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文化 >> 网友原创基地
文章标题:【九重阳】《圆上行走》(3) 作者:九重阳0609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4-01-02
全文

  第三章:浮出水面

  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坐在一起,一小时就像一分钟;但是如果让他坐在火炉上,一分钟比一小时都长。这就是相对论。

  --爱因斯坦

  夜的缠绵悱恻,让顾冰清感到一阵阵恐慌,宛如失足坠入万丈深渊,想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可入手处皆是虚无,整个身心仿佛没有着落,只能任它肆意地坠落。将身心分作两处,一处献给了黑夜,任它摆布;一处献给了明天,希冀还可以直立行走,只是这两处并非数学上隔离的均等,而是怨妇的“一半相思,一半怨恨”的一半,好比一堆米粒中融入了一堆沙子,仍是一堆。顾病情只有佩服历史的圆滑,想这怪东西,要冤枉起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正名定分;这之后,便又佩服肖克瑾的博学,能将“圆滑”,化圆为方,化滑为涩,拿起来便可砸人。半夜里,想起当初建立协会时的英姿,只感慨“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英豪”,将自己看作英豪,疲乏的身心仿佛经热水泡了,迅速地膨胀起来;忽想到“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只可惜少了陈与义(宋朝词人,《临江仙》部分词句)的宠辱不惊,不能“闲登小阁看新晴”,这时热水骤然降温,将他的身心冻结在一处,只觉耳旁响起一阵阵残缺不乏的笛声,这惨伤的笛声夹杂着愤怒和悲哀,嘑得他睡不着觉,这一夜便“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了。东方渐渐发白,他的脸色比天色还要惨白,仿佛银白色的曙光透过窗缝全覆盖了他脸上;最后,他的呼吸渐渐沉重,疲倦在他心里的惨败都给睡眠熨平了,蛰伏在一角,也呼呼大睡,舒服而有平缓,宛如初生的婴儿,毫无伤人的意思。银白色曙光逐渐显出绯红,他熟睡的脸上也乍露出三分苦笑来,这三分苦笑又“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地分给了昨天、今天和明天。

  顾冰清初始觉得打击宛如暴风可以撕裂乌云,便决定将这躯壳献出去,说是“致身于国,还政于民”。可过了几天,协会的惨败适应了身体的献媚和贿赂,便乐不思蜀了;打击刚“锋芒毕露”,便被腐败的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瓦解了,支离破碎的在体内嚎叫了几天,终于夭折在胃酸的绕柔指功下。觉得武侠协只不过是亚当的肋骨,虽可以化成夏娃,但对于亚当来说却是一个局外的人;又仿佛是他谈了三十年的情人,结婚生子却与他无关似的。

  阳光仿佛涂了口红,变成了半透明体,她给朝霞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清晨的阳光带着酡红,犹如女子似醒非醒的脸,眼睛已经惺忪,温情便露了出来;当她完全睁开眼的时候,大地一片光明,又是新的一天开始。顾冰清看见琴诩租的房子犹如一个四方的盒子凿了几个洞,所有的人便从洞口钻进钻出的,不禁想起了狗洞。琴诩的住处与狗洞毫无关系,与猪窝却是近亲。房中只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便是那柄宝剑,是冰清送给他的,因此题“刀光剑气阁”于门额,称宝剑为辟邪宝剑,想斩妖除魔,只一次派上了用场--他用砖头砸死了一只老鼠,然后一剑穿入进行鞭尸--从此,老鼠们便望剑而逃了。刀光剑气阁的正墙上堆挤着琴诩的自诩诗,宛如少女脸上的麻子:

  古匣龙吟秋说剑,

  琴绮剑作夜晓岚。

  金庸羽生此中生,

  古龙琴剑刀影现。

  万古凌霄一羽毛,

  玉碎泣露四武仙。

  这首诗隐含金庸、古龙、梁羽生和琴剑君四足鼎立,琴诩看起来增势,自是写得醒目。他被肖克瑾的火炮轰得头痛--查教授宛如革职留任的前清遗老直叹“长此以往,校将不校”了,可也无能为力--便一怒作了韩信和卧龙的复合体。

  冰清见面就问:“这几天也不回宿舍,干嘛呢--你?”

  “我在研究女子派别呢!”诡秘一笑。

  “女子派别?”顾冰清宛如梁山伯发现祝英台是女人,这时的震惊,早已超过了“吃”的程度,“你是不是写武侠小说写疯了,得了牛角尖病--武林有七大门派,诗歌有婉约和豪放两派,倒还未听说过女子有派别之分的?”

   “女子派别大可分为两派,是为泰山北斗;小可分为七派,是为七大门派。”琴诩露出少见多怪的神情,“泰山北斗乃是怀旧和现代两派;七大门派则是贤德、清品、温柔、婉约、豪放、无言、粉妆七派。其中贤德、清品、温柔是怀旧派,剩下四派乃是现代派。怀旧派你大体明白,我也毋庸多说。与你说说现代派:所谓婉约,不是仕士图中的纤云弄巧,金凤玉露,而是嗲味十足,性情和为人却不温柔,舌头与秉性向克;而在豪放派这一族,与‘汉魏风骨,气可凌云’是丝毫不搭界的,只是乘着阴盛阳衰而个性凸现,口无遮拦;无言派通常金口不开,冷若冰霜,好像人人欠她外币似的,而且高深莫测,似乎比居里夫人的学问还大。而粉妆派天生就是时装化妆品的处理站,进新货压旧货运转不停,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原装零件,全被香水、脂粉、膏液膜露和有牌号的时装裹严了。”

  顾冰清“哈”的一声,差一点喷了琴诩一身水。他心里虽知这是琴诩信口胡说,但他嘴里的水似乎急剧升了温,水性杨花的本性尖锐地表露出来,再也不愿与舌头零距离接触了,闹起了分居。他初始不大了解女子--学工科的不能像文科生那样去想像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丽。但他们也有一些给美女分级的简易方法,譬如心跳频率。美女无疑使男人的心跳加快,而一个人跑步之后也会产生同等效应,所以他就把女孩子的美分为百米级、千米级、万米级--此时听了琴诩的一番道理,心里更加紊乱了,仿佛结了一层网,越解缠得越紧,肠与胃都扯到了一起,却是不住的心痛。冰清的一意孤行在此刻产生了功效,固执得如木头烧成了灰仍旧用火去点它,心里作痛,嘴上不承认琴诩的这一番说辞。但要他用道理去反驳,却不是他的专长,目光自是不敢与琴诩相持,怕被对方的柔情似水给同化了,恨不得舍了拳头去堵琴诩的嘴。琴诩知道冰清是爱情白痴或爱情盲,与他交谈只不过是对牛弹琴,便冷笑着夺了冰清喝剩的水,心中只恨“知音难求”,便提议为澳门回归庆祝庆祝,出去散散心。冰清冷笑说:“倘如我的一件珍爱之物被无赖无理霸占很长时间,我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甚至打官司,才将之要回,我想我不会因之而兴奋,相信许多人也不会因此而高兴的--那么,对于香港和澳门的回归,我们又有什么必要欢呼雀跃呢?--至少我没有。”冰清挣扎了片刻,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

  阳光完全出来了,树叶黄得有些可怜,几乎枯萎,只几片挂在树梢,不胜风寒。绿油油的麦苗如女子的脸,被冬霜裹得严实。城里的冰似乎羞于见人,就是有勇气的仰脸出来,却被羞得不成人形,慢慢地消融了;郊外的冰勇于展示自己,磨练了意志,将阳光的温存拒之于外,有些心软了,也只为阳光的钟情润湿了眼角。风儿泼辣了许多,近乎残忍地摧残她腹中的食物--树枝被她的胃消化了,只剩下几根肋骨--土地似涂了“营养霜”或“护肤霜”的老太婆,被冬霜打湿了地表,其实地面仍干涸得如老太婆的肌肤。

  顾冰清和琴诩的自行车惧怕了风,就像怕老婆的男人,二人使了全力,它也只是懦弱地向前踱了几步。到了西柳湖,风自感太过分了,渐渐消了气焰。西柳湖宛如走过花季雨季温季干季的耄耋女人,连脾气也不会发了,只剩下唠唠叨叨,更不说柔情似水、搔首弄姿了。几缕松软的柳枝低垂下来,已是明日黄花;湖水结了冰,宛如要离婚的男人带了面罩拒绝柳枝的亲吻。二人沿着岸边走,基本上无语,被寒冷破坏了兴致,只是骑车闲逛,约莫半个小时,阳光越发可爱了,眼界也更开阔了,周身裹着绿意,冬霜被阳光洗去,麦苗也露出了天生丽姿的本色。眼见一个菜园被阳光照得妩媚,二人略有困意,便骑车进去。菜园里显得温馨,二人宛如远游的浪子回到了家园,虽见家徒四壁,只剩白菜被捆着长,倒也开心。

  顾冰清难得一次舒畅,笑道:“你知道么?我对‘冰清’二字可是情有独钟。‘清’之一字,含义最多--水至清则无鱼--为应承‘人至察则无徒’,便加上一‘冰’,因冰不可能纯清,便不致‘无鱼、无徒’了。”

  琴诩哼了一声:“好name,你个swellhead!(好名字,你个自大狂!)”

