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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onlyzx222】第九道门 作者:onlyzx222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3-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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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天空有候鸟飞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它们一开一合煽动的羽毛中我看见自己飞出了车窗外,落在了冰冷的地上,鲜红的血液淙淙得从各个出口向外喷薄。枯黄的叶子带着隐隐的痛被谁无情的碾过。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在这模糊的一周内,我沉睡着,在没有光亮和希望的黑暗中沉睡着。我的记忆被那场车祸洗掉了很多很多,多到不能分辨自己的过去和梦境。我梦见一个头发非常长的女人在剪指甲,一点一点的修,她的手没有血色,枯瘦而苍白象一把鱼的骨头。灯光,惨白的灯光,懒散的洒在这个白色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有两个人看着我,用一种熟悉而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刺激了我的感官,我想翻起来扯掉身上的管子然后逃走。

  之后我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包括我的亲人。这段时间有太多的人走马灯似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有的焦虑,有的沉默,有的欲言又止,来了又离开,静静的划过我陌生的眼底。我不记得和他们有任何的关系,我们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在这间充满消毒水和尸臭的病房躺了一个月,白色的石灰墙开始剥落,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隔壁床是一个跳舞跳断腿的少女,每次晚上都会捂在被子里低低的哭泣。对面的床位有时空着有时躺着呻吟的陌生人。窗户外是一棵枯黄了一半的梧桐树,总有只乌鸦站在上面对着我哀号。

  今天医生告诉我可以出院了,然后有两个人把我接走了,我的灵魂好象离开了我,我不晓得它是不是还停留在那张病床上对着那只哀号的乌鸦。

  我以为会回到家里寻找之前的记忆,而那两个人很快决定让我搬出去。他们出了很多钱给我租到一间不错的屋子。房东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很瘦,身上有股异域的奇香。

  这间屋子里有硕大的落地木头窗户,窗帘上有暗色的郁金香,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地板上,墙纸泛着一种温暖而暧昧的颜色。这是我梦里的屋子,或者是我前世就死在这样的屋子里。带着一点模糊的记忆我找到了它。房间外有个半圆的露台。屋里有独立的盥洗室和小厨房,一个老式的柜子,一张大铁床,医生说我的背上有伤不能睡太软的床。后来那两个人给搬来一张桌子还有一台看起来是我用过的电脑,以及一些衣服,给我一点钱和一个电话就走了。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慢慢收拾好房间,其间我不停的思索我是否会在这里长久的居住下去直到死亡,周围没有我记忆的痕迹,没有人告诉我,他们串通好了打算把我的记忆葬送掉。我很模糊也很清醒,至少我不会继续去争吵,拔掉输液管威胁他们告诉我我的过去,他们不会说的。

  整栋房子很陈旧了,呈U字型摆在那里。早上露台那里可以晒到太阳,屋子的另一边对着其他的窗户。楼下有个荒废了的院子,没有花只有草,他们以一种凶猛而倔强的姿态蔓延到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覆盖了一切。就算是这样也不构成房东降低租金的理由,她很明白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甚至知道我想死在这里。

  空气渐渐变的稀薄,可能冬天来的太快了。

  我的电话一周响一次,那两个人想确定我是否还存活着。也许这样形容他们太过残酷,可我该如何拉进彼此的距离呢?他们总站在很远的地方告诉我该怎么做,然后决绝的转身离开。

  搬来这里半个月后,我第一次遇见房东的女儿WHERE。她和她母亲长的很像。只是她没有那种诡异的香,而且有青春在她头顶盘旋,让她看起来很傲慢且霸道。对!她开始用一种鄙视的眼光打量我这个寄宿者。我忽略。

  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我的神经了。因为一切都是空白。

  争吵和喧闹只是一种妄想,耗费生命的发泄,应该停止。

  WHERE靠在我房间的门上,我刚刚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一些吃的和纸,绘画用的纸。

  “你叫什么?我听我妈说你失忆了!”

