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一年

　　　　　　　　　　　　　葛成石

　　毕业那一年，我21岁，依旧一张娃娃脸。

　　我念的是师范大学，从校园走出来，又走进校园。这曾一度让我遗憾呢。更恼人的是，别人压根儿没把我当成是老师，在他们眼里，我充其量是一个“高四”的学生。

　　报到那天，陌生的校园里塞满了陌生的人。我手持派遣证，找谁呢？立时茫然失措。见一大胖子老师从眼前晃过，我忙跑上去，怯怯地问道：“老师，找谁报到呢？”可人家只乜斜了我一眼，手指报刊栏，不耐烦地说：“找自己的班级去！”找班级？我一时懵了，跑近报刊栏，上面只贴了高一新生的编班表！

　　中午，我尾随其他老师之后，来到教工食堂。师傅左手接钱，右手握一把长柄勺子，动作很麻利。我一会儿递钱，一会儿伸碗，可师傅视而不见，一把长柄勺子偏偏把我绕开。我心想，这鬼学校，打饭菜还论资排辈呢！其他老师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人。师傅的长柄勺子终于在我眼前画出一道弧线，但空的，直指向学生食堂。师傅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冷地说：“学生食堂在那边呢。”我终于来气儿了，大声申辩：“我是老师！”

　　参加工作第一天便闹了些不愉快，心儿不平气儿不顺，食欲自然也大减。三两饭只有二两落了肚，剩下一两“啪”地被我倒在洗碗池里，感觉很解气儿。我瞄准水龙头，用勺子将碗搅搅干净，甩甩水。正欲离去，却横里冲过来一个人，大喝一声，伸出魔爪，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那人高大，我又低着头，被他勒得往外鼓的“青蛙眼”正对着一块写着“值日教师”的胸卡。那人训道：“学校三申五令不能往洗碗池倒剩饭菜，你耳朵聋啦！”我想强行挣脱这只魔爪，又明知势单力薄；想说出自己是老师，又深感羞愧。一筹莫展时，围拢来的学生中有一人对那老师耳语了几句，老师才把我放了。那学生告诉他我是刚分配来的。这事儿若在学生中传开去，多丢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为了避免类似的尴尬事儿发生，以后我出入某些场合嘴里总要叨一根烟。这是我的新经验――敢公然叨根烟的肯定是老师。我抽烟就是毕业那年学来的。

　　闹了这么些笑话，让我总疑心别人的眼光带有些嘲弄的意味。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是孤独的。我也想交些朋友。好心人指点迷津，要想有朋友，先得有爱好。我说我爱好广泛啊，爱文学、书法、美术和音乐，还不够吗？可人家说，你这些爱好一个人就能玩儿，哪能有朋友？我不喜欢打扑克打麻将，不喜欢打篮球踢足球，所以选择了游泳。我老家的门前就有一条小河，每年暑假干了农活就跳进河里去，因此识了些水性。

　　我们每天下午放了学就跑到附近的林场去。那里有一个大水池，全是山泉水。泉水从密林深处一路唱着欢歌流来，捧在手里，清清凉凉的；喝上一口，舌尖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泉水注入池中，因水池太深，成了天蓝色。我们就把这个水池当作天然游泳池，十几个人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水声中夹杂着叫喊声。幽寂的林场因为我们增添了活力。场长有时也来观看，决不赶我们走，他的儿子还是我们的学生呢。

　　在嘻戏声中，不知不觉的，苍翠的山林变黄了，既而只剩下满山光秃秃的枝干。我们坚持冬泳，一日也不间断。终有一天，空中飘飞起很有南方特色的小雪。活动是否如期举行？我们脸上都写着“动摇”二字，但都不愿背上“逃跑主义”的罪名。队伍又浩浩荡荡地朝林场进发。一进大门，左右竟齐刷刷地站了两行人，像是在夹道欢迎上级领导。后来才得知，他们刚刚为我们来还不来打过赌呢！

　　出了林场下个坡，有一户卖水酒的人家。这里卖水酒的，有的会在酒中放点酒精或是鸦片，当地人称之为“抹缸”。而这户人家是不抹缸的，所以我们是这里的常客。

　　年青人走到一块儿，话自然多，加上喝了点酒，气氛就比碗中酒还浓了。我年龄最小，他们就常拿我开涮，故意拿腔捏调地说：“找自己的班级去！”“学生食堂在那边呢！”或是指着我大喝一声：“谁叫你往水池中倒剩饭菜！”说完大伙就笑得前俯后仰。我也不生气，还告诉他们，大胖子老师早已把这事儿忘了，食堂的师傅见了我还说，你看起来真是一副学生样儿！而那位高个子老师见了我，倒是有些不尴不尬的。

　　一回喝着酒，酒家老板也凑过来坐下。他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有些朴讷，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糯米是他亲手种的，水酒是他亲手酿的。他憨憨地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只信封，又倒出两张照片来。我们轮流着看照片，不时发表一些议论。照片中的是两姐妺。姐姐个子高，妺妺脸蛋好。我正仔细看着，老板依然憨憨地笑了两声，问：“这都是我的闺女，你看……哪位长得好？”他怎么单单问我呢？我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高兴，不为别的，就为他把我当大人看――几个月下来，我的胳膊变粗了，个头也长了一公分。这时，大伙的目光和谈论的话题都聚焦到我身上，他们有的说我会写字，有的说我会唱歌，有的夸我画画得不错，有的夸我能发表文章……我没理搭他们，很认真地对老板说：“姐姐长得不错！”

　　后来才知道，看照片事件是同伴和老板蓄谋已久的。老板成了我的岳父，照片中的姐姐成了我的妻。可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初不选中妺妺呢？――没出几年，我的小姨子就比妻还高出半拳头。

　　　作者：葛成石

　　　单位：江西省于都县银坑中学

　　　邮编：342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