很奇异,目光幽深,像是注意她半天了。苏丽娜忙转回身子,背对那个男人,每个正经的女孩都会这样维护自己所谓的自尊与矜持的。苏丽娜虽然看不见那个男人,却能感觉背后有点热热的,像是被人点了穴,心里不免升起莫名的情绪。犹如贾宝玉见了林黛玉,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血液泛热。啊,胡东平!

  五年前,他们也是在车相遇,他介绍她到珠海一家公司做电脑!五年来,他们像兄妹一样的友谊。他给了她温暖,让她这个北方女孩不感觉寂寞!胡东平事业是很顺利,家庭却很不幸。他四十三岁,有一个十四岁的挺可爱的女儿。老婆患了肺癌,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中秋节苏丽娜是在胡东平家过的。吃完饭,他老婆拉住她的手,要把东哥托付给她,还有孩子!不知为什么,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东哥真不幸,他很善良,他不应该失去心爱的人!她为他感到难过。

  当她重新坐好,脸上多了几分刚刚入戏时把握不好表情似的窘迫,对着那男人的半个脸显得僵硬,两唇紧闭绷成一条直线,不可戏弄的威严。也正是这副形像,上学时同系的英俊男生在第一次看见苏丽娜大笑时,惊异不已,苏丽娜为此也与英俊男生失之交臂,但最后还是以他并不会欣赏她为由安慰了自已。直觉中,那男人正盯着她,苏丽娜现在很自信,因为她的左半脸冲向那个男人,据说左半脸的线条柔和,左眼也要比右眼灵秀漂亮,还有左耳垂的那颗小巧的黑痦子,不知他是否能看见?

  苏丽娜侧目就能感觉那个男人的面目轮廓,眉骨和鼻子架成一个高高的丁字。而丁字上下是浓密弯曲的头发和胡子,好像穿着不一般,宽大消闲没有一定的格式。苏丽娜没有回头,想象他是一个画家,一定去敦煌写生的。身边的未婚妇夫和四口之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苏丽娜仿佛要走进一个传奇式的故事中。

  列车员来检票,苏丽娜不带任何表情地转过身来递上车票,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个男人,发现那个男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目光闲散地游荡在车窗,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苏丽娜是车厢里的一粒微尘,飘浮在那里也不会引人注目似的,苏丽娜的心悲凉了起来,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愠怒。她像是真正的失恋似的心空了半截,身体愈发地酥软、发飘。

  苏丽娜在刚才有所觉悟的一刹那,心倒轻松了许多。可是瞬间过去之后,又不争气地情有所牵,只是比以前想得更加虚无飘缈。她听见那个男人和同座的人说话,是那种动听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苏丽娜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四

  列车前方靠站,车厢里立刻宽绰了许多,里边有了空位子她却没有过去坐,怕人家多想。于是还是靠窗口坐好,把头扭向窗外,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座座村庄,小河沟里两个赤裸的男孩像泥鳅钻入水中倏地不见了。苏丽娜知道那两个孩子在摸鱼,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把水沟淘干,捡浅水里的小鱼儿。苏丽娜的感觉有点儿风马牛不相及,她竞联想到结婚,自己就像那其中的一条小鱼儿,小镇是条快干涸的河沟,她浮在上面只能被一个平常的男人捡去。苏丽娜心里不禁升起悲愤之感,车窗外一片模糊。

  对面两条树桩似的腿直立在窗前,像是往行李架上放东西。吓了苏丽娜一跳,她以为是刚上车的旅客。等他坐下以后,苏丽娜心里一惊,是他?苏丽娜是不能正视那个人来印证自己的感觉,那样未免有点失之自尊。而是扭过头来看那个男人原来的位子,那个位子确实空了。