  “对啊!所以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我叫WHERE!”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她没有那么凶猛了,她擦了橘色的眼影。

  “你叫WHERE?那我就是WHO好了,因为我也不确定我告诉你那个名字是不是我的。”

  “切~~~”她就转身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她那宽大的花色毛衣在身上荡来荡去的,像朵摇曳的罂僳。之后很久她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我画了很多湖,但我也不确定那满满一张纸上荡漾的波纹是不是来自湖,就这样没有尽头的飘荡在上面。

  没有事情做的人几乎没有睡眠,每天我都起的很早,穿着睡衣靠在窗边看楼下杂乱的野草,被风吹过后有种凌乱的美丽。院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草就是我落在上面的茫然的视线了。这样的生活我已习惯,已经忘记该寻找的东西了。每隔几天会有个年轻的女人蹬辆货运三轮来送东西,然后房东给她一些钱。其余时间都不见有外人来,我想我的父母也挺满意找到这样一个隔绝的环境让我生存。原来也可以生活的如此没有意义。

  我的咖啡喝完了,我又得出去买,每次我都不能买太多东西,因为我提不动。

  晚上我听到一个“卡,卡,卡”的声音,响了好久,很有节奏感的延续下去,我以为是电脑没有关,我起身看了一下,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冬天的夜晚特别的寒冷,我觉得背开始隐隐作痛,又忘记吃药了。不过那也不重要,也许就这样沉沉睡去就会更接近死亡,那个奇怪的声音可能来自我的身体,我的骨头在冰冷的空气中开始脆裂,到了明天早上我也许就会彻底的消失在这个属于我前世的房间里,去寻找我后世的记忆。

  第二次遇见WHERE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模糊了。那天我在盥洗室,听到一阵争吵,我透过盥洗室小小的窗户,看见WHERE在她母亲的房间里,为了某件事指责着她母亲。房东似乎习惯了这样狂风般的咆哮,背靠着窗户低头弄着什么。

  WHERE就这样上演着独角戏。难道她也有什么事情是被房东悄悄埋葬了的吗?我忽然很好奇。我踏着拖鞋来到房东的门口,门虚着,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一切都很整洁,没有我想象中狂风过后的凌乱,这时,门呼的拉开了,WHERE就这样突兀的冲了出来,她看见我,一脸嘶吼过的疲倦,冷笑一声侧身从我身边擦过,那一瞬间,我似乎闻到她身上已经沾染上她母亲的香味了。

  我以为WHERE会像一切和母亲争吵过的女儿一样摔门而去,没想到她走时连门都没有关。

  我下楼准备出去时,看见WHERE坐在走廊上,抱着一个热水袋,脸色苍白。为了刚才的冒失,我礼貌的询问了一下,她虚弱而倔强的看我一眼,然后别开脸去,我正准备识趣的走开,听到她开口说:“你有父母吧?”我很奇怪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很冷漠的嫣然一笑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至少知道把你带来这里的人是谁吧?”她的样子似乎很怀疑自己的身世。回想起来我的确没有看见过WHERE的父亲,甚至没有看见男人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我对于自己的过去都没有记忆,怎么敢妄自揣测别人的身世呢?

  我看见WHERE的眉毛轻微的抽搐了一下,好象隐忍着什么,她笑:“没什么,只是那个来了,女人那个来了心情都会不好的。我上次看见你在喝咖啡,不介意请我喝一杯吧?”我扬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说:“已经喝完了,不介意我现在去买。”

  “好啊!”

  我把钥匙给了WHERE叫她去我房间里等,她很乐意的上楼去了。我走出院子时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瞥见房东站在二楼的窗台边抽烟,已经黄昏了,光线不好,随冷风散开的烟圈围绕在那个四十几岁女人的周围,模糊了她的年龄,似乎穿越时间我看到一个妖艳的WHERE站在那里。

  等我回到房间时,WHERE似乎已经把我的房间参观完毕了,心满意足的坐在那把大藤椅上听音乐,刚才的那个模糊而哀伤的身影已经好好的沉睡了。我冲了两杯咖啡,并在她那杯里放了很多牛奶,她看起来还是那么虚弱。我听见她放的是《祖兰得》电影的配乐,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电脑里存了好些奇怪的音乐,我似乎更喜欢POP一点的。

  “你这里面的歌我都没有听过,不过还不错,让人觉得你很有品位。”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不记得了,应该我原来喜欢吧,不过我似乎现在比较喜欢流行音乐。”

  “失去记忆什么感觉啊?”

