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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九重阳】圆上行走(6) 作者:九重阳0609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4-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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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暗度陈仓

  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往往像改变一个人的鼻子那么困难--它们都处在核心地位,一个处在脸的中央,一个处在性格的中心。

  --亨利·詹

  肖克瑾自刘邦哲学“命丧黄泉”,便随着它销声匿迹了,每日早归晚来,据说是余萍要做妈妈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五十岁的人还要生孩子,这要比十八岁的少女已是未婚妈妈还要稀奇。肖克瑾喜上眉梢,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短,胡子却是越来越长,说是为了让孩子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具有艺术家气质的父亲。他见历史越是存放才越有价值,譬如商朝的青铜器要比现在的青铜值钱得多,就缄口不言了,将它存在肚子里,这时它的价值都表现在胡子上了。胡子通常是两撇,肖克瑾的胡子只是一画,便到处宣扬那是鲁迅先生的胡子。五十多岁的人了,头发宛如中国的农民起义,一个个的不绝于迹了,已经灰秃,全靠这几根胡子表示老树生花,生机未尽,这时又制造了一个生命,更显神气。他将未出世的孩子看成了唯一,仿佛眯着眼睛看太阳,周围的景物一概消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郑州市首届“挑战杯”大赛圆华大学赛区的主任头衔才被施明哲抢去。

  施明哲随肖克瑾举办刘邦哲学颜面丢尽,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他的系主任做得不顺,先是恭维肖克瑾,费尽了他一大半心神,好不容易将关系拉近,却被肖克瑾未出世的孩子给横刀夺爱了。二姑娘自去了满天星,人也趾高气扬了,便学班固的妹妹班昭写了一本《男戒》;施明哲自此就有了季常之癖,一不小心变成了“三从四德”男人,施明哲自嘲说男人靠女人天经地义。举例说:小时候妈妈给零用钱,结了婚太太管家政财务,老来靠儿女给养老金;又说自己实行的是怀柔政策。二姑娘身材削瘦,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施明哲看了心中又是发痒,又是发寒,怕她那盈盈不值一握的腰握在他人手里。二姑娘前二十年活在自卑之中,这时“洗心割(革)面”,自是要弥补前二十年丢失的青春,经常泡舞厅,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的,被施明哲撞上了好几回,幸好他们的关系只是勾和搭,施明哲才没有大发雷霆--他也不敢,一是怕校长撤了他的职务,二是怕二姑娘弃他而去--因此他的权利欲特别大。

  琴诩只是偶尔去表叔家的。表叔是个记者,笔名叫四金--这“四金”是由他的名字金鑫化出来的--贪婪得很,经常将“金钱,金表,金饭碗,金发女郎”挂在嘴边;周身没有一处特殊的地方,吹毛求疵的求证,他的平庸和扯皮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特长,说为琴诩跑跑小说,并斩钉截铁地说:“琴诩,你放心,小说包在我身上--”琴诩果然放下了心,只是这心放得太彻底,摘掉了放在地上。表叔的“说”好像是假币,只能拿出来瞻仰,却不能用。琴诩到时,表叔正准备去采访一个从法国归来的假金发女郎,是关于“裸奔”的话题,他自接到通知,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有裸奔女郎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闹腾了半夜。天明醒时,眼睛变成了熊猫眼,赶忙用妻子的化妆品修补,刚修好了一只眼睛,却见到琴诩铮亮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来了?”

  琴诩望着表叔修好的眼睛,说:“表叔,下眼眶还得多涂点。”

  表叔补了妆,说:“唉,还不是操你的心操的,你爸来电话说,要我无论如何也得帮你一把--可你知道,你表叔只不过是一个记者,那有哪个能耐--你表婶昨天打麻将打到三点,让她睡吧。”看了看表,皱了皱眉,接着涂下一个眼睛。

  “表叔,你说我的小说有希望吗?”

  “你这么小,就完成了长篇巨著--这个长只是长度的长--确实不易,可是你也知道,大陆的文化氛围决定了小说的价值取向,武侠小说确实不是出版社垂青的文体,虽然它拥有一定数量的读者群--唔,我这只眼睛修得怎么样。”

  “好极了,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一双没有休息好的眼睛。”

  “刚才我说到那里了--哦,你的小说,什么来着,《逍遥游》--这书名取得不错,是《庄子》里的,嗯,我有几个同学在出版社里,有时间我约他们出来吃吃饭,问问他们--你前天打电话说,你的一个同学搞了一个发明?”

  “嗯,顾冰清,大扬程可调式水泵。”

  “他一个弄的。”

  “他失恋了,效仿古人著书立说--可他写不出,就闷在图书馆里看发明专利的书,一不小心就自己发明了一个,只不过,那太小儿科了,毕竟我们的知识有限,大一学的只是理论知识。”

  “我给你说一件事儿。大学生创业你知道么?就是各大院校的挑战杯创业大赛--这事还是秘密,只有上头一些人知道,说是要选出好的作品搞风险投资呢。你和你的同学不妨去试试--也给我腾出时间,好跑跑你的小说。”

  琴诩回到学校告诉了顾冰清。顾冰清仿佛在黎明时看到了渺渺茫茫的光亮,兴奋宛如发了酵的面粉,越胀越大,眼睛快撑爆了:“上天会如此垂青我?”表情显得这句话是反语,意思是上天会如此垂青他。

  “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恋爱失败了,协会失败了--这些失败只是创业前期的磨练,你所要成功的,就是目前的大学生创业。”

  “大学生创业在河南可是首例,我在《商界》早就知道这个信息了,不想它竟然刮到郑州来了,咱们可要好好把握一下--你的文笔不错,可以写创业计划之类的。”

  “我看过你平时写的诗,其实你的文学功底也算不错,只是缺乏锻炼。”

  “你也甭说,我真有一个写作计划呢,我想写一部小说--”琴诩插话说,肯定是云雪给你的素材和灵感;顾冰清羞红了脸--“胡说,我只是对你研究的课题有感而发,小说的题目就是《圆上行走》。”

  “《圆上行走》?你要写《圆上行走》--这是一个绝好的题目,只是以你的笔力恐怕有点难,就好比一只蚂蚁要啃噬一只大象。”

  “可终究一天,蚂蚁是可以啃噬大象的,只要蚂蚁持之以恒--再说了,我只想写,只是有写的冲动--你也知道我总是想得天花乱坠,就像一个哲学家说的那样,我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你的性子是急躁了点。”

  “你不也是一样--所以我就想,咱们的创业团队还要再增加一个人。”

  “徐迟。”

  “呀!你是我的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他。”

  “我只凭直觉,徐迟年长,老成持重,可弥补咱们俩的缺陷。当初武侠协会就吃亏在这一点上,也怪咱们太急功近利了,这一次可要‘吃一堑,长一智’。”琴诩挖掘了徐迟的性格为己所用,老成持重地说。二人一拍即合,去邀徐迟,徐迟先是皱了皱眉,问是真是假,然后舒眉一展,说:“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要是不答应,可惜你们这两个伯乐了--再说了,我也想过过老板瘾呢。”爽快地答应了。过了几天,学校里果然打出“挑战杯”的旗号,三人组成九九团队报名参加了。施明哲听到消息,心里便犯嘀咕,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学创业只是一个希望,宛如挂在驴嘴前的萝卜,引着顾冰清他们欢喜雀跃地追赶,却总又是追不上。

  黄昏时的太阳宛如古代女子的眉心一点红;而五月的黄昏,则如林黛玉浅睡时穿的鹅黄裙袂;初夏的风,仿佛是薛宝钗动情时拂落贾宝玉身上浅醉的柔情;天空是清清亮亮的,犹如王熙凤得意时的脸。满校园轻飘的都是柳絮。琴诩心中的柳絮是很婉约的,仿佛轻舞飞扬的得志女子,算不上是飞扬跋扈的,因为她骨子里是“窈窕淑女”。这日下午,想到柳絮,告诉冰清:“我总觉得柳絮这名字有内涵。”

  “你恐怕是爱上她了吧--我发现交笔友和网恋有近似性,都是罩着脸谈情说爱。”

  “我才不是爱上她了呢--”冰清说你不要告诉我你要为柯静守身如玉--“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已将她忘了。我说的是柳絮,她说她还在上大学,可我从她的字里行间里却发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我就不相信--你能观其字便知其人。”

  徐迟说:“我信--爱情是一种物质,一种看不见但能摸得着的物质。也可以说,爱情是高能物质!将来人类资源枯竭时,应该好好开发爱情能源--恋爱中的人是不知道饿的,吃了同样多的饭,有了爱情的人就会事半功倍,就等于间接增加了能源。”

  顾冰清说不信他的“爱情能源论”,可想到几个月前的自己,心里便否定自己的话,一壁说:“施明哲在为了维护他微乎其微的名誉,作最后的挣扎--他看我们的眼神,仿佛把我们都当成了死人,两眼毫无避讳的盯着我们看。”

  琴诩哼了一声,仿佛冰清的死人说得太绝对,他没有理由反驳,便借着鼻孔打无硝烟的战争:“张申府说:死了的人常是好的,因其已与人无争了。所以我们都在拼命地捧死人骂活人。培根说:人可以允许一个陌生的人发迹,却决不能原谅一个身边的人上升。所以我们从不嫉妒皇帝而只眼红邻居。”

  顾冰清叹道:“我觉得我的学习神经宛如中了散骨散,瘫痪在骨骼的隙缝里,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宛如移情别恋的人,先是爱上了武侠协会,这时又迷恋上了创业。大学生创业是传统教育的叛逆,也只不过是叛逆,宛如神经中枢的一个不足于影响生命但可改变某个关节的神经末梢--唉,施明哲是挑战杯的主任,看来咱们要哭笑不得了。”

  徐迟摇了摇头,从悲观的人中挤出一点欢乐来:“诗人挣的钱还不如妓女挣的钱多,但你不能由此断言妓女比诗人更有价值。施明哲虽对你们有偏见,但这毕竟是咱们系的荣誉!”

