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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喜欢你,辛巴 作者:华姿
文章类别:都市情调 发布时间:2003-10-29
全文

  在这灵魂的住所,让我俯身在你的

  神圣的水上,我将如同那些驴子

  厮守着卑贱而甜美的贫困

  向着那永恒的爱——它清澈而晶莹

  ——雅姆《和驴子一起去乐园的祈祷》

  它小的时候

  辛巴被咪卡揣在胸口抱回来时,只有两个月大。12月的武汉,阴冷而且潮湿。辛巴一落地,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旁若无人地在我们崭新的榉木地板上拉了一泡热气腾腾的尿。这是我们这个三口之家有史以来养的第一只狗。除了咪卡,我们都不是疯狂爱狗的人。但几年后,咪卡和辛巴合力改造了我,使我成了一个对动物耐心并且有同情心的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咪卡用中秋节留下来的月饼盒跟辛巴做了个小窝,放在她的床前。月饼盒是桃红色的,还有古典的图案。但初来乍到的辛巴整夜哭泣,或是半夜起来溜达,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轻盈的双脚踩在簇新的地板上,很清脆,是那种雨点落在黄昏的树叶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很迷人。我们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看它,笑。咪卡就从床上溜下来,把它抱住。

  这样过了几天,咪卡说,辛巴大概是呆在月饼盒里不舒服,所以夜夜要起来散步。于是她就腾出了衣柜最底层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宽大,舒适,靠近地面,辛巴出入都很方便。

  很快就到了元旦节,那天家里来了一对年轻恋人。女孩子很现代,但也很有怜悯心。有一回她去乡下,在路上碰到了一只流浪的狗,那只狗很老了,一碰她就久久地盯着她看,她心一软,就把那狗带回了家。那是一只土狗。那天她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并不知道咪卡的抽屉里有一只小狗正在酣睡。当辛巴突然醒来汪汪乱叫时,她呼地一下就站起来,循着声音把辛巴翻了出来。

  那时的辛巴还很小,喜欢趴在人的脚上打瞌睡,把人的脚当摇篮。也就是说,那时它只有成年人的脚那么大。女孩子一抱起辛巴,就说要给它洗澡。因为咪卡跟她说,我们还没给辛巴洗过澡呢,我们不知道怎么洗,万一把它弄感冒了怎么办?

  她们就把辛巴放进热水里。结果刚把辛巴打湿,她们就吃惊地发现,辛巴身上有虱子。咪卡吓坏了,但女孩子一点都不怕,她把辛巴端在手上,很温柔很温柔地说,辛巴乖,辛巴不怕,洗了澡漂亮,妈妈喜欢,姐姐喜欢,阿姨也喜欢,我们都喜欢。这情形就跟以前我为咪卡洗澡一样。在咪卡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把她端在手上,一边跟她洗一边跟她说话的。我忽然就很感动,非常非常感动。原来,养一只小狗是可以像养一个婴孩那样来养的。

  辛巴一生都不喜欢洗澡,这是我后来发现的。一听说要洗澡就往沙发底下钻,怎么软硬兼施都不出来。但自从喜欢上丫丫后,每次只要我说,辛巴乖呵,辛巴洗了澡漂亮,丫丫就喜欢。它就乖乖的了。

  元旦节后,每天跟辛巴洗澡寻虱子,就成了我的日常工作。一到中午,当太阳正好晒在我们阳台上时,我就坐在那里,把辛巴抱在膝上,一边跟它说话——就像跟婴孩时期的咪卡说话一样,一边对着橙黄的阳光把它的毛翻来翻去。中午的太阳晒得辛巴身上很暖和,也把那些虱卵晒得晶亮晶亮的。我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摘下来。一个一个地摘。这个过程不知不觉地磨练了我的耐心。

  那时的辛巴就跟婴儿一样,没有自控力,一天到晚随地大小便。我什么都可以不做,但清洁必须做。我丈夫调侃我是一个职业排雷手。一会儿是水雷(小便),一会儿是地雷(大便)。地雷还好排一点,水雷排起来就很麻烦了。咪卡虽然喜欢狗,但雷是不排的——如果排也是偶尔排一次。丈夫更不会排了。丈夫只会笼着手站在那里喊:呵,快点,快点,水雷。呵,快点,快点,地雷。