  我很认真的看着她说:“老实说没什么感觉,就是常常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可以回味而已。”

  WHERE突然很大声的笑出来:“没想到你这个人还蛮具幽默感的!”我不觉得自己在搞笑,但看她笑的也很认真我都觉得我刚刚的确是在找乐子。

  “我以为失忆的人会常常为了回忆过去而痛苦的惨叫,然后拿头去撞墙那种。”说完WHERE还很仔细的看了我的头和周围的墙壁,确定我没有撞过墙。和她呆在一起也不错,她很可爱。

  后来她把我的画的湖一张一张翻出来看,然后又翻我的柜子,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试穿,似乎把刚刚吵架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了。我的衣服她穿起来不好看,她比较适合穿靓丽点的颜色,我的衣服太沉闷了。WHERE也说:“你买的衣服和你人一样沉闷死板。”

  闹完了,WHERE又倒回那张大藤椅,捧着咖啡杯发呆,眼神空空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语,她的睫毛长长的覆盖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兰色的阴影。那兰色像蘸满颜料的排笔,轻轻一挤就滴落下来,蔓延开了。

  她就这样呆呆的坐了好久,安静的像空气一样,颜色越来越淡,感觉就快飘散融化在这个房间里了。世界在此时都是空白的,无关记忆和身世,想象一朵花开的过程,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安静。

  有冷风吹过,把窗帘灌的鼓鼓的,上面暧昧的郁金香煞那间齐齐的绽放开来。我起身去关窗户,窗户外已经一片漆黑了,远处有城市的灯火,反衬着低矮的夜空,印出了浅浅的红色。整个城市像被大火焚烧后开始慢慢的熄灭。其间掩埋了多少没有声音的挣扎和痛苦,隔着冰冷的空气和冗长的时间,我站在这里观看着。

  等我回过身时,WHERE不见了,藤椅上空空的,咖啡杯也消失了,让我以为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我凭空捏造的幻觉而已,又或者,WHERE已经渐渐融化在我的屋子里,我呼吸的气体里都是她曾经的血肉,那样的想来,屋子里似乎立刻荡漾开一种淡淡的异香。

  接着我听到盥洗室有冲水的声音,然后看到WHERE从里面走出来,她虚弱的朝我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已经洗干净了。

  “很晚了,我回去了,谢谢你的咖啡。”于是我就看着她转身开门离去。走廊传来她轻微的脚步声,我眼前浮现出她那件宽大的花毛衣在摇曳的情景,一直一直。

  我在WHERE试穿过的一件毛衣上发现一根长长的头发,是WHERE的,柔柔的黑色长发。我的头发是染过的并且开始分叉,耗尽了养料却还要分开来继续生长,迅速的成长带来的是迅速的枯萎。因为有了未来,过去才显得弥足珍贵,因为逝去所以才更接近完美.蛰伏在阴暗处的即将到来的未来是我们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让一切都变的转瞬即逝而又遥不可及.所以时间带走了我,还有我曾经衷爱的一切。

  那天晚上因为WHERE的到来又离开显得异样的寒冷,它们从各个缝隙渗透到我的房间里,我裹着厚厚的棉被在床上翻滚,冷的我不停的颤抖,连血液都被冻结了的彻骨的冷。无尽的黑暗和寒冷降落在我的床头,伏身嘲笑着我。应该寻找一种信仰来支撑住我面临跨塌的灵魂,一个空白的灵魂。

  天开始发白的时候,我才沉沉的睡去,一直睡到下午,听到有人敲门,我从被窝里翻起来还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随便抓了件衣服穿上去开门。是房东立在门外,她往我房间扫了一眼才把视线转到我脸上道:“明天有人送东西来,你有什么要带的没有?”我狐疑的望着她,她挥挥手转身走掉,我对着她的背影说:“就麻烦您给我带点咖啡和酸奶好了。”然后我看着她开门进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漂浮的尘埃也已落定。

  后来我在盥洗室看到一团纸染着殷殷的血色,那么刺眼那么激烈,仿佛要挣扎着向我扑过来似的,我在那一刻发现我还缺少了一样致命的东西。它在我空白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的点缀,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件可怕的事情,然后它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阳光下,鞭笞着我模糊的灵魂。突然我发现镜子中的自己也有着和WHERE相同的苍白虚弱。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知道过去。那个被我遗失在记忆深处的过去的自己。我的悲伤还能代表什么呢?我的过去也已经过去,我的父母站在远处也许就是恐惧站的太近会将一切过去悄悄的泄露出来。那些模糊的血色是什么东西呢?反复在眼前晃动着,跳跃着,像风中摇曳的罂僳,只为片刻的欢娱而长久的绽放。能麻醉到什么时候,天亮了一切都会明白而残酷,照耀到任何一处阴暗的角落。我躺在床上又沉沉的睡去了,梦里面那个长头发的苍白女人又出现了,一点一点的修着自己的指甲,我坐在她的对面或者对岸,她的面目模糊,似乎在哼着歌曲,我就在梦里面摇啊摇,坠入了更深的地方。