  顾冰清道:“咱们得两手准备,有些事情希望值越高,失望就越大,譬如说爱情--”他和云雪的爱情宛如焊花,耀眼时,便开始走向毁灭,总是耿耿于怀--“琴诩,咱们明天去创业中心一趟,瞧瞧有什么新闻没有?--不过,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这不一定能成功,而且还要耽误学习的?”

  徐迟哼了一声,以示抗议:“费兰克说:如果你是懦夫,你便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你是勇敢者,便是自己的友人。”

  琴诩冷笑道:“你--什么意思?嗯!我和徐迟岂是软体动物,因为没有坚挺的脊骨,只能爬行一生。我们选择了瀑布,失落虽有痛苦,但却是走向大海的动力--你懂,唔?”

  明日,顾冰清和琴诩到了开发区,宛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长了一番见识,想不到郑州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地方。找到创业大厦,费了好一番心血才进去,见到一个单薄的女子,弱质风韵,小小的一张脸,光洁白嫩。她有一双东方人少有的大眼睛:大且凹;让人不禁想起伍尔芙夫人的“十六世纪的才女的下场除了发疯,就是孤独老死”--长这样的眼睛的人太灵透,不是福气,心中忍不住的一阵痛--她笑的时候,大大的一个酒窝跳进跳出的,却让人觉得女人幸福就应该如此。她见琴诩好奇,笑容里便掺进了冷漠:“你们是--”她的破折号仿佛是姜太公钓鱼用的直钩,只能钓琴诩的“愿者上”:

  “我们是圆华大学的。”

  “嘻,这么巧,圆华大学--挺不错的,我也是圆华大学毕业的。”

  “那咱们是校友了,看你的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刚毕业没多久吧--”一个精瘦的年轻人走进来冲茶,对他们妩媚地笑了笑:“这是咱们创业中心的奇葩--”琴诩心里一阵冷笑,记得这仿佛是曹雪芹赞叹林黛玉的--“风险投资办公室助理。”琴诩立刻对她另眼相看,仰慕与爱慕好像是不分彼此地闯进他的心里:“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嗯,你听说过我么?你知道我是谁么?”

   “还未请教?”

   “又是久仰,又是请教的--感情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怎么还有功夫创业?”

   琴诩哼了一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只觉这女子一定要看得起他:“武侠小说是我的最爱--甚比我的生命,我正在创作,就像妇人怀孕生子,已酝酿了好长时间--噢,对了,刚才已请教过了,你还未答复呢?”

  “什么答复?”那女子皱了皱眉。

  “姑娘的芳名?”顾冰清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收敛语气;琴诩视而不见。

  “柳絮。”那女子冷笑着说。

  “柳絮?!杨柳之柳,飞絮之絮?”

  “是我的笔名--中文系,九五届毕业生,叫我柳校友就好了。你呢,我看看--”翻看他们的资料,寻找琴诩的名字。

  琴诩幽幽地说:“我呢--整个人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自己都觉得恐怖,恐怕有一天,会变成不带灵魂的壳。四十岁之后才适用这种状态,真不幸,我提早了二十年。无论怎么样,现实都是残酷的。你自己编织一个虚幻的世界,然后沉溺其中,不愿醒来;我则是变成了一只刺猬,有风吹草动就支起全身的刺--你和我一样,都是自我伤害,这就够了!”

  “你--”柳絮吃惊地抬起头。

  “这是我一个油漆专业的笔友--真是巧合,她的名字也叫柳絮--她写给我的,我背下了。”

  “你是琴诩。”

  “如假包换。”

  “这么说,咱们是笔友--”想起自己编的谎话,连忙止住;她学的是中文,却嫌中文廉价,便说是油漆专业毕业的--她想用“谎话的油漆”来粉刷她虚伪的自尊--“嗯--你们此行的目的我已知道。咱们创业中心已和圆华、农大、医科大等几所高校谈妥。你们的项目是--呃,我瞧瞧,是大扬程可调式水泵,这并不算新颖--这幢楼里,现在就有两个创业小组,还谈不上真正的创业,是孵化阶段。他们都是软件开发,市场前景挺广阔的。”

  “也许--吧,不过软件开发就像泡沫一样,上升的速度挺快,它的前景虽是广阔的天空,但不可能到达巅峰--一遇障碍物或到了真空地带,便会爆破,它的七色光彩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们的发明则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所向披靡,选择我们的项目是你们最明智的选择。”琴诩一番激昂只换得柳絮的轻笑。

  精瘦的年轻人端着茶杯走了。柳絮问:“小说写好了么--你可也不像是中文系的学生。”

  “我为什么不像是中文系的学生?”

  “因为你缺少一股气质!”

  “气质?”琴诩冷笑,“什么是气质,你知道么?唔--有钱才有气质!我看你就有气质,因为你有钱。有钱的人,身重如金,腿如弹簧,走路行若流云,气质自然而生!没钱的人,身轻如燕,腿如麻杆,走路拖泥带水,何来气质可谈?”

  “你说得不无道理。”

  “这虽算不上是什么至理名言,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好像这句话是经过一番厮杀才从他嘴里突围出来似的。

  “所以你们才来创业,创业的目的只是为了赚钱?”

  这回轮到琴诩轻笑:“你是明白人--”顾冰清直吸气--“我就是喜欢你--你这样的--明白人!”

  柳絮的脸迅速地一红,又迅速地退了回去,像涨潮:“嗯,咱们今天就说到这儿--念在咱们是校友和笔友的份上,我尽量帮助你们。不过,我说的不一定作算--”琴诩笑着插话说女人说话算数才是怪事,惹得柳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要看你们的项目好坏了,无论如何,先祝你们好运!”

  “Thanks a lot。柳笔友--校友!”

  柳絮笑了笑,这笑宛如定心丸,稳了二人的心。柳絮要请二人吃饭,琴诩说:“应当我们请,谁让我们是男人呢。”柳絮说:“那可不行,别人要是看见了,还以为你们这是贿赂我呢。”结果这顿饭是柳絮请了。开发区靠着西柳湖,西柳湖两旁鳞次栉比地开着好几家馆子,坐车从创新大厦到西柳湖湖畔要十几分钟,站在大门望西柳湖,只能望见湖面像女人的胴体一样光滑;临近了,才看到湖面上零零星星地飘浮着残羹冷炙和残花败叶,宛如女子脸上的蒙脸沙,不甚清楚。三人找了一家不错的馆子,随便要了几个家常菜,柳絮要给二人要酒,琴诩摇手说:“不喝,酒能乱性。”柳絮问:“你那个柯静呢?你们怎么样了。”琴诩委屈地道:“还能怎样--南柯一梦呗。”柳絮说古人果然有先见之明。顾冰清想插话,可这难度就像小国去干涉超级大国的政治一样难。

  回去的路上,琴诩说不虚此行,冰清嗤之以鼻,接着又对柳絮评头论足一番,说柳絮这笔名太过纤弱,也过于缥缈,对琴诩一直暗恋这样的女人表示惋惜。琴诩却贼笑着说这笔名好,名如其人;又说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用眼光与人偷情。

  顾冰清揶揄他说:“八成她心怀鬼胎,准也是看上你了--你们果然是心有灵犀。”

  琴诩脸上一红,心里爽快:“看上你了呢!--”话一出口就后悔--“瞧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我喜欢!”