  那个男人咄咄逼人的存在就像是苏丽娜面前燃起的一堆火。苏丽娜偏又把头扭向窗口,意思是我不怕冷的,那个男人拿出一个很厚的夹子,放在桌子上,不停地在上面画着什么,苏丽娜紧张起来,他一定是在画我的素描?可她心情却很愉快。头却故意动了一下,这好像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仍在涂抹着。苏丽娜按捺不住地往夹子上看了一眼,令她失望的是那根本不是什么画像,而是一些阿拉伯数字,首当其冲地写着加减。他一窍不通是个生意人。苏丽娜失望之际,可也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她一惊愣,她被深深地感动了。心热地加速了心跳,世上竞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她想起十一岁那一年做过的梦,她梦见过一个男人,直到她中专毕业的那一年她又一次梦见了一个男人——白马王子最为恰当。为什么要相隔十几年做相同的梦呢?她感到太奇怪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主宰着她的梦,左右着她不安份的灵魂。的确是见过他的,比如东平哥!

  这无疑给她的神经注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他略显黑色的皮肤有点儿细腻,两眼深卧在眉骨下的眼晴显得朦胧迷离。那个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抬起脸正发现苏丽娜在看他,情不自禁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并向她微笑着,她忙低下头掩饰地抿了一下嘴。两手不停地拽指头上的倒刺,有一只手竞然流了血,但她还是不停地拽,好像这样更容易拉开序幕,让人觉得她在期待着什么。果然,那个男人开口说话了,请问小姐,现在几点了?那个男人的手机没电了,他要看一下钟点。苏丽娜把手伸过去让那个男人自己看,那个男人说谢谢,您在哪儿下车?苏丽娜答了,心里却对他用您字感觉疙疙瘩瘩的,难道我在他眼里很老了吗?一时,苏丽娜感觉心里疙疙瘩瘩的。

  那个男人继续算他的帐,没有说话的意思,苏丽娜心里有一种被人遗忘的委屈,只好把脸扭向窗口做出不关痛痒的无谓状态。

  那个男人算完帐,收起了夹子,见苏丽娜在望着窗外,他也习惯地往外望,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而是看对方车窗玻璃上映上去的影像。彼此发觉后,又不约而同地对视在一起,苏丽娜脸红了,那个男人也很窘迫,好像只有说点什么才能化解彼此的尴尬。说什么呢?这种路遇并非相互点头致意就能松动彼此的情结,至少苏丽娜心湖扩张着一层接一层的涟漪,那片刻的对视仿佛印证了苏丽娜久远的梦幻。与用心雕塑的青春偶像交流的渴望可又苦于不期而至的矜持,还有恐惧擦肩而过的惊悸,那种尴尬叫人顿感袭来热浪一般,苏丽娜在内心奋力呼唤着、奔跑着……心野如风般的流浪遗忘了归宿。

  五

  仿佛听到那个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朱亦平,请问小姐的芳名?慌乱之后的苏丽娜,有点儿颤音的标准普通话绝对不会使苏丽娜的名字暗然失色。

  苏丽娜心里升腾起被人认可的喜悦,女人不愿自己有女学生般的穷酸,男人却渴盼女人有着女学生般的清纯。可她的脸上突然袭来淡淡的红晕,正如淡黄花蕊上顶着的红粉。那男人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竞是一枝含羞草,用手轻轻一弹,就敏感而兴奋地舒卷了身体,所以不好突然地冒昧,但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话题,忧郁的眼里有着几分焦灼。苏丽娜见他的神情竞有孩子般的单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感动。她很纳闷自己为什么大胆地去盯着这位那个男人,想着的时候,脸愈发不争气地红,心跳又加快了。他太像胡东平了。

  苏小姐在天津上学吗?在哪所大学?亦平的声音给人温尔文雅的感觉,苏丽娜顿觉一股春风拂面的清爽感,所以说起话来也是略带忧郁的气质。电大毕业。那个男人挑起眉眼说,好,好啊。