  “为什么我没有列假?”我在电话里直截了当的质问我的母亲。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我听到低低的抽泣,那个当初将我赶出来的中年女人在电话的那端开始忏悔。

  “告诉我!!我的身体里除了记忆还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我在这边咆哮着,声音通过墙壁反射回来在我耳朵内颤抖。在我冰冷的身体里还存在着什么?它已经和灵魂达到同步的协调了,一样的空白而脆弱。

  在热气迷朦的盥洗室内,我将自己侵泡在满满一池的热水中,低头看着腹部上那条短短的伤疤,在水中荡漾着。我发现我不仅仅遗失了过去,连同未来也一同被埋葬了。握在手中的生命线被水渐渐冲走了。我闭上眼睛沉入水里寻找它的踪影,只听到水在我耳朵里咕噜咕噜的翻滚。

  年末了,在这个内陆城市也沾染上了西洋的风俗,街上熙熙攘攘。圣诞节,不明就里的人们簇拥着,庆祝着,也许他们以为耶苏的降生带来的是伊甸园的钥匙,还或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波逐流的凑热闹而已.圣诞树,礼物,烟花爆竹,这一切都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人们沉醉于那不属于中国的风俗,他们拥抱,假惺惺的去教堂祷告,可能只有我知道自己已经迷失在了回伊甸园的路上。

  我抬头看天空,一种阴霾扑面而来,没有答案。

  这时我想起了WHERE,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去教堂祈祷的路上,等待着天使的来临,告诉她,她的疑问。拯救这个年轻的在迷茫中颤抖的灵魂。她是快乐的,至少她是完整的。

  院子里的野草被冬天遏止住了疯狂的占领。

  回到小屋里,我开始不能自己的疯狂哭喊,我将音乐调至快将音响炸掉的程度,在音乐的疯狂喧闹中我看到真实的自己躲在角落里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这些所有诡异的情节,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开关就能结束的情节,终止它继续蔓延。或许从搬来的那一天就预示这它将催促我走向永恒。

  好冷,又是那种彻骨的寒冷,明明我泡在温暖的热水里,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可控制的发抖。这是什么?是血吗?为什么这么多这么浓,在温热的水中慢慢氲染开来,化成了美丽的花朵。连我的血液都要离开我了,还有什么能保留下来。

  沉默伴随着没有尽头的孤独,前面出现了一面蓝色的湖水,我的身体浮在上面飘飘荡荡,天空是灰色的,有候鸟飞过。叶子在风里盘旋。

  好漫长的一个冬天,好漫长的一个梦魇。

  醒来时不知又过了几个世纪了,是什么忽影忽灭的在眼前闪烁,晃动。是人,我认识他们,他们曾经也这样出现过,同样熟悉而冷漠的眼神悲哀的注视着我,我怎么了,这里好熟悉,我记得这里,我回到这里了,那我的记忆呢?它仍然游历在我的身体外吗?

  浓重的消毒水和尸臭味,惨白的灯光,一切都好熟悉啊。我又回到了这里,我还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是WHERE,她的眼神好模糊好涣散,死死的盯着我,我想伸手去握她的手,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暗淡,好象轻轻一碰就灰飞湮灭一样,最后握在手中的不过是一缕烟尘而已。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原谅我选择死亡,现在我的灵魂是清醒的,我看到自己躺在白色的被单下,那具真正空洞的躯体。

  窗外有乌鸦对着我和我的躯体哀号。

  WHERE,如果当时你在我身边,此时此刻我会在你身边吗?