  顾冰清灵机一动,说:“为了咱们的前途,你不妨施展美人计。”

  琴诩笑道:“恐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说笑着,觉得创业有了眉目,整个身心便如在炉子上烘了一般。烈日仿佛形容还未发育成熟的少女,缺少那股魅力,达不到暴晒的程度,只有女子的裙子,才能证实夏天已经来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风里含着燥热与烦闷,温热得让人窒息。瘦人有了活动的空间,球场上可见他们灵巧的身影;胖人躲到电扇下,还一个劲地喊热。

  一个星期六的午后,挑战杯结果出来了,九九团队获得一等奖,三人兴奋得去撮了一顿,回来时被酒气醺红的脸带着一抹酡红,仿佛被别人的红眼传染了上去。第三天,顾冰清和琴诩又去了开发区。见到柳絮,琴诩兴奋得似乎烈日是他的情人,只会柔和地吹:“柳校友,我知道你工作挺忙的,但我想你一定有时间看我给你带的东西--我写的小说--请你斧正。”柳絮穿着制服,说不出的妩媚,有人说年龄是女人的天敌克星,可有时年龄大的女人也是少男的天敌克星,这一点琴诩深有体会。柳絮微笑:“你这是和我套近乎么?嗯?--我一定拜读你的大作。”三人聊了片刻,十分欢畅。琴诩说柳校友一定喜欢王尔碑的《遐想录》。柳絮很是惊奇,问他怎么知晓,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琴诩笑着说若能是柳校友肚子里的蛔虫,那就是老天怜悯了。柳絮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片刻,仿佛被虫叮蚊咬了一下,来得及涂上药水,又迅速地消退了。琴诩说你的办公桌上明明放着王尔碑的《遐想录》,就好像杀人凶犯手里握着刀,证据确凿;又说他也喜欢,有机会切磋切磋。柳絮笑着说奉陪。

  顾冰清心里高兴,知道琴诩真的喜欢上了柳絮,美人计的主角假戏真做,这话剧定可以假乱真;同时也有点微微担心,社会毕竟不同于学校,弄不好便成了孙权。回去的路上将担心告诉了琴诩。琴诩只是傻乎乎地笑,仿佛脸笑的时候被涂上了强剂发胶,只能有这一个表情了。顾冰清只好陪着他一起高兴--这高兴是短命鬼,被顾父的电话震得心痛欲裂,回到宿舍便一命呜呼了。

  那电话带着顾父沉重的呼吸,似乎也带着一股鱼腥味,经电话翻译过来的声音是:“你知道鱼腩么?”

  顾冰清先是一怔:“鱼腩--”这两个字经过大脑皮层激烈地筛选,并无相应的储存信息;又怕顾父说他是见识短浅,便明哲保身地说:“鱼腩么?鱼腩就是,就是--”

  顾父见冰清的废话要用钱来计,又见这废话大有长盛不衰之势,暗自思量兜里的钱没有他的废话多,忙遏制了他的废话蔓延:“鱼腩就是任人宰割的意思,我在这里养鱼,偶尔想到你若不好好学习,恐怕也只能作鱼腩,吓得我睡不着觉,这不就给你打了电话--记住哟,不要作鱼腩,要好好学习。”

  冰清点头的频率和顾父说话的速度成正比,等到顾父训话完毕,他点头的趋势已制止不住,宛如吃了摇头丸,连称是。

  顾父又问:“知道牛腩么?”

  “我吃过,小时候,您买的,我自个吃了一半--想起来真是不孝--”这时想到父亲的问题,知道现在不是抒情的时候,转折道:“牛肚子上和近肋骨处的松软肌肉。”

  “对,人穷志不穷!你也不要做松软肌肉--”冰清知道这句话的利害关系,肃容称是--“你要好自为之--”冰清知道这是谈话终结的讯息,忙说:“您老人家要注意身体。”电话那头只有“嘟”的尾声;顾父显然已经挂了电话。

  琴诩这几天一直泡在图书馆里搜集王尔碑的资料,爱情的火苗越烧越旺,直烧得身上渗出了盐渍。图书馆里的空调患了麻痹症,不知如何调节气温。他凝视着王尔碑消瘦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身子,恍然大悟:“一个人的精神境界越高,他的饭量就会越少,看来只有胃袋空了,脑袋才能装满干净的思想!”他喜欢创作--学习上他患了学业上的癌症:厌学症--他曾经有一段爱情,却成了艺术的祭品,一直懊悔着,于是创作《逍遥游》。柳絮改变了他的想法--往日颠簸流离最终转换为不可或缺的丰富创作素材和创作契机,无疑是出自极为有限的特选;更多的人抵押掉残余的诗情,以换取能坐下来吃的一口热饭--琴诩衣食有来源,诗情便涨得溢了出来--冰清说是“饭饱思淫欲”--

  柳絮我爱的

  你飞舞的时候

  华丽总是在我的眼前闪现

  你虽只是浅浅的一笑

  但回眸的那一瞬

  惊骇世俗又怎足以形容

  你回眸的那一瞬

  便决定了你的命运和我的命运

  柳絮我爱的

  在你最美丽的时刻

  拥起飘落的柳絮

  就如同拥有了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

  我只好向飘舞的柳絮起誓

  今生

  定要

  拥你

  入怀

  琴诩写了这首《柳絮·情丝》,向柳絮要了她的E-mail,发了个邮件过去。过了两天,柳絮打电话找琴诩,琴诩不在,回来后得知消息,脸上毫无表情,一本正经地打电话,“嘟嘟”的响声震得他的脸皮一个劲地跳,看得众人心里发毛。电话通了,柳絮气急败坏地说:“你们的项目呢?怎么没有报上来?怎么回事?放弃了么?”琴诩嘟囔着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由激愤变成缠绵,说:“琴诩,你在听吗--我往你们学校打电话了,你们的系主任可是叫施明哲--”琴诩说是--“他说他不管这事,你们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琴诩挂了电话,给冰清说了。顾冰清慌了,忙和徐迟去找施明哲。施明哲嗔着脸说这不关他的事,要他们去找管理系系主任。二人跑到管理系,系主任四方脸,两眼凹了下去,是日夜操劳的后遗症,听完他们的叙述,便翻箱倒柜地找材料,一壁说:“小伙子们,可不简单哟--有创业的雄心,志向远大,我们一定支持你们--这是咱们省的首例,我们也不知道程序。”这时,一个女生敲门进来,眉目都刻意修饰过,眼睛眯在一起,好像对一切都一屑不顾,只是她的鼻子仿佛被经常抚摸,不小心偏了寸许,削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像是有满腹心事。系主任见了他,笑道:“程冰,你来的正好,这两位是机械系的。”顾冰清自我介绍:“顾冰清。”指着徐迟--“徐迟。”程冰的笑容先从嘴角边跳起,然后扩散到眼角:“顾冰清,就是你!挑战杯一等奖得主?”顾冰清喜得嘴角裂得与耳朵只有一皮之隔,没想到他顾冰清声名远播。系主任对程冰说:“明天你找十几个人和他们一起去开发区,增加声势,看看咱们学校的项目是否能够入围--不过,年轻人做事要适可而止,别耽搁了学习。”三人告辞出去,顾冰清和程冰商量明天如何去,程冰掩饰不住的兴奋让冰清心寒了一阵;徐迟去通知琴诩让他打电话告诉柳絮。琴诩没有打电话,竟身先士卒的亲自去了。

  琴诩到开发区时,夜已经降临了。柳絮见到琴诩,不住地冷笑。琴诩心里作痛,暗责自己的爱太随便地给了别人,不但没达到预期目的,反而遭到了别人的耻笑。在门口溜达了半响,见时间不早,准备回去,可心里又不甘,就在这时,见柳絮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套装出来,人在夜里,更显得纤弱澄明。这澄明带到小河边,衬得天空说不出的明净。柳絮望着琴诩说:“你年龄还小,看不出我是个无情无心的人。”

  琴诩冷笑:“你绝不是无情无心的人--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的眼睛,我看过你的眼睛,而且现在还正在看--”柳絮将眼睛移到别处--“眼睛在五官中,地位显赫,它能展现一个人的天赋和气蕴。一个无知而自卑的人,眼神黯淡,目光散乱迷茫;而一个自信和有智慧的人,双目就会炯炯有神--刚睡醒的人除外--以前听评书,一说出来一位修为很高的人时,多半称他双目如电。暗送秋波一词把眼神说成秋波,不仅形象,而且在古代极具科幻特点,牛顿时代人们争论光的本质是波还是粒子,结果二者兼有,而我们的祖先早在几千年前就已认识到光具有波的性质。人一害羞时,除了脸红还要低头--徐志摩有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缘何低头,原来是羞得不敢再把两束眼波射出去,就只好向下发射,普照脚尖处那片地球了。”

  “你应当写现实小说--你的武侠小说有模仿的痕迹--不过,写得还不错,也许,只仅次于金庸。”

  “我不敢写现实小说,更不敢自诩为文人,写东西这玩意,都是人人心中有,却人人笔下无的。能写出一部好作品的关键是在于对生活的细心观察、写作技巧和坚持精神。刚出道的上海金子韩寒称‘以看很多书来代替阅历’,这一定是个误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文学创作的前提,古来有之,仅凭天才能成为作家的还没有。张爱玲被誉为才女,有人说她足不出户,却写了很不错的小说,实际上,旧上海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了。在审美取向上,我一直很欣赏内地的,陕西派深沉朴实,平凡之中见真味;江浙派清雅飘逸,与陕西派现实主义风格相较,带着浪漫情调。而咱们河南因地处中原,人文文学底蕴深厚,所以古典文学略胜,譬如二月河,现在被称为出版商的印钞机,这也是我的武侠小说《逍遥游》古味较浓的原因。我很长时间没有去翻《路遥文集》,实在怕走不出他的风格,免得万一成名了,笔名却是‘路远’或‘路不近’。不过,纯粹为艺术创作而去创作的人还不多,没有模仿就没有创造,这又不可避免地还要去模仿--”

  “你洋洋一席话,只是因为我说你模仿了么?”柳絮冷笑。

  “我真的怕你说我的不足,因为--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当一不小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只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的优点--”

  “哦,是么?”她眼睛里闪着光,人淡如菊,“年轻人的爱情思维--可我已不再年轻?”