  苏丽娜刚想解释她从明天开始就要结婚了。可她没说,几次想否定他的言辞,但一想刚认识就抢白人家总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每天周而复始固定在小镇。见到的是小镇上一对对煞有介事要做新人的青年男女,下班走在街上看见到处乱跑的迎亲车队,坐在车内朝外望的新娘子都是批量生产的一般,一律的珠光闪闪孙悟空的眼睛;一律的在耳边开放一枝粉红的绢花;一律的脸上挂满浅薄的幸福的笑容。小镇上的生活,总让苏丽娜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偶尔审视一下那个男人,苏丽娜的心犹如古井之水突然被人丢下了一粒石头。

  原来朱亦平是成都人,在一家保险公司跑业务,苏丽娜想到这个真相大白的职业与她想象的画家相差甚远,不禁笑了。我以为您是个画家呢?朱亦平一惊,怎么,苏小姐是个以貌取人吗?苏丽娜笑而不答,朱亦平不再追问她,而是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苏丽娜的面前。苏丽娜接过来看上面的地址和电话,想象遥远的蜀都的街衢巷陌该是怎样的情景?眼前的那个男人置身其中该是怎样的生活况味?苏丽娜想象的有些呆滞,那个男人见苏丽娜木木地就问:苏小姐,去过成都吗?苏丽娜摇摇头,虽然没去过,但知道有个杜甫草堂,还有很多很多。真羡慕你们……

  其实,正如人们所说,距离产生美,天天呆在那儿,对美已经熟视无睹,再有生活所累,看哪也就那么回事!他说这话时,两眼愈发地忧郁伤感。苏丽娜竞一时找不到话语安慰他。你活得很累吗?你的婚姻不幸吧?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苏丽娜的情绪不平静了。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胡东平。

  如果你想旅游的话,我可以为你作向导。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也有一种莫知所往的迷茫?沉默良久,她说,东平哥。你现在好吗?哦,我……

  朱亦平一怔:你说什么?

  苏丽娜心里一惊,她尴尬地一笑说对不起。苏丽娜对旅游总是很兴奋的,想象的翅膀穿越了时空,仿佛已经步入了杜甫草堂,亦平见她激动的样子,说,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正好我还有存假没休。

  苏丽娜情不自禁地用手拍拍亦平的胳膊:真的,我期盼了好多年。朱亦平见眼前的姑娘如此天真可爱,他的心情从没有过的轻松,像一路上一直担心风暴的船舶驶进了避风港。急于渲泄那种异常的兴奋,见了谁都感到格外的亲。

  苏丽娜的心性偏爱着旅游,总觉得生活在一个小圈里,自然而然地要退化,同时也会消弱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她有点儿轻视小镇人,有了钱就像过去的地主一样造房修院,要不买来金银首饰把自己拴在家里。嘴上说,千万别出门,外面有人用刀子逼人卖贱。二十岁的姑娘小伙就去结婚厮守一份家业,真没劲。

  那个中年人听着,然后点点头,说,婚姻已流于一种形式,有时我倒羡慕街上的疯子,逍遥自在。其实,我们所谓的正常,不过将精神拴在一根柱子上,不要超过绳子的长度而为其所累罢了。

  六

  苏丽娜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冒出了凉汗,腿也因激动而颤抖着。她突然为自己激越的情绪有点难为情了,忙将目光尽力移向远处,以化解眼前的不安。一向沉默寡言的苏丽娜,此时此刻,为什么产生如此强烈地倾诉欲呢?朱亦平没想到文弱的苏丽娜竞有这样的怪念头。对情感的无奈来自外界的压力吗?对命运的顺从来自习俗的约束吗?是的,生活中不得不使自己作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朱亦平像是安慰着苏丽娜又象对自己说。陷入极度兴奋且迷惘的苏丽娜,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一块坚冰在缓缓地融化,又仿佛卸下翅膀上坠着的金子,渴望自由飞翔已久的感觉漾溢在全身每一根神经。为什么不可以挣脱那可恶的绳索呢?苏丽娜大胆地想,亦平用手摇晃苏丽娜的手臂:苏小姐,你不舒服吗?苏丽娜心里有一种被理解的委屈,泪水就像一只杯子盛满了水经不住震动就会流溢出来。苏丽娜莫明其妙地哭了。

  朱亦平神情不安地望着苏丽娜,然后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抚摸了一下苏丽娜,说,别……别这样,别人会误会的。苏丽娜最怕男人的抚摸了,她有点儿不能自己,东平,我爱你东哥,你带我走好吗?