  12月25日,那个自称WHO的女人死在了浴缸里,殷红的血水侵泡着她的身体,看起来像极了一朵猛烈绽放的蔷薇,诡异而美丽,将一生的刺洒在通往墓地的路上。发现她的时候房间里还放着那首《祖兰德》的电影配乐,激烈的撼动着我的耳膜。突然我有种想和她一同死去的冲动。

  后来她被摆在了冰冷的水泥台上,盖着极其薄的白色被单,她的身体僵硬的横在下面,没有颜色的苍白的躯体,或许此刻她正在某个角落欣赏着自己。欣赏着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们为她哭泣。

  在今年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被碾碎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已经将我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出租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离开那栋陈旧的屋子呢?院子也不打理,居然有人肯搬进来。

  遇见那个女人是她搬来有段时间的事情了,那天我看见她提着些东西回来,就特意矗在她房间的门口等她。她看起来很苍白无力,眼神很涣散,似乎在看我,又似乎穿过我的身体延伸到了后面很远的地方。第一次的谈话很不愉快,我挑衅的看着她,因为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不过她真的没有记忆吗?我对此很好奇。但我不想因此成为我滞留在这栋房子的理由,我不喜欢这里,满满一屋子沉重的空气其中还荡漾着我母亲身上那种异域的奇香,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香味的确切来源,它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包围在母亲身边,呆久了似乎我也沾染了些许。

  有两个中年人出现在WHO的房间里,应该是她的父母,他们默默的收拾着一些东西,我推门走了进去。那个中年女人抬起红肿的双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没一会就开始哭泣。WHO生前的东西都已经蒙上灰尘了,一层薄薄的灰,那一堆没有记忆的遗物,在它们的背后却隐藏着WHO还没有带走的记忆。

  “你们是她的父母吗?我很想知道她的过去?介意告诉我吗?”等我说出口了,WHO的母亲哭的更厉害了,为此我觉得有点愧疚,我不该这样逼迫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说出死亡的真相。这让我联想到自己的母亲,我总是用尽各种方法想了解那张黑白照片里的男人是谁一样。那是谁呢?被我母亲小心的藏在一个铁皮盒子里,还有很多黑白照片,在那次大扫除中被我抖落得满地都是,一屋子黑白分明的过去。终究我还是一无所知,关于WHO或者自己。

  第二次遇见WHO的时候是12月15号,那天我的列假来了。我感到寒冷而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母亲只是靠在窗户边上抽烟,缓缓的吐着烟圈,那青色的雾漫漫的笼罩着她的身体,模糊着我的视线和理智。我突然声嘶力竭的朝她咆哮,指责她为什么不把房子卖掉换成更加舒适的房子。质问她这房子的来历,质问一切我在心里盘旋了好久好久的问题。她不说话,转过身来静静的将手中的烟掐灭,也掐灭了我的质问。她从来都是这样,不用一言一语就否定我的所有疑问,将我的来历也一同否定了。我转身拉开门出去,忽然看到WHO站在那里,她很意外我的出现,难道她也对我好奇吗?我冷笑这从她身边侧身擦过,连门也没有关。

  后来我到厨房灌了一个热水带,坐在走廊上发呆,激烈的嘶喉带来剧烈的腹痛,满院杂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凄凄惨惨的接受着我的视线。我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迟疑了一下停在我的面前,是WHO,她冷淡的询问了我,可能是为了刚刚的冒失而做的补偿吧。我别开脸,因为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的血丝,不想被她看见那种脆弱的眼神。她似乎要离开了,我不想她走,于是开口道:“你有父母吧?”我又后悔了,我不该用任何的言辞刺激她的过去及和她过去有关的人。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隐藏着一丝担忧,何不让她继续担忧呢?我又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至少知道把你带来这里的人是谁吧?”我向所有神灵忏悔,我不是要故意去刺激她,我很想和她好好的说会话而已。她看起来很痛,背影看起来像枯黄的叶子,没有生气的随风飘零着。我的小腹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痛,那殷红的血液随之离开了我的身体。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确定我是否正常。

  “没什么,只是那个来了,女人那个来了心情都会不好的。我上次看见你在喝咖啡,不介意请我喝一杯吧?”

