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10首

　　1，外面的雪

　　雪比我更坚强

　　离开家后自己搞了个公司

　　包揽下了整个天空的运输

　　一点点地干

　　持续地抖动着那颤音上闪烁的光芒

　　我被流放在镂空的栅栏外

　　看那些欢乐属于另一个世界

　　我在车厢里、房间里

　　在一个个棺材里

　　面对着一扇半开门

　　而总是将视野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被什么东西趋赶着

　　不能从台阶上滚下去

　　不能把自己放在一个木箱上

　　一个油桶和扫帚上

　　不能和雪

　　和外部的魔鬼结合

　　而变得更坚强

　　2，尖叫的雪

　　我频频被邀上讲台

　　面对着那些混沌的眼睛

　　我要说些什么呢

　　我看着窗外的雪

　　是一张张微笑的餐桌

　　铺着洁白的麻纱花布

　　努力地让盛宴更加华美

　　而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看着那些人头

　　据说我们要交流诗歌

　　这让我厌倦和丧气

　　一个人在家里干的私事

　　如何能拿到外面来看

　　仿佛那些雪在它的家里是雪

　　在我的家里是水一样

　　我要融化了

　　我要生气了

　　我要开始尖叫了——

　　要想活得好

　　那是你自己的事

　　不要随便拿着别人的私处展览

　　会死人的

　　3，我和一个冬天的梦

　　我持续地看见一个女人

　　安静地躺进水底

　　里面还有她的母亲

　　母亲的母亲

　　而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

　　很多参观的人站在远处

　　看着这场游戏

　　我开始努力辨析

　　这是梦还是现实

　　一个孩子的手里拿着紫色玻璃球

　　去撞击另一个

　　他追着球走了

　　在我的手里留下了一种余温

　　我想喊他

　　却没了喉咙

　　我依然在梦里吗

　　我一个人

　　蜷缩在一张广阔的床上

　　仿佛一只打开了胸膛的羊羔

　　被挂在了市场的钩子上

　　一万把刀在我的身体上开始运动

　　一下又一下

　　我终于醒了

　　看外面的街道尸体一样纯净

　　没有车，一辆也没有

　　一些鬼魅的人影拿着铁锹

　　在向下挥舞

　　雪渐渐地变黑，消失

　　正如我和我的梦一样

　　4，高速公路上的撒旦

　　晚上七点，天就黑了

　　可我们还是要回来

　　我和车行走在高速公路上

　　速度其实很低很低

　　前面的几辆车都很古怪

　　一辆是庞大的扫雪车

　　仿佛餐厅的老板娘

　　大着肚子很能吃喝

　　另一辆的顶上闪烁着灯光

　　左边红，右边蓝

　　相互交织在一起

　　宛如两条偷情的蛇

　　公然挑衅着森林

　　还发出呜呜的高潮声

　　另一辆更是绝了

　　突然停了下来

　　门哗啦一下打开

　　让我和车都抖了一下

　　赶快往旁边躲

　　天哪，这是黑夜

　　四处落雪，周围都是爬行动物

　　那个人，那个魔鬼

　　掏出了烟，点了上来

　　一明一暗间

　　我看见撒旦的影子覆盖了上来

　　5，我不是不想你

　　尤其是冬天

　　尤其是一个人裸体的时候

　　我不是不想你

　　你放下一个信用卡来陪我

　　让我自己管自己

　　每天打来几个电话

　　说点儿安慰的话

　　这样的日子太久太久了

　　我仿佛一个近视眼没带眼镜

　　我看不清，但尚有感觉

　　我知道我想要点什么

　　尤其是冬天

　　尤其是一个人裸体的时候

　　哪怕有一个活的东西也好

　　一只猫或者狗

　　或者我们生一个孩子

　　一想到这样做母亲

　　我就直摇头

　　那么我去喝酒、抽烟或干点别的

　　尤其是在冬天

　　在这个落雪的夜晚

　　我不是不想你

　　但我却真的已将你遗忘

　　6，男女文学

　　这是冬天的一个文学讲习班

　　我们在谈话

　　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

　　男人说，我要写一部小说

　　一个男人和八十七个女人的故事

　　另一个男人嘿嘿直笑

　　我说，你可以找一个女人

　　在广州，很厉害

　　公布了自己的性日记

　　里面至少有八十七个男人的名字

　　他们的眼珠瞬间绷圆

　　他们说，道德、无耻、怪胎

　　他们高风亮节的样子

　　仿佛不脱衣服就睡觉

　　他们的头秃了

　　他们虽然老，但还冒了汗

　　广州女人被他们唾骂着

　　共同拥有着

　　让我看上去显得有些迷惑

　　我发现我已开始改变

　　改变成那个疯狂女人

　　放荡让我由衷地自由了起来

　　我想扒下那些男人的衣服

