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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第6章) 作者:九重阳0609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4-01-02
全文

  第六章:谷雨

  --2002年4月20日壬午年三月初八

  谷雪断霜。--《农谚》

  20

  临近立夏,天气忽冷忽热,异常干燥,皲裂的嘴唇隐约露出血珠;女人柔顺的长发却在风中飘舞;流感自南向北,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虚伪的脸上又罩了一层面具,只不过略小一些,只罩得住嘴;目光为了遮掩虚伪,已显得疲惫,略呈枯黄,偶有绀金色的一抹,宛如风沙扬起半遮半露的火红夕阳的残照;半边天烧红了,重甸甸地压在夕阳的光头上;风带着永不满足的奢望继续扬起尘沙。

  谷雨前后,只有风,没有雨。

  21

  琴诩让我看他写的小说时,我没有感到丝毫奇怪,作为一个写手,他确实已经达到用优美的文字来吸引我的地步。我诧异的是看了小说后,他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而且已和女主角发生了性关系。提到“性”时,琴诩脸上布满了苦怖,让我有种人还在故事中没有解脱出来的感觉。更令我惊诧的是看完小说后的某一天,琴诩告诉我一些和我有牵连的事情,以致我无法平静地对待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下面就是他写的小说,我没有改动一字,因为这个小说的逻辑性非常严谨,就像多米诺骨牌,抽掉其中一个,小说将面目全非:

  NO.1

  我决定将这部小说定名为《黑·白》时,吴眉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摩擦我的肌肤,浅浅的划痕像夜袭人的蚊子在我的肌肤上产生暧昧的快感;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我忘记了她曾经是或许将来还是个三陪女郎;她的眉扫得很淡,眼波含着羞意,神态宛若处女,以致让我觉得我若不能妙笔生花,好好记述这个故事,而感到忐忑不安;激情在故事情节中久久不能逝去。

  “你怎么用你的笔名做题目了?”她的低声下语让我觉得她的温柔中多少存在些讨好人的味道,这与性情典雅、气韵放荡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了?”我整理零碎的只言片语,想从中理清这个故事的脉络,以便能趣味盎然、不夸张、不调色地叙述给读者;我没有留意吴眉的眼神,只感到肌肤在指尖的摩擦下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的笔名不就是黑白吗?”

  “是啊。”我终于正视她的问题。

  “你这样写倒有些自传的味道。”

  “这不就是真实的吗?”我吻她的唇,向她解释用《黑·白》定名的用意,“黑白是过去的剪影;黑白色是一种素雅的浪漫;黑白是埋葬,是收藏,是回忆,是忘却,是天地至威至圣的颜色;”

  “你是说这是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故事,一个以笔名定名的真实故事,一个要戴上变色镜去看的故事。”

  “对了。”我继续吻她的唇,她的唇温暖而甜润。

  叙述故事不是我的擅长,而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就在于我爱的人曾经是那么的放荡。当我用这样的字眼时,我的心就像用一柄锋利的刀雕刻木块时的碎屑纷飞;可我有责任、也只能用这样的最为贴切的词向你描述这么一个人。但当我下笔的时候,我却觉得笔重千斤,我甚至觉得我若实事求是写下这个故事,我会失去一些我不知道但现在拥有的东西。

  可是,我依然实事求是地记下了这个故事。

  我是这样认识吴眉的--

  NO.2

  还是黄昏,离傍晚仍有一段距离。金黄色的夕阳,纯得几乎透明,就是细辨,也分辨不出它的触角究竟探向哪里。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如同镏金一样的色彩,宛如人的肌肤映射出来的光影。道路仿佛铺上了一层细沙;风起的时候,几片枯叶跟大地一起婆娑,这时路上的细沙斑驳陆离,似乎卷起了风;风儿摩擦着枯叶,将枯叶带入醉生梦死的境地。

  夕阳射进眼里没有灼烧的感觉。

  因为我看到了风景的闪光,我的心变得无比的纯净了。

  正如东山魁夷所说的“风景是通过每个人的眼睛而获得心灵的感知”--促使我与她结识的正是她那忧郁的眼神。确切地说,她正是我想要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吴眉,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她是一个很妩媚的女人,而我也是这么想的,并在意识里跳跃到几个月前或几个月后,柳絮翻飞的季节,想像这女人轻舞飞扬的神韵以及女人骨子里的妩媚。