  有时候,辛巴还会跑到我们的枕头里和被窝里埋雷。我丈夫说,这是明显的报复行为。因为我昨天打过它的屁股。有几回,我都绝望了,不知道怎么办,坐在地板上眼泪直流。一绝望我就说要把辛巴送到乡下去,反正乡下是可以随地大小便的。但我一说要把辛巴送到乡下去,咪卡就把它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人和狗都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其实我哪里真的会把它送走呢,我不过是说说气话而已。

  咪卡为得到这只狗,曾付出过艰苦的努力。这些努力我都亲眼目睹过,所以我不会轻易把它送走,能扛一天,就扛一天。在我们还住在杨园的时候,咪卡在客厅的墙上,贴满了她小小年纪所能收集到的所有狗的画片,满满一面墙,每天都要踮起脚来摸几遍,说几遍,甚至梦里都在念叨。只不过,她还没写一篇《我的理想》来吓唬我。

  有个乡下孩子,上小学二年级,他写了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阿爹还没走(死)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做个科学家;阿妈却要我长大做个公安,说这样啥都不怕。我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公安。我的理想是变一条狗,天天夜里守在家门口。因为阿妈胆小、怕鬼,我也怕。但阿妈说,狗不怕鬼,所以我要做一条狗,这样阿妈和我就都不怕了。

  我承认这是我所读过的最最感人的理想。但我不能因为感动就马上去买一只狗。我那时搪塞咪卡的办法就是给她一把长柄伞,让她扛着,我说:等有了大房子就给你买,呵。

  感谢上帝,我晓得他是怜悯我的。在我为没有尽头的“排雷”而深感苦恼时,有一天辛巴突然就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听话了,好象一道门突然被打开而且明亮的光照进来了似的。从那以后辛巴就很少在家里大小便了。当它憋不住时,它就用它的语言告诉我。如果我不理会,它就抗议:喊叫,发脾气。如果我还不理会,它就咬住我的鞋子或裤脚或是袖子往门口拉。如果这也没用,它就会唉唉地叫,走过来走过去,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一样,一声,一声,也不大声,叫一下,停一下,停一下,再叫。到这时,我的心就是再硬,也会被它叫软。不管手上有多重要的事,都会立刻扔下了,带它出去。

  辛巴小时候还有一点特别像小孩,就是喜欢赶路:我如果出门,它马上就会跑到门口,要跟我走。等门一关上,它就飞快地返回屋里,从地上跳到椅子上,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再从桌子上跳到窗台上,趴在那里眼巴巴地叫。因为我肯定要从那扇窗下走过,这是辛巴来我们家不久就发现了的秘密。我每次都要跟它说几遍再见才行。

  有一回,辛巴在那里看见了咪卡的一个同学,她就住在我们旁边的那栋楼里。辛巴一看见她,就急急忙忙地跟她打招呼。但那女孩子只顾埋头走路,没有听见。辛巴很失望,迷惑地看着我,不停地呜咽。我只得跟它解释,说悠然不是不理你呀,是没听见哩。

  辛巴是1998年12月24日到我们家的,咪卡就把这天定为辛巴的生日,因为它真正的生日我们无从知道。据动物学家说,狗的一年相当于人的7年,那么,辛巴现在已经过了28岁,就快到“而立之年”了。

  它懂得了许多人的语言

  有了辛巴后,我们懂得了许多狗的语言,知道它这样叫是什么意思,那样叫又是什么意思;这样做是什么意思,那样做又是什么意思。甚至懂得了它的眼神。

  辛巴呢,也懂得了许多人的语言。我们跟它说话时,它就歪着头睁大眼睛来听,目光清澈又迷离。我说,我们去接咪卡吧,咪卡要放学了。它就把头往这边一歪,表示它听懂了。我说我们去找丫丫玩吧,丫丫在等你呢。它就把头往那边一歪,表示它也听懂了。有时候,它的眼神告诉我,它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不会开口表达而已。而另一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它马上就要开口讲话了,马上,如果你相信的话。有几回,不,是有好几回,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我丈夫突然说,你看你看,你看你的儿子,它多崇拜你,你看它看你的样子。