  顾冰清用目光代替拳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呢--super-go-overseer (超级留级生。)!”

  琴诩冷笑道:“那是笔财富。”

  “是财富?”冰清不解。

  “没有留过级的人,怎知道留级生的美妙滋味--”琴诩淡淡地说,仿佛留级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在为别人鸣不平--“就好像没有接过婚的人,不知道婚姻是坟墓;没有恋爱过的人,不知恋爱是温室,这温室是生产平庸者的产房。”

  顾冰清没有听过这样的比喻,见他心如止水,心里一阵微痛,尖酸刻薄的本性自骨髓里挤了出来:“留级的滋味会好受么?--你可是高中上了五年呢!”

  “就是为此,才造就我的宠若不惊--知道么?冰清,我虽然高中上了五年,可这时追忆起来,只觉这五年太短暂,有时觉得就没有过,这段情节仿佛可以掐断似的。特别是复读那两年。我们县是老子的故乡,这成全了我们做‘老子’的梦,见到陌生人就说‘老子是鹿邑的’!可教育界却抹杀了老子的青牛个性,浮华得如太清宫上缥缈的白云。于是我去了扶沟,那是个魔鬼集中营,我们一星期只能活六天,那一天被勤奋吞噬了黑夜,只留两个白天连接在一起,可感觉上仿佛过了一月,白天黑夜的筋骨都被抽了去,只留下皮肤可以无限制的拉长。它虽然有虐待他人的迹象,可也磨练了我们的忍韧力,只是我的忍韧力表现得太过明显,继续复读。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只好去临颍,也长了回见识,隔壁就是南街村,我们为了改善邻里关系,自是经常拜访。可学校说南街村实行的共产主义,与学校的自由竞争是生死冤家,理应老死不相往来,便在校门上加了一把锁,一是防微杜渐;二是与南街村划清界限,临颍一高闻名远扬,并非是沾了南街村的光。可这挡不住我们并驾齐驱迈向共产主义的决心。南街村的温和萎缩了我们激进的心,只考上圆华大学--这个浮夸风不弱于南街村的学校。”

  “你后悔了么?”

  “后悔--”琴诩冷笑--“我后悔的是为什么要考大学?大学生活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它可以将一块周身是刺的石头打磨成鹅卵石。”

  “留级--真的无所谓?”冰清宛如暗恋上了“留级”,情不自禁地刨根问底。

  “留级本身毫无意义,正如西西费斯的神话,把巨石推上山顶的终极目标并不重要,所贵在寻求的过程之中,过程比结果更美丽。现在想起复读的事,却只有一些影子可以凭吊,大多的是空白,好像没有经过这两年似的--哈--这就是圆上行走,终点便是起点,似乎毫无意义,可真正有意义的是圆上的足迹,而且圆不可能同样大小,就如人生不可能同样有意义。圆越小,你越是一帆风顺,但你的足迹就越少,圆小到极点减为无,你的一生活着与死去便毫无分别了。”

  “高中时写过这样的作文,论‘学无止境’、‘学海无涯’。”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一个人如果凭着感觉走,他会走出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圆圈,最后的足迹十有八九是一把卷尺的形状--不知这是否是‘圆上行走’的外延--新生活是从选定方向开始的,这是比赛尔小城中央竖立的阿古特尔铜像的底座上刻的一行字。”

  顾冰清忽然感到脑袋仿佛被面包和口香糖充斥了,迫使他的胡子飞速生长,连忙遏止,那知“水不塞不流,人不止不行”,几天后便可学张大千手一摸花白胡子,便悟出了泼墨山水画的道理。想起五胡乱华时,后赵羯人皇帝被汉人冉闵革了命,大举屠杀羯子,连留胡子的汉人也未幸免于难,这是历史上有胡子的劫运。想到这里,怕再遭肖克瑾的“历史”攻击,忙到理发店修头剃须,消灭罪证去了。接下来的两天,倍感空虚,安慰自己说这是走向成熟的标志,熬过这段日子,人便成熟了,苹果将要成熟的时候,总是又酸又涩的,但想起武侠协会的失败,斗志便与达尔文的进化论唱了反调--人类不进化便会返祖;又好比看青春偶像,驻足远眺时,是那么的完美无暇,可走近了,交流了,却只好将“吹毛求疵”蛰伏,变成“虚怀若谷”的出来--不由学着麦克白(莎士比亚《麦克白》的主角)在第五幕中说:“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宏志如一根断箭,达不到射程,就啪嗒掉地,是气血不足的缘故。

  顾冰清丢失的气血仿佛都跑到了杨斌的脸上,杨斌气得连嘴里都直冒火,仿佛嘴里含着伊拉克的巴士拉城(世界最热之地),烘得头脸脖颈通红,衬得刚买的白色西服微微发红,像一个刚入过洞房的新郎,只不过是给新娘子用脚后跟踹出来的。杨斌失恋了--距离又一次充当了凶手--杨斌这时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恋情就像一张脸上的两只眼睛,永远也无法连接在一起。想起“天南地北双飞客”,讥笑说古人尚且如此,何况今人!便索性秉承中国哲学:长痛不如短痛--杨斌对此理解最为透彻,他将“短”字缩之零点,就像一个大气球,突然裂开了成千上万个洞,一下子便化圆为平了。也许杨斌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名言:妻子如衣服。于是他立刻买了一套衣服,就等同于获得了一个妻子,心里大为平衡。

  杨斌穿着新西服回到宿舍,见到冰清,挑高了眉毛问:“冰清,你不是说你的老同学--云雪--要来的么?”

  顾冰清想起了有这么回事,回头对田光说:“咱们去野炊如何?把你的女友带来--噢,她叫什么名字呢?到了嘴边又忘了。”

  “丰倩!”田光一提起女友便兴奋起来。

  顾冰清心中冷笑,不禁起了鄙夷,后悔不该给他展示女友的机会。冰清听说过丰倩这个人,是外语系的,据说连她妈都难以分辨出她是女的,一头乌黑的长发作了新新人类的捐资,只留一片刚发芽的红菊,弯曲地盘在头上。冰清一听叫什么“丰倩”,便幸灾乐祸地添了几个字:“姓丰的欠揍”。

  冰清问徐迟:“你那个网友呢?见过面了么?”

  “欲速则不达--明年吧!你也知道,网恋这玩意是很虚幻的,不真实,或许有美好的结局,可这只是或许,现在的人类是最善于保护自己的怪物--用纸糊了个笼子钻进去,小心翼翼的不敢将纸戳破,怕笼外的世界跟自己想像的大相径庭--网恋就是这样。我虽是你们的老大,可心理素质还不如你,万一梦想与现实相差万里,万一承受不了打击,我恐怕会跳崖呢?”

  冰清受了夸赞,兴奋便如肥皂泡似的浮了起来,只要一哈气,便直升了上去:“这只是万一,万一她是美女呢?你不乐疯了才怪。月光爱人,好美的名字,只闻其名,便知其人。”善意也符合牛顿第三定律,是相互作用的,你施予别人善意,得到的往往也是善意。

  徐迟笑道:“刚与她‘谈’了三个月,她的语气表明她是女生,只要不是雄性,我就谢天谢地了。”

  田光好像得了宝贝若不展示,怕放坏了似的,抢着说:“丰倩--”

  杨斌不等他说完,便忘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做了小人,迅速而有效地截断他的话,仿佛受了委屈,要挺直胸膛申辩:“忘了我么?怎能忘了我呢?!前天我刚物色了一个,工美系的,美得让我无法不对她动心!”

  “有美人鱼美吗?”冰清试探。

  “美人鱼?沧海日月珠有泪--是波兰华沙的城徽,名为‘鲛人’,实为‘儒艮’的美人鱼?”

  “嗯--你的前任女友!”

  “嘁--咱们可是男人,目光只能越来越高,我赞成达尔文的进化论。”

  “她叫什么名字?”