  就这样,我来到我曾经住过的房间等待WHO买咖啡回来。

  房间没有怎么变,连开门时需要轻轻提一下才能转动的锁心都没有变,看来WHO没有占领这里,她只是慢慢融入这里,直至消失。

  柜子和床的位置都没有变,窗帘还是那大朵的郁金香,被风一吹就煞那间绽放开来。在这间曾经属于我的屋子里仔细寻找着WHO的痕迹,那么细微的隐藏在缝隙里。我在她水蓝色的枕头上发现一根细软的头发,染过的并已经分叉了,多么脆弱的东西啊,分开了并不能复制另外一个自己,只会让自己更加的脆弱更加的接近死亡。她的床很硬,床头柜上还有止痛的药,看来那场车祸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后遗症。我退到那个宽大的藤椅上坐下来,呆呆的注视着那张看似温暖却饱含冰冷的铁床。

  我打开WHO的电脑,里面的东西很凌乱,和她的记忆一样,我想找点音乐来听,没有找到我想听的,只有一些电影配乐和单纯的音乐,没有歌词那种。这时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WHO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她给我的咖啡里放了很多的牛奶,喝起来暖暖的,腹痛减轻了些许。

  “你这里面的歌我都没有听过,不过还不错,让人觉得你很有品位。”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不记得了,应该我原来喜欢吧,不过我似乎现在比较喜欢流行音乐。”

  “失去记忆什么感觉啊?”我很想了解她的感受,是不是真的很痛?

  我看见她很认真的思考过后,郑重的说:“老实说没什么感觉,就是常常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可以回味而已。”

  突然我觉得她在很认真的回答我这个愚蠢的问题,不觉大笑出来:“我以为失忆的人会常常为了回忆过去而痛苦的惨叫,然后拿头去撞墙那种。”说完我也很郑重的观察了她的头和墙壁,以示关心。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温柔,静静的从眼角流淌出来,蔓延到这间冰冷的房屋内。我当这她的面乱翻她的东西,她只是看着,不发一语也不做阻拦,可能在她的眼睛里我触摸到的只是陌生的,而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在柜子的角落我看到一件烟灰色的粗线毛衣,开对襟的还有腰带,很像一件睡衣的样式,看起来异常的暖和,于是我把它套在身上,的确很温暖,衣服上面还有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回头问她:“诶!好不好看?”她没回答,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

  “你买的衣服和你人一样沉闷死板。”其实我很喜欢这些衣服,很安全很温暖,但我还是把它脱下来放了回去,一时间觉得温度在下降,于是我回到藤椅上盘腿坐着,捧着杯子回味刚刚那件衣服带给我的感觉。WHO也没有说话,就靠在桌子那边静静的喝咖啡。我们彼此间只有呼吸是共同的,房间里安静的像深深的海底。一阵冷风灌了近来,WHO立刻起身去关窗户,她的手按在厚重的郁金香窗帘上差点被掩埋掉了,那些绽放的花朵似乎在一瞬间吸取到WHO的养分,更热烈地更霸道地爬满了墙壁,我默默的看着,有种想把WHO拉过来并撕掉窗帘的冲动。而WHO什么都没有发觉,她关好窗户回头时,我已经走进了盥洗室。后来我把杯子洗好了还给她就到别离开了,WHO没有开门送我,在昏暗的走廊上我悄悄的跺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因为WHO的香浓的咖啡和温暖的毛衣让我突然触摸到冬季最寒冷的一面。

  那两个中年人带走了电脑和全部衣物,我再次进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彻底的将这屋子摧毁了。我拉开那厚重的布满郁金香的窗帘,看到的是一屋子的暧昧。露台上散落着一些衣架,还有一只深蓝色的水桶。桌子没有带走,上面还堆着颜料和画笔,但是我曾经翻看过的那些湖已经不见了,或许被那两个人带走了。那时我几乎很恨那两个中年人,他们彻底的将WHO赶出了这个世界,还带走了可以怀念起她的任何东西。

  我感觉有些失望和落寞,我把房间的窗户关好后重新拉好窗帘,期待WHO的灵魂能记得这里,当她忘记了一切的时候,至少还能记得这间屋子,属于她今生最后的记忆。开道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后来我就没有见到过WHO了,有一次我正准备敲她的门,听到她在独自讲话,声音异常的激动,质问着谁似的,声波在寒冷的空气里颤抖。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后来想想如果当时我在她身边的话或许她现在也会在我身边。可我转身离开了。

  隔着那道沉重的木门,WHO在里面为了某事而挣扎而哭泣,我只是摸着班驳的门锁放低了呼吸,多想此刻化成一丝空气融入进去,把她静静圈在怀中。即使被她吸入肺里,也要感觉到她。永久的滞留在她的身体里,填补她的所有空白。她的眼泪落在我的心湖里荡漾出层层涟漪,久久挥散不去。那个冬天将我也冻结在了冰冷的门外,WHO是一个走的近却走不进的女人,她的过去掩埋在她都找不回来的路上,还有谁能剥开这些面具窥视到最深处的秘密。