  朱亦平沉呤了一下说,好,我带你走,但你不要哭了。挺可爱的小姑娘一哭多不好。苏丽娜很温顺地点点头,然后扎进他的怀里。嘴里却喊着东平哥!

  列车的钢轮与钢轨磨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如彼此狂跳的心脏,钢轮只能沿着平行的两条钢轨奔驰才能安全,才能达到目的地。而我呢?

  苏丽娜激越的情绪渐渐地靠了岸,她想象和胡东平漫步在成都旧巷里一条长满苍绿苔藓的石板小路上,然后在街灯下品尝麻辣小吃,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该是多么幸福!然后一起回家。家哦家!他是有家的,不,不可以的,苏丽娜喃喃地对自己说。

  车厢里的广播响了,前面就是苏丽娜既熟悉又深感陌生的小镇车站。她还得回到哪儿去。当她想到就要与这个给了她激情的那个男人分手时,心里泛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可她睁开眼时,眼前只有一片空白,那个那个男人呢?莫非他不忍离别而悄悄地走了?苏丽娜出了站,才知道如今自己置身的车站并非小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了这陌生的终点站。心海四顾茫然。苏丽娜双手抱肩,一时觉得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房子里,所有的门窗都封死了,外面还下起了大雨。好的,好的,我会去找你的,我在印证我的爱,我不能稀里糊涂的生活。

  苏丽娜的情绪犹如电子音乐喷泉一下断了电,降下的是许多零乱的水珠,而水珠浸润在心里,一时又不能风干,反而弄得更加潮湿,还要等车返回小镇的车站。小镇是肉体的,而流浪才是精神的。黄玫瑰经历着风暴过后便有四散的飘零,顶在花蕊上的红粉不知什么时候抖落了。

  苏丽娜离开了小镇的车站,不知坐了多久。汽笛一声长鸣,然后呼啸而去了。她像神话里被施了魔法后又现了原形。

  苏丽娜回到了广州车站,已是夜半时分,苏丽娜站在广场上眺望,发现自已格外孤单,没有人来接她,她记得是接到过胡东平大哥的手机的,他说他会来车站接她的,你不想在珠海干,换个地方。什么地方?去佛山或者说东莞!

  一时,她心里说不出的恍惚和失落。她想胡东平与曹向南之间她应该选择谁?她不知道!

  七

  苏丽娜想到了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男人,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不,是眼前,她感到特别蹊跷。莫非这是一场梦?不,不是的,苏丽娜梦见胡东平的老婆死了。当她在天津转了一天后,果然接到了东哥他女儿的电话,苏姐,我妈妈走了,我好孤单,我想你!

  苏丽娜一直在广场上四处眺望,她发现对面马路上刚刚停下一辆出租车,看那身影子,走下来的是胡东平。

  苏丽娜呼唤着跑了过去。但是,令她尴尬的是,那个男人说她是个神经病。什么胡东平,你看好了我是吗?

  苏丽娜本想说一句对不起,但她没说,她怯生地转身走了。她想,不回珠海了,她担心曹向南找到她。当初找工作那么难,直到她和曹向南确定了恋爱关系,曹的父亲才给找了一个工作,说是在检察院上班。苏丽娜笑了,她咬咬嘴唇,喃喃对自己说,我不去检察院。对于我的专业不对口,我呢不去佛山抑或东莞!

  于是她给胡东平打手机,给她女儿打电话,一直没有结果。苏丽娜相信一定能够见到胡东平大哥的。那怕寻找一辈子,那怕死也要埋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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