  “尚倩!”--冰清听了这两个字,心头不由一麻,不知这“倩”字怎么这么廉价,随便都可以施舍给人,忽然心里乐了,心想这名字若是反过来读可大有意思;笑容憋在脸皮后,表情古里古怪的,仿佛与心爱的人接吻时,突然发现她有口臭。

  幸亏电话不是可视的,云雪打来电话时顾冰清还在睡觉,看不到他在梦中流了一摊口水。云雪骂他是木头,他便立刻酥了,这时想起《围城》里那鲍小姐骂苏文纨时就是说她像木头,最令他气愤的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记得以下的话--鲍小姐本想说她“睡得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借来那个比喻--可冰清只能躲在被窝里放屁,自己去闻了。就好像有一次他怒不可遏地骂一头驴子,说它混蛋,可那驴子听不懂只是摇着尾巴抗议;又如一个美国佬骂一个中国叫化子Fuck you,那叫化子不懂洋文,笑着从他手中接过花花绿绿的美钞,大有心甘情愿让他Fuck似的。

  冰清以二战后日本经济增长的速度穿上衣服,见田光和杨斌早已销声匿迹,想是接二倩去了。田光手中有一张“泡妞诀”,宛如《红楼梦》中葫芦僧交给贾雨村的“护官符”--同班找同班,近水楼台;老乡找老乡,水到渠成;大二找大一,十拿九稳--可田光既不能“近水楼台”,也不能“水到渠成”,更不用说“十拿九稳”了,却不到两个月便告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局面,让杨斌嫉妒得胃疼。徐迟、琴诩和颜鸣鸿正准备野炊的东西,他们是单身,烧火做饭打杂的活自是交给他们做了,当然这是有偿服务--田光忍着痛,送给徐迟一盘足球光碟;杨斌喜新厌旧,他买了掌中宝,便将文曲星送给了鸣鸿;冰清最是廉价,吻是最没有本钱的投资,琴诩被他出其不意地吻了一下,差一点没有反胃,见冰清还要送吻,连忙答应了--这时他才明白伪军为什么要答应助日军围共。

  顾冰清破例一次浪费了时间,洗脸刷牙上厕所竟用了一分钟--后悔得要把脸皮揭下来用水泡着,将牙拔了放在牙膏里,却没有想到要把生殖器切掉,放在厕所里,省得去了--然后不抬脚后跟的下了楼。

  云雪站在校门口,宛如一只莲花在风中亭亭玉立,双肩削瘦得像肉被剔掉了,只剩骨头,却有一种难得的骨感美;一张精致的脸上落施粉黛,仿佛天功凿成的一双明眸,流露出两道柔和幽怨的目光;眉毛如柳叶般翘着,脸上总带着欲羞还笑,略有病容,让人不由自主的爱怜;乌黑的头发系在脑后,衬出几分精明与灵巧;白色的风衣衬着淡淡的粉妆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她见冰清走路宛如鬼魅,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木头开花了么?走得那么快,像特种兵似的,真的是发疯了?还是急着要见我?”红色渐渐消退,露出天生丽质来。

  顾冰清恐慌了,仿佛还没有做好从容就义的准备,便被押上了刑场。他曾写信给她,说很想见她,简直发了疯。没想到云雪一见面就单刀直入,慌乱得不知用什么招式来接,只好以退为进:“说笑呢,你!来多长时间了--看你,几个月不见,人都变瘦了!”

  “你不要这么关心我,我可消受不起。”咯咯地轻笑。

  “我的关心不要利息,放心的去借贷,只要别忘了还我本息就行了。”

  “那可说不准,你知道我这人对感情最是吝啬的了,比葛朗台还要吝啬,以至于老同学没有一个和我联系--”眼泪最能证明她是女孩子了,泪流了出来,笑容还挂在脸上--“你要不是差一点就--也不会要我来安慰你吧?你知道天有多冷么?真是没有良心!枉我在高中时把你当作好朋友看了。那时你贪婪得很,我妈带给我的饭,我每次都雪中送炭了--却送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了?”

  冰清最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泪,连忙请她进了校园。两旁的花,有些被寒霜蹂躏了,羞于见人便自杀了;有些则显出英雄气概来,宛如吃了助壮素似的疯着长,导致营养失调,长成了头重脚轻的怪物,垂下头不住地摇晃。

  冰清对“忘恩负义”耿耿于怀,宛如被人冤枉为小偷,便拼命地寻找证据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别说我忘恩负义了--看哪,连花儿都受了我的贿赂,向你致敬呢!”

  云雪笑道:“你--你怎么也学会了哄女孩子开心,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冰清红了脸,双腿忍不住的抖了一下,仿佛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被认作是大款,气血本就不足,这时又都涌上了脸:“除非你做我的女友,否则,恐怕难有女孩子愿做我的女友了!”

  云雪瞪了冰清一眼,骨子里都带着笑意。冰清的脸像一张廉价的纸,一沾上红色,便迅速地印上一大片,恨得他真想揭下脸皮来。半路上遇到田光和杨斌领着二倩。冰清从未见过二倩,瞧见丰倩涂得如画皮似的脸,立刻想到琴诩的“粉妆派”,心里悲哀着那张清瘦的脸没来由的被化妆品糟蹋了,脸上笑着与她打招呼。尚倩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显微镜,可以洞察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或许这跟她的专业课有关--只是这一张脸仿佛没有长开似的,整张脸只有脚后跟般大小,脸部的零件都挤在了一块。二倩无法与云雪相比,心里隐隐作痛,嫉妒着夸云雪漂亮。冰清高兴得张牙舞爪,高声喊了徐迟、鸣鸿和琴诩去野炊。

  阳光很淡,宛如没精打彩的老头。风儿舞累了,见旷野之中所剩的只是她的子民,便放心地打着哈欠睡觉去了。城内不让野炊,只有到郊外去。一行九人由徐迟带头,他提着两个茶瓶,仿佛抬担架似的摇摇晃晃。田光和丰倩身无累赘,只有一腔爱心涨得快要溢了出来,二人本来相距甚远,渐渐的便近了,仿佛身上发出的电磁波异性相吸,最后便粘在了一起。杨斌看得眼红,只是他与尚倩是初识,自不可动作太大,只有不住地暗送秋波。尚倩学的是塑造,经常拿几团泥糊些不伦不类的怪物,对眼神特别敏感,那几个秋波仿佛带着几十万伏的电压,一下子便将她击昏了,左手不听使唤地跑到杨斌的右手里。杨斌满脸得意地斜着身子向冰清做鬼脸。冰清心里发痒,可只能对云雪微笑,他似乎也被杨斌的高压涉及到了,忍不住的心跳。云雪穿着件乳白色的风衣,里面是件黑色的羊毛衫,衬得二倩宛如“倩女幽魂”似的瞧不见了。冰清心中自豪--虽然云雪的美丽不是他的,但毕竟与他有关系--斜眼瞪着鸣鸿发笑。鸣鸿肩上挎着几个包,里面装着炊具调料等物,一走路便叮当作响,仿佛装着手雷,压得他宛如被打败的俘虏--他现在最愿做的便是俘虏,至少俘虏不会背这么东西,都缴械了,轻松得很--他心里不平衡,可看见琴诩背着一个大铁锅,宛如乌龟背上的壳,禁不住乐了;一行九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废墟。

  废墟是这个建筑被历史遗弃、时间蹂躏、风雨践踏的见证。坚固的围墙被肢解了,留下支离破碎的残躯瘫痪在旷野,宛如人的肠子被扯断了,闭着眼睛胡乱丢弃在肚中。一截断壁上蜷曲着一段残诗,仿佛头和脚被砍断了,只留下腹部,没有了思想,干瘪在那里--

  青春哪里去了?

  青春被强奸了!

  不敢出来--

  让那张残破得无法修补的脸怎么说:

  青春啊--我无怨我悔!

  废墟是个能承载屈辱和失败的怪物,零乱的发丝下袒露着那张千钩万划的脸,正自熠熠闪光;垃圾是它的排泄物,肥水不流外人田,没必要清理--废墟懒惰得很,冰清他们要来做客,只有喧宾夺主。徐迟找到几截朽木,说着“朽木不可雕也”,也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给了琴诩当柴火。琴诩是火头军,得意得很--其实,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心里发虚,只能用趾高气扬来遮掩--狂笑了几声,寻了几块破砖头,那砖头陈旧得可以进博物馆让人凭吊了,身体脆弱得很,还没有支上锅,便四分五裂了,气得他从云雪手里讨来了冰清。冰清跑遍了整个废墟,也只寻到几块“古董”,回来瞧见云雪在玩弄收音机,便托词陪云雪去了。颜鸣鸿忙着切菜,那菜刀仿佛爱上了他的手指,无时无刻不想亲吻,吓得他只用一只手切菜,那些可怜的菜便被他杀猪宰牛般的分尸了。琴诩瞧见田光和丰倩躲在一截断墙后面接吻,身体倾斜着,上身露了出来,仿佛这吻也要让人凭吊--这时,他诗兴大发,欲作一首《废墟怀古》,可只想了句“接吻伤体,神费尽,千古风流人物”,便看见杨斌挨了尚倩的花拳绣腿,这诗也仿佛给捶散了,变得支离破碎的出来:“杨斌挨打了,雌姿英发”,“恋爱不接吻,早生华发”;斜眼见冰清和云雪仍在玩弄收音机,那收音机仿佛是爱情的导火线,要是不完成使命,绝不发出声来--他收了“好处”,心中虽满是牢骚,却也只能供他自己的五脏六腑交流了。

  蓦地里,收音机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那台正播着黄格选风靡一时的《爱要说》,空气被那位倾倒全国的国产男明星的声音撕裂得七零八落--