  25号的圣诞节,街上簇拥着人群,一回头就会迷失自己的拥挤的人群。教堂的门口突然变的热闹,那些终日被冷落的十字架开始闪烁出微弱的光芒,等待着人们的仰望。没有谁能阻止WHO的离去,从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天,直至最后被人从侵满红色液体的浴缸里捞出来的那一刻。中间不过一朵花开的时间,当香味散尽就决绝的死去,绽放伴随着枯萎,没有结果就飘零在那一季的寒风中。

  WHO的死代表着一个漫长梦魇的序幕。

  梦里面,有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覆盖在我的头顶上,一个男人在微笑:“薇儿,薇儿。”一个女人在旁边冷漠的抽着烟,那迷雾罩住了那个男人的脸,我用手去试图拨开那浓雾,却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远。似梦非梦,已经模糊到无法辨认是记忆还是梦境的地步了,矣或者只是一场空想而已。

  WHO离开我已经有漫长的一个星期了,她的躯体已被匆忙的掩埋在了公墓某块石碑后面。不知她的灵魂是否已抵达遥远的彼岸。每当我经过那道将我们生死相隔的房门,心口里就有一股冷风呼啸而过,眼前浮现出她离开的情景,那朵在血色温水中用尽全力绽放的蔷薇,鼻息间还嗅到一丝血的腥味,那属于WHO的血的味道。

  接着我坠入了黑暗,周围全是浓稠的血液的温热的味道,紧紧裹住我到无法呼吸。

  医生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宣判了我的死刑,那一刻我看到WHO正在彼岸拈花对我微笑。

  元月下旬,天空开始转晴,阳光经过漫长的奔跑来到这颗蓝色的星球。我离开医院搬回了老屋,连同外面的公寓也一并退掉了,彻底的得返回到和WHO相遇的地方,等待着她来将我带走。

  因为药物的原因,我的身体长时间的陷入昏睡状态,剩下我的灵魂在房间里游荡,轻轻地游离在WHO曾经触摸过的每一寸地方,亲吻着上面她留下的指纹和一切模糊而暧昧的痕迹。延伸出心里无法阻挡疯狂生成的禁忌之花,所有一切都被它毁坏殆尽。

  哦,对了,我的母亲,那个突然之间开始憔悴的女人,那个常常用冷漠眼光注视我的女人,她此刻正在门外忧愁得望着我的躯体。她身上的香味变的稀薄,变的难以捕捉,直到她来到我的床边,我才嗅到微弱的香味。她伸手拨开我那开始枯黄开叉的头发,轻轻抚平我微皱的眉头,抚过我凹陷的脸颊,一滴泪水掉在上面,惊动了我的睫毛,它们在瞬间抽搐了一下,像被打扰的含羞草。一切反映早已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我不过站在旁边观看而已,悄无声息。

  窗外是灯火灿烂的城市废墟,房间里是我母亲在低泣。

  血是如此浓稠,因为它是罪恶之血。

  早在二十年前,那颗罪恶的种子就已被神暗藏在我的身体里。我是被神放逐的灵魂,因为它的原生带着不可饶恕的罪,经过那血液长久的灌溉,终于从那隐隐的伤口中爆发出来,艳丽而诡异,散发出诱惑的香味,开出了摇曳的罂粟。花儿的美丽是无罪的,而它却与生具有了注定被毁灭的命运,它有罪,我矣如此。

  医生告诉我,我患有先天性血液机能障碍,病症非常罕见。现在我终于明了,因为那是拥有相同血脉调和出来的罪恶之源。我的灵魂一直寄居在如此肮脏而丑陋的躯体中,并持久的被扭曲着。

  带我通往彼岸的船搁浅了,搁浅在那不可挣扎一直沦陷的沼泽中。病毒在神的纵容下继续蔓延到我发黑的指尖。

  天空还是会继续晴朗,夜晚还是会循环着降临,我的生命在白天与黑夜中流失。世界似乎在真相明了的那一天失去了颜色,我以为的结局不是这样残酷的。不然我不会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它抹去了我所有骄傲的理由。我短暂的岁月像一部无声电影在眼前划过,那个曾经在菜花地里快乐奔跑拉扯风筝的小女孩已经消失,画面开始斑驳退色碎成粉末被风吹散。

  “聂薇儿,作为你的母亲我的确对你的身世做了隐瞒,但是从你现在的状况来看,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是该告诉你,孩子,你是没有过错的,对此我一直怀着很深的自责,不期望你能原谅我,只是真相太过残酷,不会被社会所容纳,你能接受吗?”