  那时候,我真的感到辛巴就要开口了,它满肚子的话就要喷薄而出了。但这个奇迹总是没有发生——当然不会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是童话了。但我真希望我们是活在童话里,这样,辛巴就会开口说,喜欢你,咪卡姐姐。喜欢你,华姿妈妈。当然我们也会跟它说,喜欢你,亲爱的辛巴。甚至于,我的那些花儿草儿也会开口讲话。当我们不在时,风就把她们的安慰送进屋来,这样,辛巴就不会因为孤独而忧伤了。想起辛巴在风中追逐一片树叶时的憨态,我就知道,它的内心是很寂寞的。它是一只等爱的小狗。

  其实,许多话辛巴都能听懂了。比如吃饭,喝水,坐下,起来,出去,下去,再见,亲一下,你就在家里,妈妈上班了,去接咪卡,去找丫丫玩。等等。

  不仅如此,辛巴还会察言观色。我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它都知道。当我心情不好时,它就会摇着尾巴磨蹭到我的腿上,双眼湿润地望我,亲我,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响。但我一发脾气,它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如果哪一天我很高兴,有说有笑,它就会像糯米一样粘着我,跟前跟后,撒娇,疯,没完没了。

  有一天四点多的时候,我说了句,咪卡快放学了,我们去接她。然后,我就把它带到北边的窗口。恰好这时,咪卡出现了。从此以后,辛巴就奇迹般地记住了这个时间。那个点一到,它就倏地蹿到窗台上等。整整一个春天,天天如此。我真不明白它是怎么弄懂的。

  还有一些事我也想不通它是怎么明白的。如果我是去上班,它就不赶路,乖乖地坐在门口,静静地目送我出门。我说,辛巴再见,妈妈上班了,你在家里好好看家,好吗?它就把头往这边一歪,又往那边一歪,表示它记住了。但如果我们是出去玩,又不准备带它,它就不干了。堵在门口,又叫又嚷,撒娇,发脾气,并且抓住每一个缝隙往外冲。如果我们说,辛巴乖,就在家里,回来跟你带好吃的。那么我们回来时,它就一定会在我们的包里乱嗅,甚至身上乱嗅。如果没说这个话,它就不嗅。

  电视台的院子里有很多很多的车,每天都有车子从我们的楼下开过来,开过去。但只要我丈夫的车一出现,辛巴马上就听出来了。刚开始,在我还不明白时,我很纳闷它为什么突然就那样兴奋——从窗口到门口,来回跑,来回跳,叫喊着撞门、叫喊着衔拖鞋、叫喊着摇尾巴,忙得不亦乐乎。后来,我终于晓得了。它再那样一叫,我就想,哦,丈夫回来了,并且下意识地跟着它跑到窗口看。

  它是一个小男子汉

  有一天,我丈夫带着辛巴在院子里走,听到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这家人真有意思,主人的眼睛又大又亮,狗的眼睛也是又大又亮。就因为这双眼睛,辛巴小的时候,我们喊它帅哥。现在辛巴长大了,我们还是喊它帅哥。我想将来它老了,我们仍然会喊它帅哥。虽然它鼻子上有一块雀斑,但咪卡说,就是这几个雀斑,使它看起来更酷了。

  辛巴是个蝴蝶犬,喜欢吃面包和牛肉——据说,蝴蝶犬早先是西班牙宫廷犬,后来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民间。蝴蝶犬都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有一个长长的脸,有一个尖尖的翘下巴。辛巴也是。虽然辛巴是个混血。纯种蝴蝶犬要三四千元一只,而我们买辛巴只花了50元。这是地摊价。我们就是在地摊上淘到辛巴的。辛巴是我们在地摊上淘到的一块金子。

  辛巴的聪颖和生命力,却远远胜过纯种,只是长相不像纯种那么秀美,要野性一点,粗犷一点。但正是这两个一点成就了辛巴,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子汉。

  辛巴也自认为是个男子汉,所以从小就肩起了保护咪卡的重任。在它看来,在我们这个家里,咪卡是第一需要保护的,其次是我。有一回,咪卡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我就骂她,咪卡不愿听,就往房里跑。我本来想跟到房里去接着骂的,但辛巴居然把我拦在了门口。它又叫又嚷,粗着嗓门唬,咬我的裤脚,往我身上跳,千方百计不让我进去。后来我发现只要我批评咪卡,它就会立刻跑到我和咪卡之间,冲我喊叫,不管对与错,无论是与非。