    爱要说爱要做

  做个男人应该这样洒脱

  不后悔不退缩

  不要反反复复想的太多

  冰清吓了一跳,顿时羞红了脸。收音机完成了使命,便显出那男歌星雄浊浑厚的声音来,悠扬地随风而逝。这歌声仿佛带有传染病,云雪白皙的脸上也露出红晕来;冰清不敢瞧她,却又忍不住,眼角的余光便派上了用场,一眼瞥及,胸中仿佛被一柄大铁锤狠命的捶击了,不禁心紧神摇。丰倩摆脱田光的嘴,见缝插针地喊道:“Gather the rose of love ,whilst yet in time。”(趁着花儿开,爱的玫瑰及时采。)她是外语系的中坚,据说有望登下一届英语会长的宝座,这一届会长也曾含糊地表达过这个意思,自此,她便不用中文说话了,并不是她讨厌中文--她曾在系报上发表过一篇名为《love makes the world go round》(《爱使世界转动》)的文章,题目虽是英文,内容却是用中文写的,田光好像正是被那些鱼钩似的英文钩上的--而是,不如此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与众不同。

  冰清的英文好比刚接触足球的人,只知道什么叫越位,还不知道什么叫足球,因此这句话他只听得懂“the rose of love”,他知道是rose玫瑰,love是爱,这句话便显而易见了,羞赧地对云血说:“雪儿,别理她?”这句话是问句,听起来倒似要与云雪商量,其实否定的意思居多,要云雪“理她”。云雪羞涩地一笑:“我英文不好,她只有对牛弹琴了。”冰清心里好一阵失落--这时那歌声也戛然而止--他心中空荡荡的,便埋怨黄格选的喉咙短,这歌声应当在他喉咙里盘旋几圈再出来的;也埋怨这歌声不能“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杨斌向冰清做鬼脸。冰清红着脸说:“没有的事!”云雪则到床单上--床单是多用布,此刻充当了地毯--寻零食去了。冰清恨得要揍杨斌。丰倩和田光笑呵呵地跑来,他们耳朵里仿佛装着窃听器,离那么远还能听到冰清的“蚊语”。丰倩向冰清说:“Two things a man cannot hide: that he is drunk ,and he is in love。”(有两件事男人不能隐藏:喝醉了就或是正在恋爱。)田光充当了翻译:“男人若有了爱情,就好比沙堆里有一颗珍珠,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冰清只是嗤鼻。

  冰清的嗤鼻声仿佛感染了锅里的水,她心里空虚,要学法国女郎为了出名而展示赤裸裸的魔鬼玉体,却又无法冲出锅的遮护,内心受了煎熬,便发情似的乱窜。众人飞奔过来--赤裸是见不得人的,便填补她的空虚--冰清放了一块猪肉进锅,称它为“八戒遇难”,说八戒是猪精,后世子孙被做成饭菜,灌上祖宗的名号,自是贴切不过了。云雪放了一条活鲤鱼进去,那鱼受了烫,忍不住象征性地跳了几下,那是回光返照,叫它“鲤鱼跳龙门”。琴诩放了一片羊肉,见他们加了雅号,不甘落后,可这羊不争气,没有祖先可以自傲,也不能跳几下,忽然想起了苏武,便叫它“苏武牧羊”。丰倩和田光形影不离,将菠菜和粉条放了进去,形象地称为“西施浣纱”。徐迟的“哪吒闹海”,鸣鸿的“丹凤朝阳”,也只不过是煮海带丝和清煮素鸡。尚倩和杨斌将数片蘑菇和香菇混合煮汤,称之为“仙姑逢旧友”,解释说:蘑菇取新鲜的,又叫鲜菇;香菇用的是干货,因为它们属同纲目科,本是同类一朝鲜菇在这里遇到了去年的老朋友。

  野炊之所以“野”,其一是旷野之野;其二是吃饭时不须文雅,大可野气毕露。琴诩偶有所感,作了一首《野炊铭》:

  房不在雅,客满则名。饭不在香,能吃就行。废墟野炊,九人同兴。清汤穿肠行,营养亦美容。醉人是美女,看客皆男丁。可以清躁气,悦耳目。无谀词之乱耳,无套话之恼人,神箭穿六心,废墟演爱情。吾誉云:三鸟同心。

  冰清笑骂道:“撑死你了!”

  琴诩一本正经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吾死之前,作《野炊铭》一首,是一种豁达的旷趣,便如共产党人在就义之前的振臂高呼!”

  “恐怕是阿Q死前所关心的仍是那个圆圈画不圆吧--麻木,愚昧,可怜!”冰清冷哼。

  “这叫死得其所!死得幽默!”琴诩冷笑。

  “要论死得潇洒,死得幽默,当推清代才子金圣叹了--”云雪见二倩毫无情趣,心中鄙夷,便参加了“男性同盟国”;冰清说这是“阳胜阴衰”的惟一例证--“他在被杀之前,曾给妻子写过一封家信,托狱卒捎给家人。狱卒将信交给监斩官,监斩官疑其有对朝廷诽谤之语,打开一看,上面却写着:自付大儿看,腌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

  冰清附掌笑道:“此真妙极!临死还不忘捉弄人。这种捉弄其实就是不见脏的骂人。这种骂绝不同于蒋介石发脾气时的娘西匹,也不同于《水浒传》中众好汉挂在嘴上的--”他准备说“鸟人”,但见云雪听到“娘希匹”时,一张脸便被吓红了四分之三,这“鸟人”仿佛夭折在嘴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琴诩扭头发现“陋室”中只有他们三人,徐迟和鸣鸿说是去散步,其实是找厕所去了;田光和杨斌陪着二倩玩扑克,无暇分身;见冰清的话“猝死当场”,便知继承发扬“阳胜阴衰”的重任落到自己身上,却不知如何续貂,便叹息一声,仿佛他是为冰清的“夭折”而惋惜。叹息之后,又觉不妥,仿佛冰清的“夭折”是给他的“叹息”斩杀的,忽想起杨修之死,便说:“惑世--曹操杀杨修的名义是惑军心,金叹圣之死恐怕是惑世了!”

  冰清宛如得了便秘的人服了“便秘通”,忽然大便舒畅,笑着点头道:“就好比肖克瑾废除武侠协会的名义是校耻--这都是历代统治者杀人的口实。”

  云雪折了一艘小舟放入锅中;冰清爱屋及乌,见锅有点倾斜,怕小舟翻了,便去扶正,却忘了锅中的水是平的--用丰倩的英文解释:“Love is the wisdom of the fool and the folly of the wise。”(爱情体现愚人的聪明和聪明人的愚蠢。)--不料一碰锅,下面的古董经过火的炼狱已是奄奄一息,这一下便真的作古了。一大锅水流了一地,小舟被水得了“口实”给溺死了。

  冰清冷静地说:“公元前两三百年,荀子在他的《王制篇》中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到了唐朝贞观十一年,魏征告诫李世民说:‘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以深慎。’今日不想应证了古话。”他选修了历史,正着手写论文《载舟覆舟说》,不期今日派上了用场。

  肖克瑾若是听了这些话,也许会心喜。而琴诩听了,只是冷笑;这时也不管锅了,瞪着眼睛瞧“水是如何流出来的?”,一壁说:“水则载舟尽人皆知,水则覆舟却未必尽然。舟覆像是水的力量,其实不是,多因触礁、周身突发事故无法排除、狂风卷起巨浪使然。否则,水涨船高,是覆不了舟的。那悠然自得、左右逢源的舟,尽可以像苏轼在《前赤壁赋》里写的那样:‘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业;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冰清的思维被他的冷笑阻住了,那冷笑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禁豁然开朗:“载舟覆舟之说,实如‘饭可养人,饭亦可噎死人’、‘路可行车,亦可翻车’一样,只有前半句道出了生活必然的绝对真理,而后半句从事物多有两面性的辩证观点看,获大利也可能有小害。”

  说理具有传递性,也是“逢强愈强,逢弱愈弱”的。云雪道:“嗯--水要群起谈何容易?没风,水起得来么?即使狂风大浪面对的是性能完好的巨轮也其奈他何?好的舵手,驾舟如御风,那水还有什么作为?所以自古以来的舟都不真怕水,至多褒以好话更便以弄水。虽说历代的舟都一只接一只地翻覆,但那都是外物利用水,而水被利用后仍在新舟之下。”

  冰清没想到自己的一不小心竟完成了论文,暗叹“福祸相连”;忽想起这论文的凤头是自己的,猪肚是云雪和琴诩的,那豹尾还要自己完成,便续貂说:“人们学《论语》中的‘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通常多只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前半句,而忽略了意义更重要的后半句。而对‘载舟覆舟’之说,却过分强调后半句了。”说着大手一挥,仿佛这篇论文就是他这样一挥而就的。