  我的母亲没有亲自向我陈诉上面的话语,她仍然选择了逃避,就如同每次她狠心掐灭手中的香烟一样,她是没有勇气面对我及我可怜又可怖的身世。我拿着那封厚厚的信,里面装载的是我曾经疯狂探索的一切真相,现在它就安静的躺在我的手里,我却没有继续读下去的力量。风吹进来,带着阳光的味道,一种懒散冗长的味道,持久的停在窗沿上。窗帘在风中一开一合的摇摆,那郁金香在上面开放并枯萎,我又想起了WHO。那天她差点被窗帘吞噬的样子,她枯瘦的双手拼命的抵挡冷风的样子,她回头时不经意间遗失的哀伤和孤独,统统排山倒海的向我扑来。可是我连哀伤哭泣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我只是一个背上永远刻着罪孽的替罪羊,那来自片刻欢娱和复仇快感的人们没有责任的延伸物。

  我的心里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这么多繁复的事情。那些黑色的过去变成厚厚的帷幕笼罩在我的身边,档住了视线,旋转坠落的不停止……

  我一直以为我的姓氏来自我的母亲——聂冉,这个奇怪的姓氏正是扭曲我灵魂的来源,事实是我并非随母姓,我的“父亲”也姓“聂”。我应该如何重诉这件事情,以一位旁观者的身份,去嘲笑它,撕裂它,将它彻底毁灭,然后去寻找通往彼岸的船?

  1960年春天,沈依依嫁入聂家,为长子聂潍南之妻,年芳18,花样年华。于年底生下一男,不幸夭折,后久孕不育。1963年终于生下一女取名“聂冉”。长子膝下无子。次子聂桦南为聂潍南同父异母兄弟,与沈依依同岁。聂潍南之母恐家道落入二房太太手中,怂恿其再续香火。正直饥荒年,聂家没落。后抛下沈依依母女逃亡海外。次子聂桦南心存不忍,暗中接济沈依依母女。1975年文化大革命中,聂桦南与沈依依失去联系,且因此事沈依依被牵连,受尽折磨,聂冉12岁便看清黑白,尝尽世间冷暖。聂家久居海外,凭借一点家底得以继续繁华。灾难结束后,唯聂桦南惦记依依母女,百般转折才得以相见,曾经的年少儿郎已过而立之年,在海外早已成家立业。却与沈依依暗生情愫,私定终生。并买下一栋别墅,将依依母女安顿在此。1981年,聂冉18岁,同其母嫁入聂家时同岁。视聂家为敌。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心中正酝酿着惊天的报复计划,并不惜已自己为代价,不计后果的种下了罪孽的果实。聂冉趁其母不在之即,与自己父亲同父异母之兄弟苟合。之后屡次犯禁。聂桦南明知顾犯色心不灭。1982年,这样污秽的关系持续膨胀着,直至被沈依依发现,长年身体不佳,受此刺激后卧床不起。聂冉在母病榻前长跪不起,已不足以得到饶恕,与此同时,聂冉发觉已怀有聂桦南骨肉,后沈依依长辞于世。聂桦南猛然惊醒于伦理之中,留下房子和一笔钱财给聂冉。选择逃避。1983年,聂冉生下一女取名“聂薇儿”——这个看似健康可爱却已注定被毁灭的鲜活生命被迫来到了这个世界。聂桦南曾在1986年元旦回老屋探望过母女,后就再无音信。听说于1995年死于一场车祸。聂薇儿身世明了。

  繁华散尽的苍凉……

  薇儿,WHERE,或许我从来就不明白自己的来历,总是在寻找着,和WHO有着相同的悲哀。在昏暗的灯光中,我推开了一扇通往走廊的门,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破旧和无奈,仿佛遭受过什么可怕的劫难,又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机。我听见贪婪的咀嚼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咆哮。我将被撕裂和毁灭。梦开始在生命结束的地方。

  WHO,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此时此刻你会在我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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