  “爱情是不分年龄大小的,而且爱情思维的角度可以反映出一个人对爱情执著的程度--年轻人的玩世不恭,中年人的处心积虑,老年人的心如止水,这只是泰山一隅,不足与见证‘年龄爱情’的正确性--实际上,爱情不是去想的,而是要去感受的--”

  “王尔碑说:花开到极艳时/就像是假的了--果实熟透了就会腐烂,花开到极艳时就会凋谢,爱情完美时便会走向毁灭。”

  “可是他也说过:星辰因相似而黯淡--没有个性就没有艺术的完美--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不相同的!”

  “嗯,是么?--天已经很晚了,恐怕你回不去了?”

  “我知道--公交车最后一班十点钟发车,现在已过了半个钟头,看来我只有秉烛夜游了--你不要轻视我,认为我是一个幼稚的人,我也知道我们很难有结果,可我追求的只是这种感觉,嗯?”

  “哼,感觉?--不负责任的男人是得不到任何女人喜欢的!”柳絮冷笑且鄙夷。

  “就因为我对爱情负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我得对得起这份爱--一厢情愿的爱--不过,你不需怜悯,爱情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柳絮心里鄙夷--有时失望也会产生鄙夷:“唔?你不希望我陪你么?”

  “你陪我?求之不得呢!王尔碑的《遐想录》我查了好几天资料,总算有些眉目--实话告诉你,先前我说很崇拜王尔碑,只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我不想骗你--欺骗自己所爱的人,是会玷污爱情的圣洁的!”

  “你书生气太浓了!爱情?哼--”月光浓得很,河面上漂着乳白色的波纹,弄皱了月亮冰清玉洁的脸--“黄昏星懂得距离的美学/它远远的守护月亮--王尔碑写的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美!”

  “可望而不可及么?不!是及也,因为眼以及,心以及,这是一种默默的及。人们都懂得轰轰烈烈的美,但懂得默默的美的人不多,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美。一位女诗人写:工蜂死了/睡在月亮的唇边--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爱情是一种真正的默默的美,这是一种看不见的远距离。”

  这一晚的月亮最有人情味,先是淡着脸出来,宛如未修饰的纯情少女,纯洁得让人不忍细看,怕世俗的目光玷污了她;后来涂了一层细粉,羞羞答答的被云堆遮了一半--犹抱琵琶半遮面--星光要充当第三者,这才嗔着脸完全出来,仿佛是为了争宠,圆盘似的明铮;细细的月光如银丝粉长了触角,地上的人也跟着明亮起来。到了后半夜,柳絮后悔没有回去睡觉,冷得直打颤。琴诩也只穿了件汗衫,忙脱掉给她穿,柳絮微笑着拒绝。又过了片刻,起风了,柳枝摇摇停停,停停摇摇,月光被切割成一条条的暗影,撒在光光的马路上,宛如跳动起伏的旋律。柳絮实在熬不住,便和琴诩一起回到她的住处。琴诩从来没去过女子的房间,红着脸进去,见柳絮住的是三室一厅,一幅照片斜挂着,宛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的雕像;照片的内容却是一个少女和狗的完美结合。琴诩瞧见那只狗亲吻着少女的面颊,心里竟生出一股醋意,忍不住写了一首诗,贴在照片侧旁:

  爱情一把捉住我

  熊熊烈火在锅底燃烧

  锅里的水沫正滋滋作响

  没有商量没有余地

  爱情一撒手

  我就掉在火红的锅里

  是煎是炸是煮是炒?

  爱情犹豫着无视

  我的挣扎我的吼叫

  知道我在吼什么嘛?

  --“我熟了!”

  顾冰清早晨起来感到头昏,想是晚上兴奋得难以入睡。后半夜虽迷迷糊糊的睡了,但身体下面发黏,宛如睡在胶水上,一遇热气,胶水的黏性便失了效,和成了一锅粥,全涂在了他身上。刚洗过脸,见琴诩清醒着走来,骂他睡得好,有了心事也能睡得精神旺盛,爱情真是良好的调节剂,却不知琴诩一夜没睡。琴诩全身舒畅,不和他一般见识,倒了一杯开水,舒血顺气。这时程冰打来电话,说一切准备就绪,车是学校的,虽旧了点,但凑合着可以用。琴诩问程冰是谁?揶揄他说是不是另结新欢,准备梅开二度。冰情骂他胡说,回身喊醒徐迟。徐迟的肚子在冬天里隔着衣服不知深浅,到了夏天,宛如被人打肿了,竟胖了一圈,便发誓一月不上网找月光爱人聊天,苦煞心志,以利减肥。

  汽车仿佛沙丁鱼罐头,里面的人像鱼被吃了只剩下骨头,横七竖八地坐了十来个人;这辆车久历风尘,该庆古稀高寿或寿终正寝了,可学校说“老骥伏枥”,不能退休。程冰的魅力只限于男生,车上惟有她是女生,仿佛怕别的女生会抢了她的风头,这才请了清一色的“男子军”。顾冰清是主力军,坐在前排,程冰竟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他们身后是一个如陀螺似的人,上半身圆如陀帽,双腿细如陀尖,板着脸看冰清,仿佛二人是天生情敌。最后一排,五个男生竟打起了扑克,四个人打,一个充当看客。这车虽年老体衰,身子骨却挺硬朗,只是患了气喘,时不时地颠簸几下。程冰有意无意地靠在冰清身上,让琴诩在一旁对徐迟说:“你昨天一定错过不少精彩镜头--哼,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那车喘息之后,便发了疯的疾驶,仿佛要证明“廉颇老矣,尚能善饭,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过不多时,便到了开发区。

  到了目的地,才被告知是参加省大学生科技活动日的,并非是创业项目的选拔。顾冰清、琴诩和徐迟失魂落魄,失望宛如啤酒泡沫似的迅速地冒了出来。程冰等人则欢喜雀跃着谈论开发区的青草绿水。琴诩去找柳絮,柳絮不在。琴诩心里一阵乏味的空虚,到了科技厅,觉得心身像闹了别扭,说不出的难受,感到五脏六腑再无宁日,皱着眉头去WC--或叫盥洗室与洗手间,仿佛这么文明的地方不能扯上“厕所”二字,否则会一块儿臭的--一阵黄河决堤般的舒畅,五脏六腑暂停休兵。从WC中出来,迎头瞧见柳絮。柳絮淡淡的脸上饰了一层淡红色的化妆品,见了琴诩欲言又止,似有心事。

  琴诩道:“你有心事么?神色不大好哎!呃,呃--科技日和创业项目选拔有关系么?”

  “这不关你的事--”这句话显是上半句的回答;琴诩一怔:“不关我的事?”--“请问:我熟了--什么意思?昨晚--嗯,不!今天早晨你不告而别,又是什么意思?嗯?”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爱情成熟了,或者说我的爱情观成熟了--自私一点说,是--嗯--是--我是在吃那狗的醋。至于不告而别,那是对你的尊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房间里去过男生。”

  “你真的喜欢我?”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心苍天可表!”

  “可是,你只能是喜欢,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嗯--明天是创业项目选拔,你们有信心么?”

  “信心?嗯,你能帮我--我们么?”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就像是天气预报,不可能十拿九稳。

  琴诩出来告诉顾冰清。顾冰清笑道:“看来美人计不愧为是三十六计的计中之计--我对自己的项目有信心,再加上柳絮的帮忙,我想不成问题。”

  徐迟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们三者占全,医科大和农大的项目恐怕只能稀里糊涂地被裁员了。这一切可都归功于琴诩,事成之后,我请你上网,冰清请咱们吃麦当劳。”

  顾冰清道:“柳絮呢?她可是首等功臣,可不要忘了她的人情--啊,琴诩?”