  徐迟和鸣鸿回来见到一地的水,锅也罢了工,躺在地上作死,便大呼:“打雷啦!要下雨了!快收衣服啊!--”(《大话西游》唐僧语。周星驰主演,罗家英饰唐僧。)丰倩听见呼声,见赢不了,便摔了扑克,迎合道:“Shake Speared says: 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smooth。”(莎士比亚说:通向真爱的路无坦途。)云雪羞红了脸,冰清听不懂,见云雪脸上一抹红霞,宛如雨后彩虹,不禁心中为之一荡!众人瞧见二人窘态,忙过来收拾东西。收拾完毕,徐迟、鸣鸿和琴诩带着炊具先回去了。其余六人去了花卉市场,三位男士痛着心买了三盆鲜花送给三女,三女喜不自胜。田光说“来往不可非礼也”,要她们礼尚往来。丰倩瞪了他一眼,噘着嘴说:“The love that lasts longest is the love that is never returned。”(永恒的爱无需回报。)吓得田光不敢多说。归途中,见一危房摇摇欲坠,像患了肺痨的人不住地喘气,墙上涂得五颜六色,仿佛梵高瞌睡时画的抽象画。可走近一瞧,却只有四字:你失望么?六人见了,忍不住大笑,这笑声只笑了一半,忽见那房子似承受不了他们的“笑力”,要一命归西,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收了笑走人。到了校门口,见天色尚早,就约好时间去看通宵电影,便“道虽同”,也“各自为谋”去了。

  西天玄铁似的冷。早时的温情散去了,就如人生的衰老,不是像小溪般慢慢流淌,而是像瀑布,平静地流着,突然就跌落一段。顾冰清陪云雪“圆上行走”,这习惯了的路,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仿佛受不了寒冷而冷缩了。他希望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就这样陪着身边的女子走着。可他发现心中的那团火似乎驱走了路的寒冷,渐渐地恢复如初,赶忙把那团火捺了下去,可那团伙仿佛是个不倒翁,捺下去又弹了上来,甚至比先前的更加猛烈,慌得他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见琴诩站在一棵“人老珠黄”的柳树下向他们招手,他招手的幅度极低,若非冰清的眼睛还具有“看清楚”的功能,还以为他在练习太极拳里的“推手”。

  冰清低声对云雪说:“过去瞧瞧,看他搞什么鬼?”

  “他能搞什么鬼?恐怕是你的心里有鬼!”她说着笑了两声,第三声被寒风堵在了嘴边;冰清被她的笑声惹得魂飞魄荡,却只刚飞出身外,陡然又缩了回来,心中好一阵懊悔与失落,仿佛那笑声被拟物化了,可以加上面包、奶酪之类的食物。

  “我能搞什么鬼?”冰清话出口就后悔。

  斩钉截铁地:“那可不知道!”又幽远地:“你不希望你在搞鬼么?”

  “咱们快去吧?”他知道云雪言语犀利,不能给她说话的机会。

  “琴诩好像有点神经质--”觉得意思不够突兀,加重了语气--“好像是古人,说话做事高深莫测,又有古风。”

  “他喜欢文学,在写武侠小说呢?”冰清话里分明含着兴奋和醋意。

  “我知道--可真不简单哟,只是理科的学生--”

  “只是理科的学生写小说未免不知轻重,也太理性化了,趣味性不强,你恰恰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琴诩斜着眼从侧旁杀出,作了半个程咬金。

  “噢,是么?”

  “《艾丽丝漫游记》的作者本是一位数学家,他的小说是写给小女孩艾丽丝的,自是以趣味性取胜;反而搞文学的钱钟书,写了一本《围城》,倒以理性见长,只是他的理是哲理的理--”

  “琴诩--禽畜!你口下留情,雪儿可是我的贵宾。”冰清截断他的话。

  “还是你的贵人呢?”云雪脸上一红,瞪了琴诩一眼;冰清只是吸气;琴诩双眼瞧着寒天浮云。

  “有些事不能像古人那样‘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看花落’,我们要受宠若惊。而受宠若惊的表现便是诗兴大发--”斜眼瞥视冰清,嘴角挂着冷笑--“柏拉图说:恋爱中,人人都是诗人。你呢,冰清?你曾自诩过是个半路出家的诗人?”

  冰清脸上一阵火烧,宛如洁身自好的人突然春光外泄,忍不住的骚红;这时诗兴宛如稀疏松软的面团,一旦在脑中发酵,便会迅速地膨大,不遗余力地冒了出来,借了琴诩激将出来的火势,将诗词压缩成弱小浅薄的声音筛漏似的抖出喉咙,到了嘴边,忽想起开学前云雪的拒绝,嘴唇忍不住一颤,只挤出四个字:“女人--痛楚--”再无下文。

  云雪的脸似乎承受不了风吹,仿佛不胜风寒,忍不住的抖了几抖:“痛楚--你有女人带给你的痛楚?”

  琴诩哼了一声:“冰清的原意并非如此,他没有女人带给他的痛楚,他只有女人带给他的别离。而这别离却是说他高中时夭折的爱情--”云雪插话对冰清说:“你把咱们的事对他说了么?高中时咱们虽趣味相投,其实……”琴诩用手阻住了冰清辩解的欲望,强词夺话--“我早就发现省略号的最大作用是做遮羞布--帮助那些不懂装懂、大言不惭、其实胸无点墨之人。譬如说某人相貌如何,用了几个词后,欲写无词,可自己八斗的才高才用了二三斗,便用省略号代替。而你的省略号呢--是欲说还羞,也可以说是语意转折,心想:这爱情难道不是被这省略号连接上了,也拉长了,直到我们将省略号补充了为止。”云雪的俏脸终于屈辱在寒风中,脸红的程度早已超过了害羞,嘴上却不屈地说:“你叫琴--”这句话无疑是讽刺,说琴诩名不见经传。

  琴诩冷笑着不答反说:“其实冰清为你写的诗在肚子里宛如驴子拉磨似的跑了几圈,在喉咙里猛蹿了几蹿,憋得脸通红,他硬是将它又咽到肠胃里。那诗受不了胃酸肠湿,便自言自语: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我想携着她的手/往明月多处走--”

  云雪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这分明是徐志摩的诗--”冰清皱了皱眉,延用了云雪的鼻音,将它变成了“嗯”:“你来干嘛?”

  “我来帮你,帮你说--我有一个恋爱/我爱天上的明星/我爱她们的晶莹--”

  云雪脸上飞出一片红晕,“怒极反笑”地一声轻笑;这笑声中似含有迷魂散、蒙汗药一类的东西,冰清一下子便头昏眼花了。

  琴诩长叹一声:“假若恋爱是可以替代的,像是一支牙刷烂了可以另买,皮衣破了可以另制,那它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说着向冰清挤眉弄眼,笑着做了隐形人。

  “这人真怪!”脸上的红晕使她凭空多添几分姿色,“说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好像咱们正在谈恋爱似的。”

  “也许--也许是吧。”这“也许”里大有文章,可局部理解。

  云雪自是听得出其中的玄妙,这时脸上的红晕仿佛遭到了白色恐怖的袭击,刷的一下全白了。冰清感到恐怖分子的威胁,不敢大声说话。二人断断续续的走了一阵,冰清见场面尴尬,将笑从脸皮后面挖出来,脸皮忍痛不住,先自剧烈地抖了一下,说:“天真冷,你冷么?要不要脱件衣服给你?”

  “可真冷!身上倒还无所谓,只是心冷得厉害--衣服就免了吧,免得你痛上加痛!”

  “嘿,你是说笑呢,还是挖苦我?心冷--心病最难治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病不知是谁带给你的?”

  “还能是谁?”云雪打了个哈欠,仿佛冰清的话甚是无聊,只能加速她的睡意,尤其在如此冷的冬天里,更能见证无聊的程度已“冰冻三尺”--“不就是你么?”

  “我怎么了?”冰清恐慌。

  “天怎么变了颜色,冬天的白天就是短,我有时认为女人的青春期好像在冬天,短暂而又萧冷。有幸的,被来年的春天孕育得更好;不幸的,便被冬天的寒风给扼杀了。”

  “你是最有幸的--冬天,你驻颜有术;春天,你容胜往昔;夏天,你青春焕发;秋天,你风韵迷人。”

  “你嘴巴可真甜,只是太腻了,这些话应该留给你的女友说。”

  冰清想打断她的话,给她说这些话本就是说给她听的,并再用表情加以严肃肯定。可惜这些初步勾勒只是在他头脑里象征性的亲密接触一下,便被徐迟的叫喊声给生硬地分开了--

  “我要盖帽!”徐迟举手待发。

  “下一辈子吧!”鸣鸿举球卓立。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篮球飞出落地,尘埃落定。

  冰清看得分明,那球好像是待宰的猪,并非因不小心“天网恢恢”,而是“引刀自裁”。云雪看了,忍俊不住:“他们真逗!”

  “还有气人的呢!那一次和农大的球队踢球,那球队贯名‘鹰队’,说英国人发明了现代足球,而鹰队创造现代足球技法,结果被徐迟和鸣鸿他们踢得忘记了足球单词。”

  “他们的球技可非同一般呢?!”云雪有点兴奋;冰清心里想世界足坛就像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它的肢体和五官由很多著名球队组成,常引得女人不喜欢不踢足球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憎恨足球来。

  “他们那次对鹰队的三次非礼,连上帝都心生嫉妒:一次是月黑风高时闭着眼睛胡蒙进去的;一次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最后一次是街头泼皮依靠自身力量证明了‘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敌’。”

  “哈,你分明嫉妒他们--”冰清那“足球像男人”的猜想立刻得到验证--“你不大喜欢足球?我看,你只会写诗吧,什么是半路出家的诗人?”

