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李

　　龚衍

　　老李是我的朋友，不幸在去年八月十二日上午被汽车撞死，我真恨那车、那驾驶员。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现实，那就是老李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我和老李是在六年前认识的。他是开浴室的，我去洗澡。我洗完澡，他很热情地请我喝茶——他老家黄岩的那种手工茶，很香的，又有点苦。于是我们坐下聊天，当他知道我是老师，对我格外的尊敬，并把他的两个儿子叫来，教他们喊“老师”，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年纪长我几岁，我叫他“老李阿哥”；他呢，叫我“龚老师”，神情一点也不是开玩笑，和他两个儿子一样恭恭敬敬的叫。起初，我对他这么称呼我很不习惯，可慢慢的在他的“老师”声里我居然也习惯了：居然会答应，和学校里学生叫我时我答应一样，一点也不会感到什么别扭。其实，我也知道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做他的老师的，我只不过把“老师”作为一种职业，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来理解的。

　　老李是篾匠出身的，这一职业估计再过几十年，在我们这儿要“断种”。当然，我和他相识以后也没有真正领教过他这一手艺活儿，只是坐在他家他几年前做的竹椅上，靠着背，喝着他从老家带来的那种略带些苦味、转口又回味无穷的茶，真的是十分的惬意，全身心的放松、舒服。

　　老李很会动脑筋，家里浴室的水电安装，他不请师傅，自己琢磨着，搞得挺不错的，去他浴室洗澡的顾客、朋友很多，大家洗完澡，总会不自觉的夸他几下，甚至还有人请他去安装、修理呢。他呢，也很乐意的为大家效劳，而且是不要工钱的，这点当初我有点想不通，可他的话却是很有道理的：

　　“现在商业社会，我不收人家这几个钱，人家也会照顾我生意的。你看，我们这条小街上有几家浴室？三家呢！我的生意比别人好，除了价钱比人家低一点外，还有一点就是感情投资呀。人是有感情、有关系的，这几个钱我绝对可以好几倍的收回来。”

　　想想也是，我家哪儿不留下他的“踪迹”呢。他去世后几天，有一次，我和妻子聊天，不无感慨的说：“这辈子我是无法忘记老李了！”妻子不解，问为什么。我说：“你看，我家的水龙头、洗衣机的接口、防盗窗……哪儿没有留下他无偿的劳动啊！”妻子也深有感触的说：“一个人要让别人记住、怀念、感激可真的是难哪！”

　　前年六月，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已经和另外两个朋友把街上的那家大酒店给承包下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因为据我所知，那家酒店由于处于我们这个“城乡结合部”，生意已经连续亏了好几年，再说他的浴室也需要人手啊。可他的分析和我们几个朋友的想法不一样，他认为生意不好，应该多从经营方法上想一想，如果在价钱上便宜一点，经营管理等方面好好动一点脑筋，生意一定会红火起来的。

　　可不是，他真的搞起酒店来，重新装潢了一下，就缤纷开业。开业那一星期，打六折优惠，在我们那个小城镇还引起了轰动呢。从此，我们那个小城镇也有了一个可以宴请客人的好地方，谁家里有什么喜事也赶往那里凑热闹。有时，我们几个朋友要发牢骚——老李啊，你可是三个拼股老板之一呀，干嘛什么活儿都自己做啊，买菜、擦桌子，还有扫厕所，让别的服务员干呀。他总是笑笑说：习惯了，家里也这么做的呀。直叫我们几个朋友拿他没办法。不过，有一点他是对的，几个月下来，酒店真的赚了钱。我们大家不得不佩服他的经营能力和管理水平。

　　有一次，我们聊天，他告诉大家成功的诀窍：做老板了，不要摆出一副老板相。好多老板就是因为“狗眼看人低”，有了几个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不可一世”，这样还有谁会来吃饭？记住，“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有酒店总有吃饭的客人的，只要你热情。现在想想他的那些话真是有道理呀，好多时候害了我们自己的往往就是我们自己呀。

　　去年八月一日，我到我丈母娘家去，路过大酒店，他叫住了我，和我相约二十几号他大儿子高考录取通知书下达时一起到酒店吃饭，我很爽快的答应了，心想这样的喜事不叫他请客才怪呢。我在丈母娘家里住了十几天。其间我们有个一次电话联系，他说自己准备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承包附近一个村里的五十亩土地，搞大棚蔬菜，镇里很支持，田已经批好了，等大儿子大学开学不久，就要上马。我真的佩服他那永远不会满足的事业心。他就是这么一个永远不会满足的人，不断有新的计划，不断取得新的成功，让人妒忌得要死。

　　八月十二日早上，我从丈母娘家回家，谁知道就在这个早上他不幸死于车祸，永远的离开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事业！我是十三号天早上才得到这个噩耗的，赶到他家才相信这个叫我至今都无法相信的事实：我的好朋友老李真的走了，他死了。听说，他是因为酒店里海鲜还不够一点，就去集市亲自采购；回来路上，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碾过了身体……就这样，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匆匆的走了。他再也不可能享受他儿子考上大学的那份快乐了，再也无法去实现他的那些理想，再也无法为他的事业奋斗了。老李，我们知道你是多么的不愿意呀。

　　过了两天，我们大家一起去公墓地，在那个公墓地的接近山顶的地方，我们为他，为我们这个好朋友，选了墓地。这个地方他一定会感到满意的：那儿，前面没有遮拦，可以看得很远；那儿，周围还没有其他的坟墓，很宁静，应该很适合他一个为自己的事业奋斗一生的人，他可以利用这漫长的“冬眠期”来好好思考，好好规划。

　　又过了三天，我带着妻儿和他生前的亲朋好友一起，给他送行。使我吃惊的是居然会有七八十只花圈，送行的队伍里还有几个一面之交的邻居，他们都对我们说：老李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是啊，一个人要被人家说好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我母亲在世时对我说的这一句话。

　　今年清明，我带着妻子、女儿，和老李的另一位朋友一起，去了趟公墓地。我们默默的除草，默默的烧纸钱，默默的跪拜。在父母坟前没有流眼泪的我，在他的坟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唏嘘不已。我并不全是在感慨老李的英年早逝，更多的是因为内心对朋友的感激和愧疚：他使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还使我悟出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唉，我的朋友老李，愿你安息！当然，我还想告诉你一个你一定会含笑九泉的好消息：你的大儿子，去年考上的是浙江大学，上学期期末成绩优秀，还得了新生奖学金呢……

　　(通讯地址：宁波鄞州中学语文组 项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