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 子 五 爷
五爷在乡里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不过他所有的丰功伟绩我宁愿当成一个荒诞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因为我一直对他把我养了一年多的八哥拔光了毛,又活生生的煮了下酒的事耿耿于怀。
五爷现在老了,不过身体还硬朗。五短身材,满脸大胡子,最扎眼的还要算五爷脸上坑坑洼洼的大麻子,即便现在满脸皱纹了也非常醒目。是小时候出疹留下的烙痕,老年上小孩生下来没出痧子还不算活成。高烧发了三天三夜,家里人都把他扔在牛棚里不管了,居然又奇迹般的活下来了,从此就落下了这张不平坦的脸。
三反五反那阵子,五爷正年轻,因了这副不争气的长相,没有人家闺女愿意嫁给他。可那年月是生产奇迹的时代。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大惊小怪,五爷就因为把自己的亲姨父从生产队的萝卜地里揪出来又从表妹的床底下摸出三个带新鲜泥巴的萝卜,从此交上了狗屎运。先是披红挂彩到处张扬他的大义灭亲,一时间红偏了半个县城,后来被公社任命为民兵连长,从此便走上了一条飞黄腾达的路。
趁着风头正旺,那一年五爷娶了媳妇,新娘正是老姨家表妹,老姨父一口气没接上背过气去了。还得说他老姨会看风水: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打掉了牙就得往肚子里咽,最关键是以后的日子还要过,闺女总归要嫁人的。小丫头一开始也是要死要活的,最后还是从了。
那时候乡里盗贼其实并不多,或许说根本没的偷,夜里出来也是瞎忙活。除了新婚的媳妇夜夜要取乐早早上锁外,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虚掩着门。但是那时“美国特务”特别多,天天晚上到镇上来搞破坏。有好几次特务从厨房里想进公社的办公室,都是因为防范森严没有得逞,还顺手拿走了厨房里的半斤香油。所以五爷那时就很忙,白天跟着县里武装部到南湖的洼子里打靶,夜里还要带着自己的民兵连把枪拴拉得哗啦哗啦响到处巡逻。据说经常有“美国特务”落网。当然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轻易不会交待,但是五爷有他自己的能耐,怎样狡猾的特务都得乖乖得招供,五爷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让美国鬼子都乖乖听话一直是我年少时神乎其神的一个谜。据大人说那是国家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后来听说汀水街上有个被美国佬训练的特务被五爷活捉了,审了三天三夜就是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最后五爷用老婆纳鞋底的麻绳将特务的大拇指拴了吊在房梁上,只一小会儿就承认了。后来据说这个特务将功折罪,政府宽大了他,给放了。现在还活着,但是五爷至今不敢去赶汀水集。
那时候,村里的小孩夜里哭闹,大人就说:再哭,再哭就让五爷捉了去,用麻绳吊上梁!小孩子就乖乖]的禁声了。
几年后,特务渐渐少了,五爷也退下来了,他的故事也逐渐在乡间淡化,摸了一辈子枪的五爷手里总感觉空得慌,就自己装了支土炮,五爷的一手好枪法我当然不曾见识过,只是听村里老人农闲的时候偶尔说起。但我的确亲眼见过五爷用土炮打野兔的能耐。野兔只要被五也看见了,就准是五爷盘中的菜了。五爷不会去追的,他的神奇之处在于他知道野兔的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大大方方的跟了去,不用瞄准,枪管只一扬,“嘭”的一声,野兔凌空一个跟头就载下不动了。那时候,庄户人不逢年过节是很少吃一次荤腥的,五爷就不同,几乎天天灶里飘香,引得几个天天去蹭汤喝的光棍儿不得不叹:兔子腿上二两肉哇,该谁吃就谁吃!
有一年春上,地里麦苗刚刚返青,春寒料峭。早上五爷很早就扛枪出去了。雾很大,远近的物事都很模糊,五爷转到南园的坟场边时,看见两只小兔子正在麦地里背背,分分合合的戏闹着。五爷的眼睛刷就亮了,猫着腰,在几堆麦草垛得遮掩下慢慢靠近,端着枪翻来覆去的选角度,终于等到两只小兔子都进入枪砂的杀伤范围了,五爷缓缓的抬起枪,瞄准,就在他刚要扣动扳机的一霎那,猛然听到身后一声断喝:老五,你瞎眼了!五爷猛地唬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拾粪的二哥,忿忿地低吼:别叫,我一枪打俩!却被二哥一脚踹倒,爬起来再看时两只小兔变成了自己的两个儿女。五爷当场就吓懵了。将土炮在磨石上摔个粉碎,从此再不敢摸枪。
前街的老太太说:冤有头债有主,五爷是遭了兔子公公的劫了,早晚还是要报应的。似乎真是天理昭昭,五爷唯一的儿子几年前无缘无故就疯了,至今不知所终;大女儿去年喝农药死了;小女儿先天智障,近几年愈发厉害了,一天到晚在家挖地洞。
现在村里人都背地里叫他兔子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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