  “半路出家指的是我不会写诗,只会改诗、解诗,偶尔写两句,却是诗非诗、词非词的,故曰半路出家。”

  “你会解诗么?那就解一下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语气有些“待见佳人时”的兴奋。

  云雪掏出一副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耳朵,笑着说:“那我就擦耳恭听。”

  冰清得了献宝的机会,先照例的抖抖肩,证明思想都堆积在头上,要从口出,必先得抖落;然后虎齿一错、两耳微挑、铁嘴稍张,便完成了先头部队应起的作用,而古人“惜字如金”的教导只好可怜地从耳朵里溢流出来,宛如耳屎--“徐志摩站在康桥上要对林徽音说出‘我爱你’时,林却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这种拒绝可真够绝的!”

  云雪插话说:“林太知书达理了,也太为别人着想了,结果只可惜了一段美丽的情缘。我一直觉得爱情和友情是不能替代的,他们终于验证了我的直觉。这首诗的意境很好,淡淡的,幽远而迷幻。”

  冰清被她的“爱情友情论”蒸腾了思想:“徐天真地认为得不到爱情,还可以有友情,可率直的诗人每次见了林总是忘不了走神!悄悄的我走了,真的走了么?我看未必。而徐与陆的爱情,不知别人怎么看,我觉得那轰轰烈烈的背后,仍是戚寂。徐一门心思的夺了王赓的妻子,这本身就是一种报复,这种报复才是最主要的。因为徐一直认为当初林的拒绝并非林不爱他,而是林考虑太多了--徐的结发妻子张幼仪,当时的世俗观念--而陆也和他一样是奉父母之命。林后来嫁给梁思成看似门当户对,双方家长林长民、梁启超都是大家,而且梁老成持重,比起徐的几分呆气更像好丈夫。可是再看看本来就纤弱的林才三十岁就犯了林黛玉的病--肺病--喜伤心、忧伤脾、气伤肺,可见林过得并不称心。”

  “是的,那首诗《别丢掉》可以为证。”云雪看了看冰清,眸子里闪着比西天更冷的目光,仿佛有一句话要冰清对她说;可冰清没有读懂,只听到云雪幽怨地叹息一声。

  冰清也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仿佛是云雪延续的尾声:“徐与林是精神恋爱,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他把爱情看成了光明,而林是一盏明灯,只能洒下爱情迷人的光晕,却不能和明灯结婚--所以徐对这首《别丢掉》没有更多的理解。我则看到了另一番心思:‘黑夜’和‘松林’象征当时残留的封建礼教;‘明月’、‘隔山灯火’、‘满天的星’是当年二人美好的回忆;‘梦似的拉起’是林很留恋当初恬淡的浪漫,甚至已有悔意,可当时她年龄尚小,缺乏向黑暗挑战的勇气,匆匆的逃掉了,只剩下自己‘叹息似的渺茫’;‘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仍有那回音,’什么事回音?你说一句‘我爱你’,回音也是一句‘我爱你’。另外,‘回音’与林的名字‘徽音’是谐音,这诗的意思就显而易见了。”

  “真佩服林会打哑谜,诗很美,诗意更美。”云雪痴痴地说。

  “我却很羡慕徐--他视若生命的爱有了回音--林毕竟还是剥去了友情的外套。”

  “唉,有情也未必真好--”云雪的叹息不是来自心底,而是从鼻孔发出的,足以证明这话的可信度不高;见冰清怀疑,便又叹息一声,悠长而深邃,足以证明是从心底发出的--“无缘何生斯世,有缘能累此生。”说完,竟出其不意地轻笑一声。

  冰清见了只是摇头:“叫你雪儿,你却没有雪的凉意,骨子里透出的全是可爱;叫你云儿,你却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而不是虚无缥缈。”他似乎是不怀好意。

   “你处心积虑呢--看来早有准备,哈,果然被我猜中了,请我来过元旦,定有他图--叫我什么呢?还是叫我雪儿吧!”云雪悠悠地说,“你就不会想雪是冰清玉洁的--噢,你可不要胡思乱想,这个‘冰清’可不是你,我也不是你的--”眼中露出狡猾的笑。

  “是--是啊!”冰清讪笑,“我为何要刻意探求你的名字呢?”

  “莫非你在暗恋我?”云雪笑时,满脸的纯真。

  冰清不知这句话是调侃,还是出自真心,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淑女突然被一个粗暴的男子撕去了衣服,而她偏偏又喜欢他这样做,可这时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文质彬彬地瞧着她。冰清感到浑身不自在,只好捏着嗓子学鸭叫:“你别臭美了!”

  “嗨,我说冰清,你没有发现我变了许多么?”眼神专注地问。

  “变了,变了,真的变了!变得让林徽音见了你也要伸出手捂她自己的眼,不敢正眼瞧你!”冰清受不了她的眼神,不得不佯装大怒,“我可警告你,你若再用这眼神看我,我说不定会爱上你哟!”

  “你--你排队吧!”

  “搭班车呢?!”

  夜色吞噬了黄昏,喂饱了肚子,触角便四散开去,将昼光网于其中。二人去了一家饭馆,那饭馆的门面的油漆都已剥落了,足以证明馆子的古老,能长期立于不败之地,自是有实力。二人要了两个菜、两碗面和一瓶红酒,菜和面没起到什么作用,肚皮被衣服遮着,看不出来;红酒倒是让二人脸上挂了彩,万里千山总是红。冰清回到宿舍,琴诩被云雪的不屑削弱了身子,彻底做了隐形人,只喊了徐迟和颜鸣鸿。四人在校门口碰到田光和杨斌晕着头领着二倩欣赏夜景,便一块风风光光地去看通宵电影。因是千禧,元旦的高温热情持续了一天仍没有消减,可盛千余人的电影院座无虚席。先是演白天场,人们还有兴致,吃着零食,腾云驾雾似的被香烟笼罩着。一幕《梁祝》,“蝴蝶飞过万水千山去”,赚了不少观众的眼泪;一剧《我是谁》,是成龙的力作,也算经典,老少皆宜。后来到了夜场,熬不了的人走了一部分,留下的边打瞌睡边看,兴趣索然得很。冰清对这类影片不感兴趣--他只顾得窥视云雪。云雪先前和他谈话耗尽了精力,又喝了点红酒,这时红着脸睡了。冰清兴奋得睡不着,偷着给云雪拍照。后来放映《泰坦尼克号》,男女主人公的生死之恋唤醒了瞌睡的人。杨斌对《泰》剧是深恶痛绝之的,原因只是他得不到葡萄,便说它酸,结果被女孩子如毒蛇、如猛兽、如恶禽的目光刺得体无完肤,哼哼唧唧地熬到天明。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下雪,宛如热恋中的情人,一旦说起彼此相思、山盟海誓,便是喋喋的不休。顾冰清白天心情好得出奇,兴奋得简直发了疯,可是一到晚上,惆怅和不安便会联袂造访。云雪的天生丽质无法用笔墨形容,只能放在心里咀嚼品味。她仿佛冰天雪地里两道精致的脚印,牵扯着人生的风景在她楚楚动人的身上加以演绎;又仿佛盛夏池塘中一株亭亭玉立的莲花,傲然而独立,超然而出世。冰清乐极生悲,头脑发昏得如在火葬场的锅炉里经过高温焚烧的爱情烧烤--他想像自己被零星的涮了挂在肉食铺子里陈列赤裸裸的身体的场面,不由惊悸起来,脑袋便清醒了许多,可过不多时又发昏了。

  中间穿插着两次考试,忙得不可开交。考完试,顾冰清宛如出墙的红杏,心里被“春意”闹得发慌,弄得白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只觉疲乏空虚,仿佛一切都失了依靠。闲了两天,无聊得要命,宛如空虚集体拜访,喧宾夺主地占据了他身体的核心地带;但一想到云雪,心里便是一阵恐慌,觉得自己的心被他人窥视了,有一种衣不蔽体的感觉。他心里波涛起伏,终于明白了爱情本就是件最奇妙的情感,即没有人能理解,更没有人能控制,它不像友情,友情由积累而深厚,爱情却是突发的,它要么不来,要来,就来得那么猛烈,那么令人无法抗拒。--云雪在雪的庇护下已悄然入梦,她不知道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正冒着零下十度的大雪穿越了黑暗和孤独,悄然抵达了她生命中的又一天--冰清往手心里哈气,思路渐渐清晰,铺了一张素纸给云雪写信:

  至清至纯的雪儿:

  那天你是逼着我说你“冰清玉洁”的,可今天我是情不自禁的在你的名字前加上了“至清至纯”四字!因为爱情是毫无虚假的--一个特别的女孩悄然走进我的心里,不知是从梦中走进来,还是从现实中走进来,我只觉得事情发生的是那样神秘而又自然,仿佛她注定要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写到这里,不知如何续写。写了句“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时间在那一瞬间就像寿终正寝的老人,脉搏停止了跳动”--忙熄灭笔的火势,防止它“乘胜追击”,心想他们分明早就相识,再这样写,就有作弊之嫌,恐怕连累他的爱情也有掺假的可能,忙撕毁了丢在一旁,铺了张纸重写。又写到这里,仿佛患噎食的人,总是在某一时刻噎住。这时“搜肠刮肚”也无法清除喉管的交通堵塞,拿着笔犹如庸医拈着手术刀,心虚得不敢下笔。好在柔情在肚子里支撑着爱意不倒,百忙之中改了徐志摩的诗:

    最是哪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爱你,道一声爱你

  那一声爱你有蜜甜的忧愁

  --我深深地爱着你啊!