  有一回,丈夫跟咪卡打闹,拍了一下咪卡的背,咪卡故意夸张地哭泣,丈夫的手还没放下,辛巴就冲过去了,颈毛直立,粗声唬叫,非常非常凶的样子。从那以后,丈夫经常玩这个游戏来检验辛巴的勇敢与忠诚。甚至于,当丈夫尝试欺负一下我时,辛巴也是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但如果是我们欺负丈夫,辛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了。除非我们做得实在太过分,丈夫又装得实在太像了,辛巴才从从容容地踏步而来。但不是来咬我们,而是安抚丈夫——手脸乱舔,胡乱表示一番而已。

  有一回,咪卡带辛巴在外面玩,一个长相威猛的男人朝咪卡走来——其实不是朝咪卡走来,人家只是朝咪卡所在的那个方向走来而已,结果辛巴呼地一下就冲过去,挡在咪卡身前,跳起来对着人家的脸狂叫,差不多跳得有人家的肩高——辛巴的弹跳力很好,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辛巴自认为是个男子汉,所以从不欺负弱小,更不欺负女性。在所有的母狗面前,辛巴都表现得比较高傲,比较忍让,但也比较绅士——除了丫丫。在电视台南广场还没禁狗时——那是辛巴表现男子汉气魄的黄金岁月,一到傍晚,狗狗们都出来了,辛巴在群狗中像风一样地奔跑,像英雄一样地无畏,像太平洋的警察一样管得宽,像啸傲江湖的大侠一样爱打抱不平。那时候的辛巴,真的活像一个大侠。

  但大侠也有男性的毛病,就是比较色。也不能说是色,就是比较喜欢美女而已。有一回,我们家来了群年轻人,有男有女,辛巴却只跟着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子。人家去书房,它就跟到书房;人家去阳台,它就跟到阳台;甚至,人家去厕所,它也要跟到厕所。对其他的人完全冷漠地不予理睬。去年我们回老家过年,全家二十几口人全回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了几大屋子。但辛巴天天每日时时刻刻只紧跟一个人,脚跟脚,手跟手,行影不离。这个人是我弟弟的老婆,一个上海美眉。

  但辛巴的色不是那种粗鲁的色,更不是那种低俗的肮脏的色。辛巴的色是质朴的清澈的色,是优雅的,甚至是优美的色。

  下雪时,我跟辛巴穿上了一件鲜艳的红毛衣。辛巴在雪地里奔跑,就像一片火光在奔跑。咪卡的同学举着数码相机努力抓拍着辛巴的英姿,但只拍到了一道道奔突的红光。只有一次拍到了辛巴,但这仅有的一次,辛巴是伫立着的。这张照片后来被咪卡的同学发到了新浪网上。这是辛巴惟一的一张着了装的照片。辛巴讨厌着装。

  它的爱与痛

  辛巴在爱上丫丫之前,还比较喜欢跟同龄的公狗玩,打架,你咬我一下,我咬你一下,像那些顽皮的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一样——那时有个男人一看见他的狗跟辛巴打架,就跑过去帮忙,真让我开了眼界。如果他有个儿子,保不准会被他教得小鼻子小眼。但自从爱上丫丫后,辛巴就比较沉默比较孤僻了。小白(也是一只蝴蝶犬)的奶奶跟我说,辛巴现在怎么老是自己跟自己玩,谁也不理呀?我说,它恋爱了。

  因为被辛巴的爱情感动,很早我就想写篇文章,题目就叫“辛巴只爱丫丫”。关键在这个“只”字。辛巴对丫丫的爱是古典式的,纯美,执着,专一。几年过去了,我还没看见辛巴对其他的异性有过兴趣。不仅如此,对那些在它身前身后黏黏糊糊的母狗,辛巴总是冷漠地不予理睬,或假装糊涂。但辛巴的爱在现实世界里遭遇到了无与伦比的阻力——丫丫的爷爷奶奶不同意。这个阻力超出了动物的能力范围,是辛巴无法排除的。在辛巴发情的日子里,爷爷奶奶把丫丫保护得滴水不漏,像密封了一样,使辛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虽然他们的反对也是出于爱——他们不忍心看着他们的小公主经历怀孕分娩的痛苦,因为丫丫实在太娇小了。我非常理解他们做祖父祖母的心情,但这对有情狗很难成为眷属了。

  丫丫是一只西施犬,小巧、精灵,毛绒绒地像一只小松鼠,但绝对谈不上漂亮。而且有时候——天冷的时候,丫丫的奶奶把丫丫打扮得像一个小叫化子——丫丫身上笼着一个剪短后的秋衣袖子,还是穿旧了的。跟那些端庄的美丽的母狗在一起,丫丫就像一个小丫鬟。但丫丫玲珑、活泼,奔跑起来像一只小兔子,妩媚起来像一个小妖精。不然,辛巴这个特立独行的大侠怎么会因她而神魂颠倒,不知日月?