  吴眉,妩媚极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间正是情人节。

  在情人节前的几个月,我一直企盼着婉清回来。婉清没有回来,她虽然离婚了,但却移情别恋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叫英吉利王国的国家,以及王国里一座城堡中的浮雕。我虽然没有去过英国,但却知道英国人有种叫狗日的绅士风度,我一句话骂了“两”个国家,这种风度便犯贱地学会了,而且我也看出了她要我这样做,于是我便违心地祝愿她在英国再找一个像我一样的英国男人,这难度相当大,要比我在中国找一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费力得多,这让我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平衡。但我心里怨恨她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我的遥遥无期的等待终于被她亲口宣判了无期徒刑,让我终于明白了一句话“痴情的人又是聋子又是瞎子”,更明白了“傻瓜旁边必有骗子”。

  情人节这天,我终止了这段恋情。

  对于行将没落的爱情来说,分离也许是一种解脱,或是厌倦之后的废弃物,至于羞耻、悲伤、哀悼之类的都隐藏在自尊之后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见到这样的吴眉,并迅速地喜欢上这个女人,让我不得不认为这是老天在捉弄之后给我的补偿;女人忧郁的眼神让我忍不住同病相怜地留恋,我猜测女人的忧郁或许也是经历后的疲惫;更让我明白一件事情:缘分其实是他妈最不是东西,它才是爱情的导火线,是引领你迈向你认为是天作之合的情感的第一个音符。当我面对吴眉时,我也像听到了一首动听的关于爱情的音乐在身旁悠然响起。她的出其不意的风韵像音乐在半空中抖动的袅袅余音,在我的心湖里产生了涟漪。在冥冥之中,又一场按理说是可我却不认为它是劫难的感情在慢慢酝酿。

  NO.3

  这是我第一次毫不手软地将我对吴眉的情感剖析给自己,并不准备再将这道情感的伤口愈以缝合。以往每当想将这个经历写成故事时,我总是欲行又止,怕这个故事会伤害我曾经喜欢或许一直喜欢的女人,在这里我叙述出来,却也是为了渲染这个女人,就像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为了使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更加清晰地记住这痛。

  这个女人叫吴眉,也很妩媚。

  NO.4

  我想不到我对女人的移情别恋的麻木竟是如此的短暂,当我吮吸到吴眉身上的气息的那一刻,我的麻木就像冰封已久的冷凝体忽然遇到一股来自它本身所固有的热量所融化,宛如千年凝立不动的火山在忽然间爆发。这股热量没有充斥全身,而是集中到心脏那一巴掌片大小的地方,致使我的心跳不能像往常一样有节律地跳动,而变本加厉地疯狂起来,好像是很久没有吃过鱼的猫忽然发现它的嘴边有一条鲜美的鱼--我几乎忍受不了她所给我带来的悸动。而那一刻,我又必须保持我的风度。

  我和你一样着急,到这里为止,我没有看也没有敢看这个女人,总觉得女人有一种楚楚可怜,致使我的目光无法像往常一样毫无忌惮地透过稀薄的空气去蹂躏能够吸引它的事物。吴眉是和另外一个女人来的。那个女人是个著名的策划人,眉目之间有一股精明,三十来岁年纪,脸上没有丝毫岁月对她的眷顾,平滑得好像她还是一个处女,实际上她已有子六岁,这不得不让我感叹化妆品对女人皮肤的亲密程度早已超过“肌肤相亲”,而已经浸透到女人的肌肤里去了。

  策划人的笑容可以用春暖花开四个字来形容,或许是她身旁的女子的忧郁陪衬得她的笑容好像是春水里的芙蓉。她见到老张的时候,笑容的某些神经已开始处于紧张状态,当开始说话的时候,由于职业习惯,笑容便在脸上绽开了。

  我总以为老张和我长得挺像,以至于我认为他就是一二十年后的我,于是我倍加重视这张脸。老张看到策划人的笑容,便已忘了策划人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我很庆幸老张的这种遗忘。假如我真是他一二十年前的翻版,他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上吴眉的--因为我在策划人的笑容刚刚形成时,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足以让我变成躺在博物馆里的木乃伊的脸。

  那张脸其实是一张很平常的脸,我也无法形容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因为我并没有瞧清楚甚至到现在也无法清晰地描述那张脸。本想用“漂亮”、“成熟”、“美丽”等字眼蒙混过关,但我相信读者不会原谅我用这样笼统的词汇来描述吴眉的,只可惜我也不能凭我的臆想去描述这个女人,因为这样会失去真实性,从而连我的真实情感也有造假的可能,因为联想一旦展开,往往会一直顺着联想一直联想下去,就像一道抛物线,越来越偏离我想要写的女人。所以在这里我只能用她很有“女人味”这样向你描述了,其实这也是我第一眼看见她时真实的感觉。