  这时爱意披了战衣,风风火火地出来,又写了句“这几日面对蓝天白云,常定格你的模佯”,刚如获释重地叹了一口气,发现这句太过牵强,又太肉麻。想起肖克瑾的“拿肉麻当有趣”,连忙涂了--那涂的黑点宛如女孩子的鼻尖上长了黑痣,唐突得很--连忙又撕了。连撕了五六张稿子,觉得情书太难写,还是电话来得方便,可转念想打电话宛如隔着玻璃接吻,通身除了耳朵有感觉,其余仿佛都是虚设,偶尔波及到心脏,也是“战后余波”,起不到翻天覆地的功效。而且耳朵封闭不严,那些柔情蜜语不能像信那样留着反复看几遍。想起“电话是偷懒人的拜访,吝啬人的通信,最不够朋友!”(《围城》,唐晓芙语。)怕云雪又说他像“木头”,又“不够朋友”,何谈“够情人”呢?吓得他又将写好的誊了上去。最后黔驴技穷,又不能半途而废,白白的浪费这么多的精力,便借了方鸿渐写给唐晓芙的情书作结尾,直捣黄龙了事--

  我就想跟我--啊呀!“你”写错了“我”,可是这笔误很有道理,你想想为什么--讲句简单的话,这句话在我心里已复习了几千遍。我深恨发明不来一个新鲜飘忽的说法,只有我可以说,只有你可以听,我说过,你听过,这说法就飞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第二个男人对第二个女人这样说过。抱歉得很,对绝世无双的你,我只能用几千年经人滥用的话来表示我的情感。你允许我说这句话么?我真不敢冒昧,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怕你生气。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那首诗分明已说了“我爱你”,这样写分明撒了一个玻璃质的谎,又脆薄,又明亮;而他和云雪也分明已经做了“第二个男人和女人”,这谎撒得“渔网尽是缝”。他的爱情仿佛被这谎感染得遍体鳞伤,难以视人--吓得他又付之一炬。而睡意宛如撒了谎的诚实孩子,躲在身体里不敢出来。室友都睡了,只留蜡烛闪着忽悠忽悠的光,宛如鬼魅。冰清要找杨斌借烟聊以自慰,可杨斌抱着被子睡得太死,推了他两下,惊粟而起,喊了句“小乔出嫁了,小乔出嫁了”便戛然而止,倒头又睡,吓得冰清“魂飞烟灭”,不敢再讨。田光黑暗之中翻了个身,在梦中呓语:“伊丽莎白女王怀孕了,谁干的!”(世界最短小说,获伊丽莎白奖,英国人作,当时女王是寡妇。)冰清听了一怔,这时“初嫁”、“怀孕”、“谁干的”接连数次光顾,大有绝世佳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气势。他疲乏垂绝的希望像大地震时的日本房屋,一下子就散了架,可地震过后,便毫无怨言的重新拾起--他将丢掉的稿子向收复古城似的一一拣起,披沙拣金似的将它们重新拼图,重誊了一遍,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兴致勃勃地蹂躏了云雪的名字。

  第二日将信寄出后,顾冰清感到自己仿佛被抽空了,肉体和思想被这封信一并带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画皮似的躯壳,空荡荡的被骨头支撑着,与寒风若合符节地摇曳。他猜想云雪收到信时的表情,要么不屑一顾,要么骂他疯了,要么撕个粉碎。冰清情愿云雪骂他昏了,这表示她不反感,而且友情被她这一骂可能急剧升温,爱情也可能沸腾起来,煮熟水如同生米做成了熟饭;倘如不屑一顾,只能说他这个人从头到脚一无是处,仿佛这个人不存在,渺小得可减为无,这样还不如自卑死去;若是撕得粉碎,也能说明在她心中有分量,虽然爱情被牵连着粉身碎骨,以至于消失,但至少这封信产生了功效。信是寄出去了,却连同他的人,周围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做睡美人,心里颇后悔写了这封信,可信一旦投入信箱,就像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不由得慌乱起来。后来,他死了心,豁了出去,心里孱弱着回忆信的内容,仿佛每一个字都可以卡住他的喉咙,要他的命。字字推敲,句句掂量,发现每一个字、每一撇、每一捺、每一点都仿佛有了思想,都赤裸裸地表达对云雪的爱意,并没有丝毫毁掉友情的意思,便放下了心。但他的心被神经虚着,便有了弹性,一放下去,立刻又弹了上来,心被爱情这根线悬在空中,摇晃得头脑发昏,心更乱了。当夜刮大风,次日小雪接大雪,一脉相延,到下午没停过。又过了一日,冰清想云雪已该收到了信,想起“速战速决”,不能给她消化或揣摩的时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云雪去了。

  友情和爱情的隔膜仿佛是留音机的音膜,一旦戳破弄坏了,便不能显音。顾冰清到了医科大,没有敢进去。云雪梳妆打扮了出来,二人沿着大街走,都没有说话,目光也不敢相视,仿佛对方的眼中有毒,射出来的光更是毒上加毒;又仿佛两旁眩目的光辉压住了云雪的美丽,以至于冰清两眼直往两边溜。云雪平静得让他感到不安,也不敢询问她读了信没有,这事一直让他闹心。他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快乐地和孙儿玩耍,仿佛郑州所有的快乐都集中在她那矮小的身躯下,就像集中在一只贝壳里,夹在玫瑰色珍珠层那发光的壳瓣一样,也许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事实上并不存在,也许到了眼前,这种快乐的神秘性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这只是欲望的一种投影,一种海市蜃楼。

  二人走累了,便去吃饭。云雪先开了口,提议吃西餐,说医科大不远有一家西餐馆远近闻名。冰清没有吃过西餐,只是在杂志上了解欧洲人对饮食的习俗就像其语言一般多种多样;英国人茹毛饮血,通常把食品当成敌人打死煮熟了事--云雪提议,冰清自是迎合,这虽然有点让一个文盲去考状元似的为难,但至少可以模仿,不至于那么丢脸。进了餐馆,服务小姐款款而来,二人被热情浮上了天,择了灯火酒绿的地方坐下。

  “你很沉着,变得少说话了--这不像你,你从那儿得来的这种沉着?”云雪翘着鼻子问。

  “它来自我的头脑。”

  “是我看到的--你肩膀上的那个?”

  “是的。”

  “你头脑中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

  “我想它样样具备--”

  顾冰清忽然想起云雪学的是解剖学--当他看见云雪用一柄刀迅速地将一块像葛朗台在心情烦躁时施舍的一块肉切下几块时,不由得神经错乱,慌乱中更觉得她的眼睛犹如小李飞刀,随时可以找到突破口,庖丁解牛地将他拆得一无所剩,勉强地找出一丁半点,却也无法“样样具备”,要修正为“恐怕只剩下一样,那就是血”。

  冰清想到这里,心更加慌乱了。他第一次吃西餐的感觉便如一个正经的男子突然遇到一个妓女,慌乱得无从下手;又似乎那封信的余波让他和霉运勾搭上了,不由得想起方鸿渐和与他一夜风流的鲍小姐吃西餐的情形--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激凌倒是热的;虾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期潜伏在水里;除了醋以外,面包牛油红酒无一不酸--冰清吃得也倒尽胃口,并非西餐不尽如人意,而是他的胃像是被寒霜打过的茄子,再也膨胀不起来;又像乡下老农吃大餐,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更想不到在这样的天里,竟然还有冰激凌这玩意,别说吃了,就是看见,血也受不了打击凝固在身体里,这不由得让他更改注意:“我身上所剩的恐怕什么也没有了,已变成了女子常用的口红。”转念想到方鸿渐和鲍小姐“借烟卷来接吻”,便幸灾乐祸起来--他岂非是借血液和女子接吻了?这时心里想的,只是用他的血液做成的口红能让云雪使用,他就死得其所了。