  当它们在草场上不期而遇时,它们总要互相对视一会儿,这时候,辛巴的眼睛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玛瑙葡萄,新鲜,润泽,饱满,水灵灵亮晶晶,然后它们开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好象生怕这不期而至的幸福突然长翅膀飞了似的。最后丫丫倏地跑上去,在辛巴的左脸上亲一下,亲完就跑。次次都是这样。

  在朦胧的夜色里,“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两只小狗在为纯洁的爱情奔跑,那情境是很美好很美好的。我这个人类看了都会感动。

  当辛巴好不容易追上丫丫时,丫丫又回头在辛巴的右脸上亲了一下,像一道闪电,一亮一灭,都是瞬间的事。当辛巴再次追上丫丫时,丫丫就忽地仰卧在草上,娇羞地举起两只小手,好象要任凭辛巴来吻。但辛巴刚一触到她的皮毛,她又突然翻身跑掉了。

  如果说丫丫媚的水平是妖精级的,恐怕一点都不过。

  辛巴是在1999年的秋天爱上丫丫的。那时侯,我们还不知道辛巴正为情所苦。有个周末的早上,我开门丢垃圾,一眨眼,辛巴就不见了。我们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于是我去寻它,到处喊,从这里到那里,都寻不到。然后,咪卡去寻,也寻不到。然后我丈夫去寻,也没寻到。最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寻,还是没寻到。我们寻找的范围甚至扩展到了沙湖旁边,以及湖那边的村庄里。辛巴并不是一只贪玩的狗,以往只要一喊,它就会像一阵风似地出现。这使我们很担心它的安全,生怕它出意外。

  但夜深以后,它自己回来了。它在楼下喊叫。我下去开门时,看到的是一只疲惫而忧郁的狗,上楼时它还突然摔了一交。它知道自己错了,一进门就趴在地板上,垂着尾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等着我们的惩罚。但我们怎么会舍得惩罚它呢,我和咪卡都竟然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恩心情。回来了就好,你跑到哪里去了?饿了吧?渴了吧?我们好担心你。我抱它摸它,咪卡赶紧去给它拿吃的。但它反应冷淡,勉勉强强在我手上舔了两下,就绻在沙发上睡了,不吃不喝。

  第二天,这样的情形又重复了一遍。

  第三天,差不多又要重复前两日的情形了。幸亏上帝指引,使我在前边的院子里看见了它像闪电一样一晃而过的身影。后来,丫丫的奶奶告诉我,那天她一开门,发现辛巴竟然卧在他的门口,她非常惊讶,但没敢让辛巴进屋,因为丫丫正在走草。第二天,她一开门,发现辛巴又卧在他的门口,眼巴巴地,但她还是没敢让辛巴进屋。

  那时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跟我丈夫说,它恋爱了。

  我母亲也养了一只狗,叫懒虫。有一回懒虫走草了,早晨一开门,门口竟然趴了一排公狗,有一只还是从麦田那边来的。乡下的狗似乎更痴情,可以在喜欢的母狗的门前等一整夜,不吃不喝不睡,夜风寒气都不怕。

  那几天,辛巴整天都在丫丫的楼下徘徊,等待,一看到有人进出,就嗤溜一下从门缝里钻进去——楼道口有一道防盗门。如果一直没人进出,它就一直在那里徘徊。

  后来的几天,我把它看得很紧,强迫它睡觉,进食。它知道出去无望了,就跑到北边的窗台上,对着前面那栋楼呼喊,因为丫丫就住在前面那栋楼里。但这两栋楼之间,隔了一条马路,还隔了一排两层的办公房,而且秋天的风多是自北向南吹的,不知丫丫是否听到了它的呼唤。当然,如果树会传声的话,那些树——玉兰树,香樟树,还有那些青草和小花朵,也许会做它的邮递员,把它的声音传过去。

