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在草席上闻到奇异的海水的咸味。

　　这一年我高三，套着劣质的救生圈在题海里游泳，不停地扑腾蹬脚，只为前进那可怜的一小步。考卷上零零散散的分数让老师很紧张，父母也是，但他们一直用固作轻松的笑容面对我.我苍白着脸微笑地活着。

　　这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国庆节，哥哥结婚了，和一个叫做姗姗的女子。他是我爸爸在下乡时认的干儿子，和一般乡村男孩一样，善良，健康；和一般乡村男孩不一样，英俊，大方。他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孩。

　　“姗姗，去杭州喝喜酒好吗？”爸爸问我，表情很复杂，毕竟对我而言，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是一种彻底的奢侈。

　　我略略犹豫了一下，点头。爸爸的表情如释重负。

　　我叫姗姗，十八岁的高三女孩，要去看一个叫姗姗的女子的幸福。

　　哥哥开着自己的车来接我们，我偷着看了他，心里悄悄抽动了一下，太过劳累引起的胃痛使他看起来很憔悴。

　　我坐在他的旁边，他为我打开车窗，我一直有晕车的毛病，今天也不例外。哥哥的手臂碰到了我，我小心地挪一挪，安安静静的闭上眼，极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一些事。

　　哥哥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听见鞭炮声会捂着耳朵哭的小女孩。有些记忆淡淡的抹着阳光的色彩。弥漫着油菜花香味的桑田里，哥哥用脚踏车载我，到很远的水塘边采野菜，或者在一家昏暗的小店，买给我一包彩色水果糖。哭鼻子的时候，他会轻轻地唤我：“姗姗，姗姗。”

　　只是英俊的他在杭州工作，并且有了一个叫姗姗的未婚妻，他不喊我姗姗了，这个称呼留给了自己的妻子，他叫我小姗。

　　为了自己的婚礼，他耗尽了所有的精力。那些我熟悉和喜欢的脸型轮廓变得如刀削般鲜明深刻。

　　我不能说心痛这个词，同样的，它也能只属于那个姗姗。

　　婚礼上的姗姗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她的幸福笑颜令在场的每一个女子都黯然失色。我穿着破破的牛仔服，失神的看着她，我猜我的样子一定很煞风景。也许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我不知道。做为高三考生，想这种事也是一种不能饶恕的奢侈。

　　婚礼很热闹壮观，不仅有西式的婚纱，还有中式的新人拜堂。到场的人多得令我的眼睛模糊一片。

　　红色的烛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跳跃，除了我的。火焰是在我眼里闪烁，太艳，太光辉，我看不见很多东西。只听见司仪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

　　一刹那，透过人缝射向我的眼光令我前所未有的震惊。它来自我的哥哥。

　　喜堂很闷热，空气被暧昧地凝固。

　　他死死地盯住我，我死死地盯住他。这些眼光的无声交缠又意味着什么呢？！这种惊讶和茫然完完全全地困住了我，只是一些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如最细小的水珠，清脆地掉落在我的心里，慢慢滑开......

　　没多久，红烛的呛人气味散去。我的背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目光呆滞的坐在门口板凳上，没有人来理睬。原来亲眼看着心爱的人结婚是这样的一回事。

　　后来我靠上了大学。姗姗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哥哥的宝贝儿子。

　　国庆回家，到杭州转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就不辞辛劳地把我安全地送回了家。只为了那一句话，我在黑夜笼罩的高速公路上泪流满面，冰凉的夜风怎么也吹不干那些类似海水的眼泪。我很小心地没有抽泣，只有一滴一滴那么安静流淌的眼泪。这个和哥哥单独回家的夜晚让我一生难忘，至今还在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完好无缺。只为那一句话。

　　他说：“姗姗，你一个回家我不放心。”

　　尽管我还是哪个听见鞭炮声会捂住耳朵哭的小女孩。

　　大二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冬天，哥哥因车祸去世了。一场惊天动地，悲痛欲绝。

　　所有人都待在楼下安慰送黑发人的伯伯婶婶。我没看见姗姗，傻傻地想，也许是我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吧。

　　我默默的走上他和姗姗的房间。姗姗一个人对着哥哥的照片，没有哭，只是颤抖。

　　“姗姗姐姐，我知道你很难过。这种难过比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强烈，他是你的丈夫呵。哥哥的爸爸妈妈不能理解你，你的朋友不能理解你。但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像你一样爱着哥哥，很爱很爱，虽然在他眼里，我是那个听见鞭炮声会捂着耳朵哭的小女孩。当我知道他所爱的女孩也叫姗姗时，心里竟然莫名的高兴。因为你替我享受了着他带来的幸福，我也能尝到一丝想象中的甜蜜。我一直在和你分享快乐啊！现在他死了，就让我继续和你分担苦痛吧！再沉重不堪的悲痛，让我为你跳一肩。再难过的人生，让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们都要撑起头顶的天空，连同哥哥的，好吗？”

　　姗姗把头深深埋在我的怀里，拼命地哭。整个房间在夕阳下，都随着哭声微微颤动。

　　另一个姗姗安静地流着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