  那张小小的餐巾纸,散着淡淡的幽香,犹如一个玉女舒展绝妙玲珑的玉体,勾引你再来光顾似的;冰清用餐巾纸擦嘴,仿佛在吻玉女的肌肤。他在纸上写了一首小诗《静的冬夜》--

  静的冬夜是谁

  紧拥一身桔黄的烛光

  对着蓝寂的孤星

  唱出那首轻柔的小曲

  静的冬夜是谁

  卧弹一具汉府的箜篌

  想着轻舞的云雪

  弹出那段蜜甜的相思

  静的冬夜是我

  要告诉袭一身轻盈华裳的女子

  那粒千禧的爱情种籽

  已悄悄萌芽

  那一段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已浮出水面

  --然后他将纸团成一团,仿佛这是绝密情报,要用特工送入大使馆的精确与灵敏,迅速送到云雪手里。云雪脸红得就像是秋天里的海棠,双颊涂的淡妆下面忽然晕出红晕来,像纸上沁的油渍,顷刻间布到满脸,腼腆得迷人。然后瞪大了眼睛念了三遍,仿佛在看一则不速而来的悼词,不相信冰清会写这样一首艳诗给她,尤其是在这样格调优雅的地方。也许是冰清的举动破坏了她继续吃的雅兴,也许是她的胃确实痛--据说医生对蓝色有些敏感--也许是她看到了这首诗,便联想到冰清的那封“情书”,脸又变了颜色,眼睛似两条斜缝,眉毛高高上挑,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漫画里讽刺画的脸--然后,她像是从冰清身上发现瘟疫似的逃开了。

  冰清懊悔着回到学校,恨自己的语言系统被纸笔代替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也许她和林徽音一样,不能大方地将他们之间的友谊看成爱情,等着他说“我爱你”,她便给他同样的回音--然而云雪对他的态度冷缩了他的欲望,仿佛他一直都在自恋。也许他们的友谊真的到此为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的距离怎么近,拉得怎样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可转念一想,这地球不是绝对的圆,只是一个如鸡蛋似的椭圆,地表又是坑坑洼洼的凸凹不平,搞不好还会交于一点呢?这样自譬自慰,心里就好受了一点。天空也变了颜色,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

  临睡的时候,云雪竟打来电话。冰清一时激动,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只记得富丽堂皇,却不记得雅名出处。冰清见云雪好像对爱情不大相信,怕它带有梅毒或艾滋一类的疾病,会迅速破坏她的内脏,到底是不愧学医的;又说爱情终究不可信,她还不想吸毒,冰清不晓得她是如何将爱情和吸毒联系上的,不由得对她五体投地的佩服。后来,云雪的电话卡支持不了这高昂的消费,缴械投降了,冰清便反客为主的拨了过去。云雪的能量都用在了第一回合,第二回合一开局便气力不足,温柔多了。她说她爷爷先前是教师,后来升职文化局局长,现在退休在家,整日闲得无聊,便“之乎者也”的传授她“封建的毒瘤”,以至于她对爱情漠不关心;又说她不会结婚,这倒让冰清招架不住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说过要和她结婚的--“不想结婚的女人”或“不想爱你的女人”,她们的语言里都有些锋芒,只是没那么毕露,像饭里的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虽会给人一种不期而遇的伤痛,但你若不去吃饭、去吃鱼,便万事大吉;倘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冰清渐渐适应了这番“爱情轰炸”,像一切没有恋爱过的男人一样,对“爱”字看得太沉重,说不出口,只能用笔写,仿佛这“爱”字由大脑到嘴的过程中又加载了千斤重量,只能拖到嘴边;又好像爱是最厉害的杀伤武器,一个爱字可以摧毁对方所有的防线。他忽然想到那封信里的“爱”恐怕早已产生了功效,想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将云雪看成了“穷寇”,胆子便大了起来,说:“爱你没商量!”

  “此言差矣!”云雪受了爷爷的熏陶,说话也“之乎者也矣”了,“人都爱别人的权利,这似乎是‘没商量’的事;但别人也有拒绝接受你求爱或示爱的权利,这也是没商量的事。因此在求爱或示爱前,绝不能同别人作作商量。”

  冰清没想到一句“爱你没商量”会引起这一番非议,仿佛是说爱她“没有商量”似的,脑子一糊涂,也忘了写信不就是商量?脱口就说:“过把瘾就死!”--他得不到爱情,便发了狠。

  “此言谬矣!”云雪不给他反攻的机会,“过什么样的瘾就死,正常的欲望一般不叫‘瘾’,它们也不具备瘾的成分。你更犯不着为此去死。‘瘾’字从‘病’旁,表明这是一种病态,非良性的中枢神经刺激而形成的一种不良习惯和爱好,譬如毒瘾、烟瘾、赌瘾,还有贪瘾、色瘾、官瘾,甚至杀人狂、虐待狂的‘瘾’等--只有这些瘾,才是会引人致死的。你想过那一种瘾就死呢?”她所学的派上了用场,电话线快要被她的激情胀断了。冰清将话筒稍离开耳朵,想说过“色瘾”就死,可怕这一句话是油,云雪的话是火,这一火上浇油,真的把电话线给胀断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云雪得胜,更是喜形于色:“你还敢爱我么?不怕我犯有职业病,整日拿你开刀么?”

  “怕是怕的--可是你知道么?若不能爱你,那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还怕被你开刀么!再说了,你犯有职业病,我这辈子身体便有了所依,而且你也找到了练习抓药打针的靶子,各有所得,自是要爱你的!”

  “你真是铁了心!仿佛心是钢铁做的,这几天我正学解剖学,再见你来,我便拿你实习了,到时看看你的心是肉的,还是钢的,竟这么大胆子?”

  冰清想说是肉的,但怕这肉做的心不足以证明爱她的程度,不由得将肉心吞了,换成钢的。忽又想到了肺,切开心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不定还会试试肺看,正想将肺也换成钢的--电话卡却像害了肺病,不住地叹息--冰清虽然余犹未尽,但也不得不挂断电话,防止肺病蔓延,转念想反正要换肺的,便拼了肺说:“我爱你--雪儿!”宛如将死的人突然回光返照。云雪嗔怒道:“你是个笨蛋--”一句话没说完,电话卡发怒了,以自杀来证明它“士可杀而不可辱”。

  冰清握着话筒,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这场谈话耗尽了他的能量。呆了片刻,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却没有困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仿佛困意被黑夜吞噬了,被不知结果的爱情给粉粹了。拉亮灯,困意终止消失--这时已放了假,室友都回去了;圆华大学放假通常比邻校早,说是要起领头作用,要做表率--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被寂静裹住,连打了几个哈欠,可这哈欠只是匆匆过客,拉不回困意。夜里自然少灯光,黑魆魆的,一切都好像是虚的,如影在水,如云在天,可以自由地穿行其中。白天阳光朗照,人们感受了阳光的温暖,脸上都放出了光。夜里没有睡觉,到了白天,瞌睡便登门造访了。顾冰清贪床不起,推迟了一天回去,上午拼了命的睡,到了下午,却感到空虚得要命,想给云雪打电话,可想到她这几天考试不便打扰,便将冲动捺了下去。心中想明日回去,可又舍不得与云雪再见一面的机会,颇拿不定主意。校园里寂静得可以听到露水往树叶上滴落的声音,仿佛在酝酿一股大潮。冰清总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烦忧,感觉像在船上,却不知船要到那里去,会不会颠覆。这几天激情满怀地忙碌之后,这时却有点不可说的意味--夜游的鸟总是稀少的,即使比翼,也由离群的感觉;因而这些鸟硕大而有力,飞得高而远,大气磅礴。冰清不知这些鸟的名字,自己问时,总是支吾。他更不知道它们要往哪里去,所谓御风而行,奋而南图,不过是庄子的大言,然而这些鸟,在它们酣畅翱翔的时候,究竟干什么呢?

  下楼买些吃的,回来时碰到肖克瑾,知道有三门补考,像斗败的公鸡,蹒跚着回到宿舍;关上门,心中一阵阵的痛,宛如刚洗过胃的人,不能吃饭,只能喝水。又是黄昏,想起云雪,心中便起了异样,将不快压了下去--补就补呗,补考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而且我得到了别人一辈子也可能得不到的东西,譬如说补考,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来年若是重修,接着留级退学,酸甜苦辣,足一尝遍,才不枉上这一遭大学呢!再说自己只顾得窥视美人,若不补考,天理何在?为使天理存在,也要“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去补考--他自譬自慰,竟渐渐高兴起来。忽然想去看天--他极少看天,平时也没有留意夜空,因为月光都被霓虹灯拽去了。城市的灯的确好看,叫人不能不失去平常心接受它们的诱惑,但看多了,觉得不外有两类:一类说我很有钱,一类说快给我钱。往深处想,又都属于第二类。要钱也是好事,至少说明有钱可要,但终究没有星空那样安谧慈祥,她只知道给予,却不索取--忽然又想起补考,心中宛如锥子锥了一般,悻悻的不快,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想告诉云雪,又怕她耻笑,还不如不说,便郁闷着睡了。

  次日一早,便收拾了东西回去。太阳高兴得快将一张脸笑歪了--顾冰清见了心烦,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却受不了阳光的锋利,不禁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又是厌恶,无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便“啐”的一声向地上射出一口浓浓的唾沫,这唾沫仿佛将心中的不快都带了出来,觉得全身一阵舒畅。背了行囊,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园;微一凝步,蓦然回首,见校园被阳光照得一片金黄,心中竟头一次对它生出了留恋,慌得他不敢再看。这时又想起云雪来,心中禁不住的为之一颤!



现在也来发表我的文章
      
[相关文章]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电话:010-62630930-5359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