　　让他们感到不安全

　　让他们直接到深处领取快乐

　　而无须通过嘴

　　通过空气

　　通过假想的模型

　　7，这个冬天不太冷

　　我被耍了

　　被一个很高大的白色建筑

　　被一个白色建筑里的一群人

　　被一群人手里的章子和文件

　　接下来，我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其实一直都是那么明显

　　而我还沾沾自喜

　　以为可以摇身一变

　　成为贵族

　　我被更猛烈地摔在了雪地上

　　谁会扶你，做梦吧

　　咳，傻瓜，你以为你是谁

　　你穷，不漂亮，没有当官的爹

　　你还想要怎样

　　更重要的是，你还不乖

　　不微笑、发嗲和颤抖

　　所以你活该

　　我掸了掸衣服站了起来

　　我想要放声大哭

　　在乌鲁木齐，在红山脚下

　　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冬天

　　我被流氓耍了

　　难道连哭都要再打个报告

　　让组织批准一下

　　靠。我抹了一把眼泪

　　无论怎样我都要活

　　哪怕我是乞丐、流氓、疯子

　　我也要活

　　要吃，要喝，要呼吸空气

　　要做爱和上厕所

　　无论我的命运多么明显

　　无论在鄙视和麻木中浸泡了多么长久

　　我依然要活

　　活着，就是贵族

　　在这个冬天

　　我感到尚可以忍受的寒冷

　　一点点渗入到了骨头深处

　　而到了深处，就回了家

　　8，雪是怎么疯的

　　我加倍地感到了冷

　　是因为我被集体

　　集体抛弃了之后

　　我一个人成了自己的全部

　　我就开始变冷

　　我想变成学生

　　我想到大教室里去

　　在课桌前我和那些孩子一起学英语

　　一起到食堂吃饭

　　在操场上走动

　　我没有疯，因为我还在人群中

　　我想成为推销员

　　我想到大职场里去

　　在公司里我穿着黑乎乎的套装

　　喊着口号唱着歌

　　盯着表盘计算下班的分分秒秒

　　我虽想发笑，但却依然很认真

　　认真地提着拖把去厕所

　　拿着抹布去擦桌

　　我这样匍匐在了地上

　　看那些小孩，那些变了形的女人

　　那些充了电的男人走来走去

　　我发疯了吗我

　　我看到自己那么脆弱地摇摆着

　　被水拿在手里

　　一上一下

　　而不能脱身而出

　　给自己一条生路

　　我尽量地扭曲着自己

　　让自己假装能适应一个容器

　　并希望这个容器能保护自己

　　抵御那些侵害

　　那些冰凉和粉碎

　　我的瓶子破了，水流了一地

　　我说，不是我干的

　　可是周围却有无数张嘴在尖叫

　　你！你！你！

　　我就是这样疯的

　　汇报完毕

　　9，妥协之歌

　　一点点妥协

　　就是一点点变形

　　一点点变形

　　就是一点点分离

　　我和自己就这样被分离了开来

　　变得越来越不相识

　　雪默默地来到了我的窗前

　　一些白加上一些疯

　　它说着它的命运

　　一朵朵钟

　　敲响着一个个膨胀的音符

　　它在说话

　　它在说一种神能听懂的语

　　我试图去聆听

　　却发现它的妥协

　　一样不可避免

　　一样明显可笑

　　10，一直在下的雪

　　在树林的边缘

　　它的嘴唇开始变得苍白

　　有人爱，就学会了怜惜自己

　　雪是幸福的

　　在乡村，在树林的边缘

　　在它故乡的摇篮里

　　而现在，在城里

　　人人都在践踏它

　　蹂躏它

　　它却依然要降临

　　依然要成为雪

　　虽然我还听不懂

　　它所携带的语言和寒冷的比例关系

　　它所执著的道路

　　是在什么样的图纸上

　　但是它一直都在下

　　都在下

　　下到让我们践踏

　　蹂躏

　　而无怨无悔

　　热泪纵横

　　2003-12-15至16日于乌鲁木齐青年路清莲居及红山脚下

　　(作者简介：丁燕，1971年出生于新疆哈密花果山一个葡萄园内，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后攻读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200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其随笔集《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诗歌被收录进国内外多种选本，并被翻译介绍到美国、加拿大。在“诗生活”网站有诗人专栏《午夜葡萄园》。现居乌鲁木齐青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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