  琴诩谦虚道:“一切还未成定局,不要高兴得太早。”顾冰清骂他乌鸦嘴,怀疑他的美人计是fake(冒牌货,假货),打了他一拳说是fight agaist fake(打假)。

  顾冰清见了医科大的学生,脸上没来由的疼痛,怕见到云雪失了面子,心里却又偷偷希望会意外碰见云雪,碰见了又怎么样呢?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说“你好”,或许她也会笑着说“你好”,但这笑容里肯定掺了假,心里或许还在骂他“移情别恋”、“花心”、“朋友之妻专可欺--你却冒犯我姐姐,更是此道高手,唔?”不由得心凉如冰。又想她带了男友,挑衅地对自己笑,走到自己身边时会低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男友,比你帅吧?他对我很好,我很幸福。”那时心里肯定如刀割一般的难受。如此自己遭罪,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便喊住程冰,亲切地和她交谈。程冰以为冰清要泡她,身子便有意识地向冰清倾斜,二人之间的距离介于友情和爱情的地带,稍有冷缩便可将这地带冷缩得减为无。所幸没见到云雪,少了不少尴尬。冰清放下了心,离程冰远了寸许,程冰感到气流忽然畅通,她的沮丧便在这气流中繁衍生殖了。

  科技厅的墙壁上镶嵌着一行镀金大字:“办好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为振兴中原做出贡献。”是江泽民总书记的亲笔题词,字的金光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像“如朕亲临”的佛光,穿入肚中将豪气搅腾了出来。众人宛如穿了袈裟,就自以为是得道高僧,提着双腿进去。会议厅呈半圆形辐射状,宛如一把张开的折扇,日光灯虽被金屋藏娇,安装在夹顶内,但它的美色隔着障碍物仍是孜孜不倦地透了出来,竟少了一股娇人香艳,多了一份宁谧温馨。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圆华大学居中,位忝帅位;医科大和农大两翼护驾,气势上以弱于圆华大学。刚一坐定,便瞧见施明哲坐在嘉宾台上。施明哲瞧见顾冰清的目光含着责备与训斥,宛如做了亏心事的人良心发现,不停玩弄纯净水瓶,借以遮掩急躁不安。顾冰清鄙夷的笑,琴诩不屑一顾,徐迟骂他混蛋。轮到施明哲发言的时候,他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完全褪去,就像褪了色的衣服,不合时宜,并大言不惭地说圆华大学鼎力支持科技日,并推荐九九团队参加,圆华大学永远是开发区的朋友--这时,他的嗓子比梅兰芳唱《生死恨》还要尖亮--这些话引来了开发区人的掌声。施明哲的心情仿佛被掌声震得支离破碎,又支吾了几句,小坐片刻,托词身体不适,竟自回去了。

  科技日和项目选拔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又仿佛是一山上的二虎,不能同时出来。听报告时只觉身体发痒,如坐针毡,主持人适机地说午饭免费,众人的兴趣才被提了上来。创业中心主任说“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为了证明这句话有权威性,便加上注释:江泽民总书记语。这七个字宛如镇海神石,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更无暇怀疑他的可信度。又说:“同学们,历史赋予我们新的使命--”众人立刻想到现在的使命是如何吃饭--“要你们把握机遇,我的讲话完了。”众人热烈鼓掌,庆祝他讲话完毕。管委会主任说:“参加创业,是荣誉,也是责任;是机遇,也是挑战。”这句话鼓舞了众人的斗志,只是这斗志刚披甲上阵,便丢盔弃甲惨败于饥饿之手。主持人明察秋毫,审时度势地宣布去吃饭,那斗志仿佛遇到了增援部队,转瞬间便恢复元气,在肚子里呐喊着吃饭去了。

  吃的是工作餐,菜虽不少,可厨子好像在“色香味”三美中选老婆,只能择其一,不是难看,就是不香,或者是味道不正。琴诩心中厌恶,冷笑道:“烹饪可以说是人类文明最了不起的进步,人类借此不仅摆脱茹毛饮血的蒙味,而且吃的有滋有味,并吃出一种文化来。吃在中国--京、沪、鲁、粤、川各有绝技,煎、炒、烹、炸、烤各显神通,鱼虫鸟兽,蛙鼠蛇蝎,只要是活物,总有办法将它吃掉--最厉害的就是连古人都不愿吃的猫肉也能做得喷香可口,例证就是广东名菜龙虎斗--蛇是龙,猫就是虎。林语堂先生也曾毫不客气地嘲讽国人‘不能冷静地与无动于衷地观察一条鱼,一看到鱼便想到鱼在口中的滋味,因而想吃掉它’;看见一只豪猪时,便会马上想出一种烤法--这有古代野史为证:两个猎手同时看见一只大雁,拉弓搭箭的当儿,两人却为如何烹制大雁争将起来。这个故事竟引得多少后人骂这两位憨头祖宗:嘴边的肉岂能让它飞走!”

  顾冰清笑道:“‘食色,性也’,连圣人也毫不脸红的承认,因其为人之本性,所以这两关格外难闯;因其难闯,所以美食计、美人计--”琴诩脸上堆满尴尬的笑--“便格外管用。因而‘吃’就有了饮食之外的含义--亲合人际,拉拢贿赂,媚上抚下,堵人口舌--大概可以进入《吉尼斯大全》了!也难怪,谁让咱们就偏好这一口呢?”

  琴诩为使笑容迅速扩散掉,便做咀嚼运动:“中国的古文明有两项成绩斐然,一是刑术,一是烹饪术,而两项交融就更是奇迹了。唐代有‘明火暗味活鹅鸭’和‘鲈香馆烹驴’的记载,现在有‘活吃猴脑’,都以残忍著称。我们的食客如同刑场上的看客,要从别人死亡的痛苦中去体会自己的快活。”

  徐迟叹气道:“更有甚者,连人都吃--只不过这里的‘吃’是引申义--一个男人对女人说:我要吃你。这意思显而易见是--也许孔子唯一一件可以自豪的事就是‘沉醉于音乐竟三月不知肉味’了,可这岂非又让‘美食’未老先衰,放得久了,不中吃了!”

  顾冰清冷笑:“咱们口下留情吧!如今国粹已所剩不多,有的甚至难于启齿,惟有它还可以让咱们自豪那么一阵子--再说,这饭菜不合口味,开发区也是本着节约为上的原则嘛!”琴诩和徐迟点头说“也是,也是”。

  程冰见三人指手划脚地谈论,便凑了过来:“饭不好吃!还没学校的好,是唔?”

  顾冰清笑道:“你可别怪我不知怜香惜玉--这饭还挺不错,只是你大小姐的嘴适应不了--若我们创业成功,择日请程大小姐撮一顿。”

  “真的么?咱们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死’马当然难追了--你肯定是在骗我?”

  “嘿嘿,你可真是幽默--咱们算是朋友,何况你又是美女,咱们就是砸锅卖铁拆鸡窝,也要请你的--就怕到时程大小姐不肯赏脸,请不过来。”

  程冰自作多情地笑道:“那岂不是省了你一顿的饭钱。”顾冰清一不留神放了个屁,程冰连忙以袖掩鼻,吓得三人做了“饿死不食周粟”的伯牙叔齐。

  三人被程冰的话倒尽胃口,幸亏吃的饭少,吐出的尽是酸水。这酸水浸湿了徐迟的呼机,它见徐迟长时间不理它,沾了酸水的光,醋味十足,鸣叫个不停。徐迟怜香惜玉,用手代替嘴去亲吻,阻止它的泼辣,说:“是田光,我去回个传呼,你们在这里等我。”

  顾冰清见四周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杨柳娉婷,飞尘不到,对琴诩说:“人肺终于不是空气过滤器了--呃,你真的是喜欢柳絮么?”

  “嗯--不能简单地说是喜欢,应当说是爱,喜欢和爱是不同的,喜欢只是表现,而爱却是本质,你懂唔?”

  “呵,我怎能不明白呢--只是柳絮可能已有男友或已结过婚--你想过没有,呃?”

  “我想过,可爱只是一种感觉,是对人性的领悟,爱情是两个人的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缺少一个就是残缺不全的爱--说明白点,爱一个人不但要在心灵上沟通,也要在性上和谐,否则,就是不完整的爱情!”

  顾冰清心里一阵痛,若在以前他会反驳琴诩的观点,可近来他越发感到自己对爱情认识的肤浅--与云雯发生关系,却没得到爱情;与云雪精神相爱,也没得到爱情。这爱情便如一座桥,没有彩虹艳丽,却给人一个实实在在的远方,真实而又不可触及--心里痛着,一壁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你不要陷得太深,否则爱情就如气球,情缘任其膨胀,终会毁了自己。”

  “我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就好--哈--搞定时可别忘了请客?”

  “你呢?嗯--那位程大小姐可对你钦佩有嘉,或许已动了春心呢?‘有花折时堪折枝,莫到无花空折枝’,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哟?”

  “别胡说!我们昨天才认识的。”笑嗔道。

  “呀!一日千里呢,我可不如你了,我甘拜下风!我听说只有一种爱情才能发展得这么快--你是不是把她弄上了床,呃?”