  第二年,丫丫家搬了新房。丫丫的爷爷奶奶想,这下辛巴再不会来了吧。他们哪里想到,搬进去的第一个月,有天早上他们一开门,就看见了辛巴。

  但这样也没能使丫丫的爷爷奶奶改变想法。所以丫丫是辛巴心中永远的爱,也是永远的痛。但有爱就是幸福的,“哪怕在你的爱恋中活着,很久才呼吸一次”呢。

  它对我的带领

  辛巴的名字是咪卡取的。那一段日子,咪卡因为喜欢着《狮子王》里的辛巴,就顺便把自己喜欢的这只狗也叫了辛巴。《狮子王》里有一首很感人的音乐《你感到爱了吗?》那时也被我们喜欢着,所以当辛巴眼神清澈目光温柔地看着我们时,我们就知道,它在爱了;而同时我们也在爱。如果没有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有些时候我在书桌前忙于写字,辛巴就跑到我的身边坐着,下巴靠在我的腿上,凝望着我,安安静静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久,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抚摸一下它,然后允许它贴着我的背坐几分钟而已。还有些时候,当我午睡时,辛巴千方百计地在我身边磨蹭,讨好我,就是为了枕着我的胳膊在我的怀里小睡一会儿。那时侯,我真的觉得,狗比我们自己更爱我们,狗比人类更依恋人类。

  有感于此,我还在笔记本上写过一句诗,虽然我好多年不写诗了:让我们一路上祈祷,并温柔地依偎,/让我们像狗一样热爱人类。

  辛巴不只是分享了我的日常生活,给我的生命赋予了一种艳丽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它的相濡以沫,成了我的必需。我的驯养,也成了它的必需。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在驯养它的同时,它也驯养了我,我们成了彼此的惟一。

  在我的这一生里,我有可能还会爱上别的狗,或别的动物,但辛巴绝对不会爱上别的女主人了。这就是狗和人的不同,也是我常常为之感动的地方。一只狗,竟然能够激发起一个人对生命的爱怜、珍惜与信任,当辛巴眼神迷离地久久地看着我时,我就知道,这个奇迹的的确确在我心里发生了。我甚至无法完全接受那突然而至的无比珍贵无可替代的刹那的感动。从认识一个生命到温柔地热爱一个生命,有时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有时候,只需一个瞬间。

  辛巴是一只等爱的狗,而我也是。我也是一只等爱的狗,或者别的:一只狐狸,一只鸟,甚至一只老鼠,甚至一棵一辈子都不能移动自己的银柳。我们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在等爱——那永恒的不会改变的爱,惟一的爱。

  这个健康聪颖的小东西,这个小小的施爱者。当我把它抱在肩上一个人在屋子里晃荡时,我就这样想。而这个小家伙不只是让我看见了这一点,还有很多。

  因为爱咪卡,而有了辛巴;因为爱辛巴,而兼爱了其它的狗,或动物;因为常为辛巴祈祷,也愿意为所有的动物祈祷了。主啊,请你听为我们所爱的动物谦卑地献上的祷告。一切有生命之物的气息都在你的手中。它们不会说话,但你一样照顾。我们感谢赞美你,因为你给了它们美丽的品质和体态。我们愿意和它们一同分享你的爱。求你听我们为受苦的动物的祈求。它们劳动过度,吃不饱,受到残忍的对待。有些给关起来,吃尽苦头,有些被人追猎,或者迷失,为人抛弃,受到惊吓,挨渴挨饿;有的在痛苦中奄奄待毙;还有许多为人强迫结束生命。我们为这些动物祈求你的恩典和怜悯,我们也求你把爱心给予如此对待动物的人,赐他们温柔的手,不说粗暴的话。求你让我们都成为动物的真朋友,共享你怜悯的恩典。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祈求,阿们。

  辛巴是咪卡带给我的,所以我感激咪卡。如果不是咪卡坚决地不屈不挠地要一只狗,那么,可以想见,到目前为止,我对这种小生命的认识与了解,一定还停留在四年以前。至于同情,那就更谈不上了。

  2003年2月武汉沙湖

  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很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会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安东·德·圣艾修伯里《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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