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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缤纷】水背着火走 作者:ly缤纷
文章类别:我的日记 发布时间:200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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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说我是随身携带明火的女子,不烧掉几处荒山是不肯罢休的。危险的女子,一边点燃自己一边漂流在险滩。于是这场燃烧不那么流畅、从容,而逼剥逼剥的不和谐音艰涩归于虚无。

  六岁的时候我成了纵火犯。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表弟尿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蜷在外婆温暖的颈窝睡觉。冬天的火箱烤着臧青色棉被涌起淡青的烟。我抚摸被面上零碎的小白花,像温存水汽氤氲的湖面,做梦般地把脸深深的埋入,然后幽灵般退去,继续童年的游戏。就在那个平平常常的下午,一向阴森的卧房通红透亮,不断有残破的书页从梁间飘落,像成群结队的黑蝴蝶赶往一场约会。一盆盆清亮的水对红色进行着狂轰滥炸。淡青色的烟慢慢的上升,大奶奶在隔壁厉声尖叫:火——火——火。外婆还在后面的地里。火灭楼空,只有阳光不曾慌乱,一只胳膊从膜窗纸上的窟窿熟悉的伸进来,指缝里流泄出成千上万的尘埃。外公把湿漉漉的我拎出来,当时在场的人可以组成今天的一个陪审团。他们绞尽脑汁想从这个眼神空洞的小姑娘口里问出点什么,她只是颤抖着尖翘的嘴角,把头摇的像飞舞的漫天蝴蝶。

  外公制住她的手,表情僵硬:乖涟漪,被子下有个好玩的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吧?

  她的眼睛流转了,漾着水亮的得意。是火箱。

  他们的脸灰白的像燃烧中浇水的木炭。外公拿起了竹相公,她抿紧苍白的唇瓣抱住了身后的杉木柱子。矮小的外婆插起了竹枝,摇头叹息的人散去,之后很多年,这件事都被守口如瓶。

  没再在躺过外婆的颈弯,没再听过外公伴奏着咳嗽的枕边故事。经常做着造屋建瓴的梦。也许只有把这三十年历史的老屋推倒,在它倒下去的地方修葺起亮堂结实的水泥楼房,她才能从层层包裹的缫丝

  中探出头来喘息。可年迈的老人还能等多久呢?也许她只能在临终前呢喃:回去,回去火箱。那些在空气中兴奋的吐着红信的木炭,烧焦了蓝色的湖面上洁白的小花,还有云雾缭绕般的蚊帐,雕花的胡桃木床龛,杉木房梁,水桐木楼板,红榉木柜子,柜子里的谷子和那时代的教科书。让我呼呼的燃烧过后,悬浮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跟着窗外操控着我的大手,机械的跳舞。

  火箱已经遗弃在80年代末的柴禾堆里。上学前班的小女孩子拎着簇新的红漆火箱围着妈妈的长围脖走在去学校的田埂上。就是这只箱笼中的搪瓷碗里的木炭,把同样簇新红亮的木灰斗烧了碗口大的黑窟窿。

  妈妈,为什么空了这么大一块,就长不好了呢?

  它不是树,是木,现在是柴了。

  于是我们烧掉了它。

  可是妈妈,小女孩的心从那时候就有了一个大的黑窟窿,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和提议修补或者消灭。

  有一年冬天回家,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的跟妈妈提起那场火。妈妈说,幸好发现的早,我们都已经不关心是谁了,谁也不是要故意,你还记得——你当时还小。

  她那时离开我们在师范学校进修,大半个月或一个月回来一次,总带省下来的大大松松的馒头。傍晚我常在门口的大石头边对着趴伏的狮子山喊妈妈,回声尖锐而凄厉。她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山岚渐起暮色迷离的小路。弟弟拉着我的手,两人像接力似的高低长短乐此不疲。有一天,她小小的身影出没在对面的山脚,我们的呼喊仍然此起彼伏兴高采烈。她近到我们身旁,没有拥抱没有微笑,“叫魂呀,被狮子听到会捉走你们的妈妈。”弟弟欢天喜地的拖着她的手,我走在后面,回看静默黝黑的狮影,以后很多年,我进门前从不叫妈妈。

  少女时代,母亲没给我买过一条裙子。我披着床单做行侠仗义的侠女梦,零散的手稿成了她牌桌上的笑料。我当着弟弟的面把那些破碎的文字一张一张点燃,然后在黑蝴蝶的漫天飞舞中咬着牙齿说:这就是你们所要的。湿湿的枕头埋葬了我的沉默,学习上的天赋掩饰了我的忧郁,母亲一直没有发现身后那个高高瘦瘦紧抿双唇的女孩不是她的女儿。

  女孩儿把火戒随身携带。撂起衣袖,木炭般漆黑的皮肤无处可藏,暗红的血从撕开的痂疤汩汩涌出,她的脸却明艳如花,眼神直白放肆,象两把小火焰。穿工作后买的棉布长裙子,款款飘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有人不由自主的追随她飘忽的脚步,她突然回过头来:你看见我的火箱了吗?瞬间如烟花般消隐在霓虹灯影里。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背上有一簇小火苗呵,我在万水千山地寻求平息。

  很久以前,绿萝还卑微的爬行在地上。她爬到湿润的地方,就把以前的枝蔓萎缩,心安理得的张开肥大的手掌,欲望的根扎的很深,不象爬经沙砾时脚印浅浅。当洪水来时,她急着撤退,却怎么也拔不出自己。只有缠绕在棕榈上的一小枝逃出了劫难。经过岁月的证明,她心甘情愿的跻身于花盆,抱紧棕榈往上爬,他们看上去强大茂盛象一家子。

  是的。从洪水时代,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我的每一条腿都插足他的心窝,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给我们阳光与水吧!

  昔年她在河边喝水时曾无数次讥笑这个千疮百孔的丑汉子。她已爱上了他。他们合适。而他又是如此敞开胸怀的付出。

  我不想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是个女人。阳光充足,雨水均匀,我就能葱笼蓊郁、娇翠欲滴。我们没相遇前,我被命运驱赶着到处安家。我留恋温暖的阳光与甘甜的河水,可我却为此遭遇灭顶之灾。现在重生了。他经常保持湿润的心情,我也不必再用疯长去麻痹对生存的恐惧,最重要的是,向上生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自强不息和力量的源源不断。一个日渐丰腴坚强自信的女子与一个四处迁徙面有菜色的女子,谁更美丽?

  可我是涟漪,是被火的鞭子驱使着到处流浪的水。我效仿这样的生活只有死。水性的女子背负原罪的火,只能在不断对别人的攻击中自戕。于是我不停的走,每在过往的树木上闯鲆桓鲂】谧樱易约盒闹械拇罂吡团俅蠹阜郑缃褚驯任疑砗蟮墓露赖谋秤按蟮枚嗔恕?

  妈妈,为什么木灰斗上的洞长不好?壁虎它都重新长好了尾巴。

  他离开了森林和土壤,就象我们已从子宫里滑落。

  他曾经是树,然后是木,再然后是木柴,于是燃烧是他的宿命。

  那我呢?我还要扛着这颗幽黑空洞的心继续赶路,直到它再也无力跳动,直到我的幻觉灰飞烟灭,才是完成我的宿命吗?

  妈妈——

  那个门口大石头下的小姑娘的呼喊尖锐而凄厉。

  妈妈在离我两千五百公里外的地方。我们的心早就不止这个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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