  顾冰清笑骂道:“你这人真是连骨头都被色情腐蚀了,我可没有你这么坏--”这“坏”字好像是刻在了徐迟脸上,眉心皱了川字,两道眉仿佛被人用力拧在一起,眼里尽是凶光,鼻子变成了守财奴,只是吸气,嘴巴只有充当慈善家,专门出气,愤愤地说:“田光出卖了你们,告诉施明哲前些日子你们来过这里,本来这件事外人不知晓,那天老师也没点名,可田光说他忍受不了施明哲目光的酷刑、肖克瑾的历史罪人,只好变节。”琴诩冷笑道:“可恶!可很!可鄙!可笑!可憎!可怜!”

  顾冰清怒道:“肖克瑾是伪君子,他的目光是暂时蜷缩的猫爪,在看似温柔中,却满蓄着伺机攫取的杀机;施明哲是失明者,他的目光是阴暗的,惟有看见别人的失败,才会显得满足和愉快。”

  徐迟说:“施明哲还说咱们是朋党,该围剿歼灭呢!”

  琴诩冷笑道:“为了自私的目的而结成一伙,才谓之为朋党,这不是一个好名目,因为它可以被拿来作为整人的工具,攻人的炮弹。关于朋党论,唐宋就有三种,一是裴度的‘君子为徒,谓之同德;小人为徒,谓之朋党’;二是欧阳修的‘君子有党而小人无朋’;三是藤甫的‘君子无党,譬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三者看似水火不容,其实都是仰君子而抑小人的,将君子比为松柏的藤甫,也不会否认松柏之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只是施明哲的朋党之誉,到底是松柏,还是蔓草?着实让人揪心呢--”

  顾冰清冷笑:“你也太天真了--当然是蔓草--年前肖克瑾把武侠协会比作李洪志的法轮功组织,定为校耻。今天,施明哲又说咱们是朋党,看来,他们是非要将咱们逼入绝境不可。”三人扼腕叹息,表情却如壮士噬蛇断腕的悲壮。

  下午的会更是冗长,没有希冀,只想早点脱离苦海。上午如针眼孔大的兴奋遗失在餐桌上,剩下的只是厌倦。三个创业团队的人心急如焚。顾冰清找人打听清楚,医科大发明的是保健椅,农大发明的是新型农药,与自己的水泵各有千秋,能选上那组,只有看运气了。幸亏在这之前,已安排柳絮这颗棋子。刚想到柳絮,便见柳絮手挽着一个老外的胳膊,袅袅走到台前。那老外的狡猾全凸显在一双眼睛上,他的眼睛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深陷进去,不由得让人想起一个单词:Deep-set(眼睛深陷的);面目已显得老态龙钟,脸上仿佛冬天来的急而猛,没有护理好被冻伤了,白一块红一块的让人生厌。琴诩脸色苍白,听主持人说这是风险投资家Smith夫妇,鼻孔便拒绝空气的进入,不住地冷笑。顾冰清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宛如地震时的火山,热而抖。琴诩收敛笑容,眼睛为了维护自尊,极不情愿地闭上。

  琴诩坐了片刻,一个人出去了,他斜倚在洗手间旁等着柳絮。女人上洗手间的频率宛如度蜜月时的接吻,不但频繁而且绝不能少。柳絮出来时,看见琴诩仿佛不胜风寒的茕茕孑立,不自在地笑了笑:“sorry--嗯,那个--”

  “你没有错!你只是一个女人!”

  “我们不是夫妇,他有老婆的,在英国。”

  “你是他的mistress(情妇)!”

  柳絮冷笑:“你小看我了,是么?你不用鄙视我,你当中文系的学生能做什么?我尝试过写作,可我写不出任何东西,哼--当一个人为了生活而出卖自己的肉体时,早已将寡廉鲜耻背熟了--我不怕你小看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因为,因为--呃--呃--爱情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不怕做第三者。”

  “你--”

  “我真愿意我们能够变成蝴蝶,那怕只在夏季里生存三天也就够了--我在这三天中得到的快乐要比平常三十年还要多!”

  “你--”

  “你愿意做我的情人么?我要让那个你成为世界上第二个幸福的人!”

  “为什么只是第二幸福呢?”

  “因为与你在一起,我就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我--”

  “我理解你的苦衷,就像你理解我的感情我的爱一样。等他走了以后,我就来找你--爱情非但要有精神上的慰藉,还要有性上的沟通--这个道理你懂的,是么?我并非是要占你的便宜,我只是在乎那种爱的感觉!”

  柳絮正视着琴诩:“你确实‘熟’了--只不过make love(做爱)并非如你想像中的那么美好。”

  琴诩冷笑:“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真爱。”

  琴诩回去的时候,顾冰清正在四处找他,见他眉飞色舞,不禁纳闷:“你吃春药了么?眼睛这么色,宛如麦当娜今晚要和你同床异梦!”琴诩笑道:“差不多吧。”顾冰清摸他的手腕,要给他把脉。琴诩说:“你知道明天竞争的论题是什么嘛?是关于金钱的问题,与项目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也好,正是我英雄用武之地。”徐迟道:“我看这次大学生创业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假设,咱们不要过于投入了。”顾冰清沉思片刻,心神得不到一刻安宁:“‘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哼,爱情要冒风险,创业也要冒风险,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要冒风险,我看只有到临死的时候,才不用冒风险,而是不得不了!”琴诩道:“明天你的程大小姐就不用来了。”顾冰清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声。

  顾冰清回到宿舍,心理恐慌,他对创业是孤注一掷的,理想中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害怕失败,像患上考据癖的人,抬出名人的话为自己壮气,譬如爱默生的“成功之秘诀在于目标之有恒”,再譬如朗费罗的“成功之道无他,惟悉心做事,而不稍存沽名钓誉之心”。徐迟追溯到古代,躲在古诗里呐喊:“入朝拜爵作公侯,功到成时应重酬。不是沙场经百战,旗常安得姓名留。”琴诩则引用三毛的话说:“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顾冰清问琴诩:“柳絮的事,你如何处理?”

  琴诩刚冲了个凉水澡,将暑热冲去了不少,淡淡地说:“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你真的看的那么开,那可是你的爱情啊--”

  “有的爱情像白开水,盛在再好的器皿里,也仍是淡而无味;有的爱情像垃圾,腐蚀了他人,也毁灭了自己;有的爱情像风扇,给他人带来清凉,而自己心里热乎乎的;有的爱情像石灰,在别人泼冷水的时候,更加热气腾腾--而我的爱情像蜡烛,明知最终走向死亡,却也要为爱情牺牲自我--或者像投火的飞蛾。”边说边向冰清递眼色。冰清一愣,说:“你偷看了我写的诗。”琴诩笑道:“不但是你,徐迟的我也偷看过。”徐迟瞪大了眼睛,不说话。冰清想起自己写的《爱情飞蛾》,心神不禁一阵眩晕。

  古人云: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事实上,正如一根竹子,弯到一定程度若再施加压力,就会被折断。一个人穷得过头,就会丧失自身的毅力、勇气、骨气、信心,甚至良心。未婚的男人穷了,面对大街上如云淑女,阅尽人间春色,也只能徒有羡“花”情。结过婚的男人穷,在家里的地位江河日下,底气不足。正如余萍骂肖克瑾:没出息的东西,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还配做男人--不配做男人,自然更不配做女人,只好把自己阉割了,做个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的第三种人--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不如餐桌大,作为一家之主,把餐桌这块方寸之地给荒芜了,你家里自然只有公鸡闭嘴母鸡打鸣了。由此可见,金钱非同一般。晋代鲁褒作《钱神论》,说有了钱“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琴诩则说:“鲁褒之论,诚为妙文。无奈相隔千年,时移势异。当今之世,钱是交换媒介,于国计民生,于经济发展,均不可或缺。我今总结金钱作用有四:钱比天高,钱比神灵,惟钱是务,钱为准绳。”说完戛然而止,宛如人患了便秘,再无下文。

  医科大与农大的学生的天性如傲骨的梅、幽香的兰、筛日的竹、凌霜的菊,去追忆孔子老子庄子的“君子固穷”的生命灿烂,义无反顾的追求理想,结果被柳絮一句“不识实务”捶破了梦想的肥皂泡。九九团队获得冠军。顾冰清激动得连声音都遗失了,一分钟后才找回来,说得出话,与琴诩拥抱。琴诩嘴角挂着冷笑。柳絮挽着老外的手,经过琴诩身侧,背着老外丢给他一个妩媚的笑。琴诩的魂魄十成去了七成,只剩下三成支撑着他走路。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三人心急如焚,宛如等待皇帝幸临的妃子,生怕皇帝的想法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中间柳絮打来电话,说创业中心已给他们腾出了一间房子,只是资金周转不开,但可以先来研制产品;又说董事会决定派一人协助他们。三人大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就去。顾冰清忙着绘图,本来图早已绘好,可他这时看起来不顺,觉得没有一张是正确的,以前算得精确的数字,这时都来迷惑他的心智,又算了一遍,仍按原判,才发觉自己疑心过了头,兴奋闹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宛如吃饱的人听到山珍海味,忍不住的饥肠辘辘。琴诩相思心切,填了一首《贺新郎》,逼着徐迟付现许诺,上网给柳絮发了过去:

  贺新郎

  折柳送君去,只几日,愁肠百结,相思日盛。怅对湖边叹长月,身心早作两处!道千言,心不能住,日升月落无情极,莫笑我,六神无主!谁伴我,人生路?累年衷肠终得吐。待相逢,尽赏芳华,把汝看够!纵有宝刀倚天剑,怎割断念你愁?我爱你,义无反顾!手持谪仙夜光杯,仰望月,千樽不解愁!相思泪,梦里流!

