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都关得很紧。没有一丝风近来，烛影还是微微跳动了两下，一滴烛泪就迅速滚落下来。

　　莘瑶琴百无聊赖地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铜镜里美靥如花。

　　她拿起一支笔，试图把眉捎画得更长一些。李公子不是曾经说过她么：这一双好眉可直插入鬓角。李公子，她想，在心里微笑，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家世，风度，才情。一面之缘，她竟已暗暗倾心于他了呢。他……

　　她还要任由自己慢慢地想下去，想关于他的一切，却不提防一直默坐着的秦钟开了口。

　　“小姐……”他猝然站起来叫道。

　　莘瑶琴微微蹙了蹙眉，你叫什么呢，连一丝遐想的幸福也不肯给人的么，你日日里花了好钱在我这里赖着不走却无人理睬，自己不觉得无趣么？

　　秦钟越发地局促了，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我小姐我愿与小姐结百年之好，不知不知”他嗫嚅着，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抬头。

　　莘瑶琴怔了一下，笔滑落到地上，是一声轻微的脆响。

　　从良，她不是没想过，但帮她从良的人绝不是秦钟的样子。她回过头来看畏畏缩缩的秦钟，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从来都没有笑得如此畅快。他，秦钟，一个小小的卖油郎，竟然对她花魁娘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秦钟更窘迫了，他慌慌张张取下褡裢，把东西全倒在桌上。白花花的银子滚落出来，整的，碎的，在烛光里泛着暗哑的光泽。

　　他已经倾其所有了。银子似乎给他添了不少勇气，他说：“我是诚心敬重小姐的才貌，才不揣冒昧提出这样的要求。小姐或许瞧不上我的贫寒，可是小姐又可曾想过能有几人与我一般对小姐以心相待。卖油虽苦，尚可养家糊口，夫妻恩爱岂不胜于欢场卖笑？”

　　笑声骤歇，莘瑶琴定定看住他，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其貌不扬的卖油郎，尽管知道他是真心对自己好。多少次醉后是他悉心照料，从没有什么怨言和要求，她知道他是好人。可仅仅是好人就够了么？他如何能与李公子相比，他能与她谈诗论画吗？他能与她琴瑟和鸣吗？他可以穿质地上好的衣服，但是什么都掩盖不住贫寒之气；他可以把莘瑶琴恶吐的秽物清理干净，却总是用袖口去擦自己的鼻涕，却永远让自己的鞋底沾泥衣上沾油。这些她怎么能够容忍？他有能力养家糊口却不能保证她的锦衣玉食，那让她怎么办？自幼离开父母被人拐卖如青楼，她已经吃过了太多的苦，她根本不敢去回顾，更无法再一次面对吃苦的生活。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连妈妈不也得让她三分吗，多少王公贵族为求她一笑而一掷千金？还有，还有李公子。她知道自己心底潜藏的那个隐秘的愿望，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对于无望的追求是不是就是希望。

　　她知道秦钟还有没有说出来的话：你现在年轻貌美，当然不乏人来捧场；一旦人老珠黄，门庭冷落，该如何自托，难道就不想早有个归宿？

　　归宿？她在心里想着，凄然一笑。何尝不想，只是若归宿不如己愿，还不如没有。

　　曙光一点一点挤进窗棂，黑暗慢慢褪去。一个夜晚就这样过来了，白天还是一样。

　　莘瑶琴拨灭了烛心，把银子重新收进褡裢，不客气到抛给秦钟，冷冷把他推出门去。

　　回头倚门，泪水已涟涟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