  肖克瑾得到消息时,正在研究《易经》:“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暗想:我不能成就功名,反而应证此乾卦,乃是一条“潜龙”也;又说子承父业,我五十又得子,原要我这辈子修的功名由我儿子来享受了,便兴高采烈地为未出世的儿子取名“潜龙”。刚写完两个字,忽想若加上“肖”姓,肖潜龙--消潜龙--不就是“取消”之意么?不禁涔出一身冷汗;转念一想,“潜”消去了,不就变成了“飞龙在天”,此卦大吉。这才用朱笔重写一遍,那“龙”字的最后一顿宛如美国反导弹协约声明的尾声刚传到中途,便宣布作废,戛然而止了--施明哲的喘气声将肖克瑾凝聚的笔力以柔克刚地化去了,那一顿仿佛老太婆的裹脚又长又臭地划了下去--气得肖克瑾立刻想起“否极泰来”的“否”卦和“泰”卦--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城复于隍,其命乱也--均是终极倾覆,国运散乱的卦辞。

  施明哲见闯了祸,脸上火辣辣的发烫:“我不知道你在作丹青--”他不晓得作丹青是作画;肖克瑾冷笑一声,鄙夷他的无知,怒气也跟着被逼出了体外--“打扰了你--呃--呃--嫂夫人的状况如何?好几天没有去探望了--”

  “‘探望’这个词用得不对,好像我们常年不见,这不委曲了你隔三岔五地到我家来么?要说看望,看望--你懂唔?我在给我儿子取名字呢,你却来搅了我的兴致,今晚这顿饭你请定了。天下第一城的烩面不错,据说是广东的特产,我倒想不到广东人也会吃烩面,这肯定与狗不理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很好奇,你今晚可要满足我的好奇心,否则,否则,嗯--你给我写这几个字--那可不行,你的字太烂,会污了我儿子的眼,你要请客,要请客--吃烩面,唔?”

  施明哲疲软似的点头:“嗯--嗯--好,好,我请客,请客--天下第一城,广东的烩面,只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

  “呃--就是顾冰清、琴诩和徐迟的九九团队被开发区选中了。”

  肖克瑾皱了皱眉:“选中了--唔--选中了,那很好啊,这可是咱们系的荣耀--要大肆宣扬--嗯--大肆宣扬,举行个什么会呢--”忽然想到刘邦哲学横尸荒野,心里不由一阵急痛--“他们怎么会被选中了呢?顾冰清他们在搞什么鬼?”

  施明哲趁机喝了两杯水,拍了拍胸脯:“咱们不能大肆宣扬--难道你忘了你说过他们是吴三桂,在家里闹得还不够,又去外边瞎胡搞,简直是圆华的历史罪人;我也说过他们是朋党--呃,若再大肆宣扬,他们会怎么看咱们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你可是系主任兼挑战杯的主任呢?”

  施明哲急出了六滴冷汗,贴在脸上匍匐前进:“我也不知道啊?这不就过来找你的么?还搅了你写字的兴致--可要不宣扬,学校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露脸的机会,就这样失之交臂,若让校长知道了,还有咱们的好,定要挨骂的;可要是宣扬了,那岂不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呀--”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真的被顾冰清隔了几千米伸手过来催动空气打了他的脸--“咱们得想个法子,呃--”

  肖克瑾幸灾乐祸,脸上四分之一的面积是焦急:“他们怎么竞争上的?”

  “唔--是演讲,什么金钱论?”

  “金钱论--有点意思,他们怎么讲?”

  “他们说:钱比天高,钱比神灵,惟钱是务,钱为准绳--还有的记不清了。”

  肖克瑾一拍大腿,焦急的面积迅速扩大,占了十分之九:“这个,这个--”突然焦急如同夏日的雷阵雨,下了一阵停了,立刻万里无云:“这个好办,就说他们宣扬拜金主义,有违咱们学校--呃--呃--咱们学校的校规--”

  “校规有这一规定么?”施明哲先是一怔,见肖克瑾满脸奸笑,恍然大悟,“校规,对,就是校规,拜金主义可不利于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不应宣扬--姜还是老的辣--咱们到天下第一城吃广东烩面去--”

  第二天,肖克瑾在怡园门口碰到顾冰清,脸色和善得让人以为是孩子带出的好脸色,不禁感激未出世的人。肖克瑾老远就打招呼,让冰清感到这招呼里掺了假,宛如皇帝到冷宫里慰问怨妇,这慰问里肯定有“不怀好意”。

  “听说你们被选中了--”

  “不是我们被选中了,而是我们的项目被选中了!”

  “都一样,都一样的,是唔?”尴尬地笑。

  “不一样,这是性质问题,就像你可以说人像猪,但不能说猪像人--”顾冰清微笑;肖克瑾笑着说我是你的辅导员,你竟敢这样不讲究说辞,咱们看起来倒像忘年交;顾冰清没有被他的笑容迷惑--“我们已和开发区的领导说了,他们说这与咱们学校无关,不能扯上学校,要以单独的团体进行创业--这不能说是校耻了吧?”

  肖克瑾冷笑:“校耻--谁敢说这是校耻,我第一个就不依--你还真幽默!嗯,这与咱们学校无关么?这倒好--”

  顾冰清一怔:“这倒好?”

  肖克瑾狰狞着脸:“施明哲倒不用写报告了--噢,对了,再过两星期就要考试了,你可要小心点儿,你已重修了两门,若再重修两门,可就要留级了。”

  顾冰清鄙夷他的表情变化:“是么?要留级啊--那我得好好学习了--”在心里冷笑几声--“肖老师可要督促我哟!快上课了。我得走了--肖老师,再见!”顾冰清回去告诉琴诩和徐迟,二人冷笑着说:“公用射隼,以解悖也。”--朋党一事,宛如行贿的人送的礼少,受贿的人扯了脸皮往后拖,这一拖宛如流星的尾巴,到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农历六月上旬,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今年热得更比往年厉害。老天宛如不合时宜的泼辣女子,前两个月任性得滴雨不下,到这时知道过错,要痛改前非,每天面壁思过,偶尔夹杂泪雨滂沱,人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顾冰清更是心惊肉跳,他临时抱佛脚所学的东西宛如劣质的颜料,被大雨一冲,便消褪得干干净净。冰清知道这次难逃留级的厄运,倒是很乐观,宛如得知被判死刑的囚犯,明知命不长久,便不去追究活的好坏。他担心的是创业,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多大的进展,前进的距离宛如一人跨了一步,相对于银河可减为无--创业大厦虽然说要投资他的项目,可到如今音信皆无。冰清感到创业只是一团肥皂泡,被热情吹上了天,五光十色的甚是迷人,可是它经不起一指的力量,便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创业大厦没有消息,冰清提心吊胆地等着,质疑像哈姆雷特念叨着“是生,是死,这是个问题”将创业的梦想变成一个华而不实的肥皂泡--可肥皂泡终究是要破灭的,就像宋江注定要死在“愚忠”里,无法摆脱的悲哀像瞌睡的可又不敢睡的人,困意总是隔三岔五地去拜访他。

  放假后的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是个忙乱无头绪又睡不着的夜晚。创业大厦终于来消息了,明天就开始创业,最重要的是明天要和协助他们的人首次见面,该如何准备呢?首先要考虑穿什么样的衣服--顾冰清只有衬衫和T恤--穿衬衫,太古板;穿T恤,颜色上又不好选择。穿色浅的,怕给那人留下轻浮的印象;穿色重的,又怕留下老气横秋的感觉。翻腾了好久,一直定不下来。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想明天见面时,那人是坐在沙发上呢,还是站着并向自己走来呢?要是坐在沙发上,自己一定要快步向前;要是朝自己走来,自己往前走的速度一定要比他快,以表示由衷的向往之情。握手是免不了的,自己一定要双手去握,而且要重重的晃动,表示激动和感激。最要紧的还有说话,说什么呢?提到成绩时,光说“感激您的关怀和支持”是不够的,还要说“多亏您慧眼识珠啊”!另外,再挤出几滴眼泪来,要控制情绪,既要显得激动,又不能有饮泣的悲戚。这是一个难题,于是从床上跳起,拉亮灯,对着镜子训练表情,预习怎样激动和怎样自然的笑。一直训练到他认为恰到好处时还不放心,怕明天难以表现出以演示出来的最佳状态。不知是深夜几点才上床睡觉,而头一着枕,见到的全是接见的场面。一直闹腾到天亮,两腿酸痛,精神倒是矍铄。

  明日三人到时,见那人竟是柳絮,弄得顾冰清哭笑不得,感到身心被自己欺骗,笑着说是“自欺欺人”。柳絮领三人去了实验室,徐迟见里面竟有一台电脑,喜出望外地问是否可以上网。柳絮笑着说“特为君设”,目光却是瞥向琴诩。徐迟表示感恩涕零。三人在实验室里呆了一会,便把心情收拾好,陪柳絮在开发区里闲逛。初始阳光浅浅的,不足于伤肤,还伴有微风,像在酷热的时候喝一杯冰水般的清爽;过不多久,阳光宛如剥开皮的热芋头,将四人晒得像非洲沙漠里的斑马,只有御风飞奔的时候,才能感觉有一丝微风,还伴有强烈的热流。四人受不了燥热,躲到一家冷饮店,像“久旱逢甘露”的土地,被冷饮滋润得忘了如何忍受干旱,再出门的时候,皮肤只能被涔出来的汗撕裂成一条条的,宛如马路上的斑马线。好不容易走到西柳湖,却见那湖水的颜色已成了中国人的肤色,好像又浅一点,在人老珠黄与半老徐娘的交叉处。忽见湖面荡起了波纹,宛如害羞女子动情时的眼波,才晓得下起了微雨,可抬头看天时,却又瞧不见她的影子。

  琴诩忽道:“今天咱们去吃自助餐?柳絮,你不是说你已有几年没有吃过自助餐了么?”

  “你想吃,怎么非要拉上我呢?”语气幽远。

  “是的,我想去吃,可对自己有没有好的借口,不能这样宽容自己的胃啊--所以借你的名义,自己享受一下,你就体贴下情,答应了吧!”

  柳絮笑道:“我是好几年没吃过自助餐了,追忆时便觉得仿佛是荷马史诗时代的古董--”顾冰清心里笑他们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又见柳絮活泼可爱,与先前判若两人,猜不到琴诩有何本领,竟将她“移性还位”--“毕业前没有钱,毕业后没时间,难得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这个月只有我一个人,寂寞的要死,有一个人陪我聊天就好了?”说话时有些害羞,宛如泄露了军国机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顾冰清插话说:“是不是你请客?你若要请客,我和徐迟也要去--只是天那么热,再去吃自助餐,不是火上浇油嘛?”

  琴诩冷笑道:“自助餐顾名思义是自己动手做,其实则不然,也有现成的,只不过去吃的人就像做梦当皇帝,只是想过一下瘾而已。而且还有冷饮、酒、西瓜之类,保准热不死你!”

  “那好,午饭时咱们去--”柳絮为琴诩解围--“我得回去准备准备,咱们回去吧?”

  中午时热得利害,顾冰清只怕徐迟整个胖身体全化在汗里,像蜡烛化成一摊油,便提议黄昏时再去。四人就在湖畔学非洲人用衣衫罩头遮阳。琴诩买了一个西瓜,四人分着吃了。西瓜含糖,非但没有解渴,反而把唾沫都带了出来,吃时舒畅得很,过了一会,便变本加厉的渴。琴诩义无反顾地再买一个冰镇的。支离破碎的口渴让人感到急躁。琴诩为了柳絮,义不容辞地说了两个对子:“冰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切瓜分片,横七刀,直八刀。”,“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往东甩;自上而下读左传,书往右翻。”--这只为柳絮带来笑容。柳絮坚持了两个小时,忍受不住,怕皮肤给阳光晒黑了,便回去和空调亲热去了。午后四点,送来了一阵凉风,热气矮了半截,只在地面上奔跑。四人便更改主意,在开发区逛了一圈,时间零零碎碎的凑合到五点,便去了自助餐馆。

  顾冰清第一次吃自助餐,却没有吃出什么优点来,倒觉得有点冤枉,明明是花了钱--虽是琴诩掏的,但一进去,仿佛这钱是从自己身上挤出来的一样难受--去酒店消费的,结过自助餐让你像在自己家里,一切都让你自己来。

  餐馆里人较少,大家都被酷热蒸腾得肚子大了,胃却小了,主食只能退居第二线。琴诩对菜谱上写的“吃多少取多少,浪费罚款”熟视无睹,一下子取了十几个菜,吓得服务小姐像地下特工似的眯着眼睛瞧。

  柳絮惊讶地笑道:“咱们吃的可是自助餐,不是一次性取物餐--你怎么一下子取这么多东西?”

  琴诩回答说:“我这是第一次请你吃饭,不晓得你喜爱吃什么样的菜。多取几样,尝试的范围也广些,这样不好吃,还有那一样,不致饿了你。”

  “这不是吃菜,这倒像是神农尝百草了。你们男生是不是都特别会讨女生开心?”

  顾冰清笑道:“那可不一定,男生只有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做绅士,在其他女生面前,可没有那么有品位。琴诩更是如此!”

  琴诩弹落龙虾背上的壳,递给柳絮:“你尝尝--别听他胡说,你看我像那样的人么?”

  “像!”柳絮接过龙虾,巧笑盼兮,“你看,你对他们两个一点品位都没有?”

  琴诩得意地笑:“他们两个--身材太烂,皮肤黝黑--我看只有非洲难民才会喜欢他们!”

  徐迟皱眉:“我们没那么差吧,虽说和柳絮比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也算得上是幽谷里的一棵小草?”

  这顿饭从黄昏一直吃到华灯初上,四人吃菜像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似的繁忙和悠闲。吃饱后喝了几杯冷饮,琴诩讷讷地说:“柳絮,你吃好了么?--”柳絮妩媚地说早吃好了--“你说这个月只有你一人么?--”这声音宛如美军偷袭南斯拉夫的隐形战斗机,只有传送者和接受者能听到,又像武侠小说里“千里传音”的功夫;柳絮娇羞地回应说我骗你干么--“今晚有空么?王尔碑的《遐想录》还没有和你切磋呢?冰清可以作证的,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切磋的--”这句话的声音宛如飞机被雷达接收器跟踪上了,响声震耳;他心里发虚,知道这谎言不好成立,要有人加以证明,便红着脸向柳絮求救,在桌上用手蘸着水写“SOS”。

  柳絮笑着说:“那咱们今晚就切磋切磋--玩个通宵,我那儿有地方住。你们两个说怎样?”

  顾冰清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了,我和徐迟还有点事,得先回去--哦,对了,琴诩--禽畜!你们不要玩得太久,要适可而止,可别劳神伤体,咱们还得创业呢?”琴诩肃容不语。

  四人道:“那就--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徐迟悄声对冰清说:“你那‘劳神伤体’,‘适可而止’,可是一语双关呢!”顾冰清笑道:“不愿天长地久等待,只愿曾经拥有做爱--这好像是琴诩的名言--我怎能不晓得他的心思!”徐迟笑道:“你还说呢!你竟然说他是禽畜!”

   柳絮听见“禽畜”二字,扭过身来问:“你们在谈琴诩?”

   顾冰清回答:“是啊!我说琴诩请的这顿饭可有点儿冤,取菜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因为那菜谱上的警告宛如《地雷战》里的‘小心地雷’,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点,心里想我能吃多少就取多少,但因菜的种类多,虽然每样只拿了一点,可到了最后就往往多了。这一下麻烦来了,一边起劲地吃,一边盘算着是否能吃完,吃不完怎么办?又一边用眼的余光偷看服务小姐,看服务小姐是否在盯着自己。这样揣度着,早就品尝不出饭菜的滋味了。到了最后,饭菜还是剩下了,就开始捉摸着怎样才能顺利走脱。直到出来的时候还懊悔着座上宾都变成了厨师,还都浑然不觉,只有埋怨是谁发明还是引进的这种吃法,真是罪过。”

  回到实验室,柳絮说先回去洗个澡,三人便商量以后怎么办。学校已经放假了,大一的学生恋家,大都回去了;大二的学生期望能找到一份临时工,只是他们过高的期望辜负了他们,大都呆了几天,无奈地离开了;大三的学生找工作的人已笨鸟先飞了,不住在学校,像神秘的人,难见踪影;考研的学生像伊拉克面对美国的袭击继续苦熬。三人见实验室有空调,一致决定搬到开发区来住。冰清和徐迟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搬来。这时田光打传呼告诉他们,冰清三门补考,琴诩补考两门,徐迟万幸全部通过。琴诩和冰清嚷着要徐迟请客,三人见肚子已像蒙古包,只让他做了十个俯卧撑。

  临上车时,顾冰清对琴诩说:“你不但要学习,还要创作,又在这里谈恋爱,时间够么?”

  琴诩道:“生命对我用减法,爱情要我用加法,我只得对时间要乘法,对生活用除法。”送冰清和徐迟上车,快活得宛如肚中装置了“快乐狂”的SNOOPY,回头找柳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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