  我的这一感觉被老张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散。

  老张说:你下午再来。

  这一点老张不像我,对于女人,我是丝毫不会浪费能和她们接触的机会的,以至于我在彼此的接触中喜欢上吴眉;而此刻我是多么的想和她说话。

  关于创作,我只是一个门外汉,初始能随心所欲写一些所谓的男欢女爱、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便自以为是高手了。其实这是很粗浅的,当我真正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时,才感到越是简单的越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譬如:

  --我是来登寻人启事广告的。

  --广告费是多少。

  --能不能算便宜些。

  当这些话躺在苍白无力的对话中时,只能是累赘。但这些话又恰恰不能省略,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的呀呀学语,这是进行日常交流的第一步;又像你要写一封信,称呼是不能省略的;这宛如鸡肋。

  但如果你能将这些最简单的、感情色彩少的句子,在某种特定的场景中巧妙地运用,要比下面的话更精彩,就如同向一个女子表达爱意时最朴实的“我爱你”:

  --你真是漂亮。

  --你真有女人味。

  --你的头发真好看。

  --你身上的香水味真好闻。

  --我被你的风韵醉到了。

  我本以为这些话我会说出口的,假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然而事实上,这里简直成了人口贩卖市场,进进出出全是人,这些话自然没有说出来。而她也没有说一句话,便随着策划人翩翩而去了。

  NO.5

  下午吴眉来时,老张有事没来,有我接待了吴眉。吴眉敲门的声音很轻,像按摩师轻叩关节的清脆、圆润;而在我的思维还在高速运转之时,我的手已经跳过思维的意识直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地开了门。

  我的右手食指不住地弹跳,这让想起了孔老夫子的“食色,性也”,这时思维却摒弃了孔老夫子初见美女南子的“天厌之,天厌之”,在心里不住地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嗯。(她的这个“嗯”字就是熟人见面时的“嗨”,不过“嗯”字倒有一种回答的意味,好像是我先给她打招呼,她在回敬我。)

  --嗯。(我的“嗯”字是无意识的。)

  在她没有说第二句话之前,她先笑了;她的笑容很特别,用“风情万种”描述有些夸张,用“迷人心魂”则显得我有些放荡,倘若我只用“好看”、“漂亮”,却有些过犹不及了;她的眼睛并不是那种清澈见底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显得忧郁,笑的时候可以用“风情百变”来形容:倘若我不是见到了她的眼睛和笑容,或许不会发生下面的事情,而在我的骨子里却又恰恰希望发生下面的事情,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总是患得患失的。

  我总算看清楚她的眼睛了,她的眼睛里有种耐人寻味的东西,我对它的诠释,便是忧郁。我虽涉足文学,但却是一个理科生,所以对文科生的看法有点理性,总以为文科生因为过多地对人性的思考,而致使他们的眼睛里全是“性欲”,这种“性欲”在身体里沉淀下来,便形成了一种理念、一种对人性的批判,当这种理念、批判在心灵的窗户呈现时,便成了忧郁。倘若感性一点,也可以说是她所经历的沧桑将她本身的情感凝结成一种诱人的韵味,也成了忧郁。

  无论这种忧郁是如何形成的,当我见到她那一双忧郁的眼睛时,我便被她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微弱的光芒给刺昏了,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我梦寐以求、心仪已久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种感觉包裹起来,因为这种感觉对我来说真是得之不易。然而当我面对这个女人时,我的小心翼翼却背叛了我,依附于女人了。女人的声音不能算是婉转细腻,有点沙哑--也不能称之为沙哑的,它就像口渴的人的声音,但喝过水后便又字正腔圆,婉转细腻了。这种声音有点特别,仿佛连她的声音里都有说不出的沧桑。当这种声音从我的左耳进去的时候,右耳就失去了它丢失声音的功能了,这种声音在我头脑里激荡出来的幻象,宛如一个风尘侠客在漫漫黄沙中撩起被风扬起的衣衫时的疲倦的叹息,而这种叹息却又是我听到她的声音时紧张过后的喘息。

  她最先让我醉到的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我无法确切描述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但我很快便遗失在这种香水味里,就像在游泳时忽然看见穿着泳衣的美女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我压过来时,我只能昏厥在美女的肚皮下面了。我并不想卑劣地去吮吸女人的香味,但鼻孔无耻的程度已超过我的想像,而我的意识也无以复加地支持它的这一行动,当这种香水味蔓延到我全身的每一块肌肤,甚至是每一个毛孔乃至细胞时,我也渐渐卑劣了起来。

  吴眉刊登的广告是:

  吴眉,女,寻找人性激情。

  有一帧小照,照片上的姑娘清纯可人,散发着青春的光彩。我没有刊登她的广告,我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我想了解这个女人。

  至于对话,那是再也幼稚不过了,然而那些幼稚的对话恰恰说明了我的自恋是有理由的。那些话并没有在我头脑里留下任何迹象,因为我的意识全被女人的风韵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记忆中只有那一丝丝带着女人的体香的香水味所产生的悸动了。

  我开始欣赏这个女人。

  我能开始记忆我们的谈话是在她转身走的时候。她的头发长长的,先前好像染过浅黄色或板栗色,如今久历风尘,又复原来的本色;她的头发不是漆黑的那种,就像她的人不是古典的或温柔的,但也不是野蛮的--我和她接触的机会不多,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的见解是:喜欢女人的整体,是色情;而喜欢女人的局部,则是艺术。我不知道我喜欢女人的头发、眼睛里的忧郁是出于艺术,还是最本质的一种喜爱,甚至到目前为止,我也无法猜度我这种感觉究竟是出于性欲的本身还是对艺术的追求。但加上她一身的典雅妩媚,我知道--跳跃于眼前的是一道风景。

  手续办完后,我问她:“你叫吴眉。”

  “如假包换。”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笑笑,“你寻找人性激情?”

  “广告上登的有。”

  “这个有意思。”

  “我也这么认为。”吴眉嫣然而笑,转身走了。

  我目送她走。

  正如你想像的那样,那香水的气味又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蹂躏我的肌肤。

  NO.6

  这个女人对我有种特别的吸引,好像是产生于身体中的涌动,就像一个想脱体的蝴蝶在蛹里的蠕动。我不知道这和性有没有关系,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性的衍生。女人是一种特别的群体,是一群能给人以美感、质感的景外物,这里的景外物指的是女人不单单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而且还具备风景以外的东西。风景是流动中的静止,而女人是静止中的流动。女人的静止能给人以流动的东西,譬如:感情的奔泄,性欲的涌动,这些超意象的东西,只有女人这个特别的群体才能给予男人的--当然不排除外界淫秽环境的间接刺激。

  女人的风景总是呈现在女人的不经意间,或许只有自然的才是最美丽的,譬如:

  --一个忧郁的眼神。

  --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

  --轻轻捋一下头发之风韵。

  --柳颦轻皱、若即若离之神态。

  当女人成为一道风景之后,女人便超尘脱俗了。

  下午,我在网上给一位朋友发了一封信,给他说了我的事。我的原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大量同情,并借着这些同情继续我的悲伤。我先前并不是一个很愿意悲伤的人,因为医生说悲伤伤脾,而我的脾从小就不好,所以我就经常吃枣,那知枣吃得多了,牙便长了蛀虫,得不偿失。朋友因为有电脑这张网罩着,便张牙舞爪地结构我的恋爱史,说他早就猜到了有这么一天,他那时不告诉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已陷入了爱河,又说溺水的人不能直接救,倘若你的水性不好,可能一起隔屁,要等到他昏死过去,才能救。我骂他卑劣。朋友“表情严肃”地说,我还能骂他卑劣,说明我还有理性,绝不可能悲伤致死。所以我的悲伤计划便被搁浅。

  接着我想得到安慰,说我很伤感。朋友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应感到伤感,应该庆幸。而我却没有庆幸的理由。朋友要发一个美媚的照片给我,要我观赏,并说我要愿意,就介绍给我,而且是免费的。我原以为他发来的照片虽然没有西施的风情、貂蝉的身材、玉环的丰满,至少也得有昭君的明媚。那知一见到照片,我才发现沈殿霞跟她比起来绝对算是美女,气得我赶紧安慰朋友的眼光。结果,我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施舍了本来就不多的安慰。

  更糟糕的是,我不应该去闻吴眉的香水味儿,因为我发现这种香水对我来说有种致命的诱惑。当这种香水和我的肌肤产生暧昧的关系后,它们便心心相印了--只要我的肌肤一回味香水的柔情,它便不安分起来,瘙痒难耐。起初,我以为是该洗澡了,所以这种痒只是新陈代谢的结果,便不去问津。那知到后来,它却变本加厉地痒,致使我的肌肤变成了盐碱地的地形。

  医生的诊断是皮肤过敏。

  为了我的肌肤能够寿终正寝,我决定寻找过敏源。

  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和谁肌肤相亲过。首先我排除了我的原女朋友,就算她想“拥有过的东西,别人不能再拥有”而“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也不会等到今天,所以她第一个出局。接着我怀疑是我的被褥,我猜测它是因恨我的懒惰而跟别人媾和带过来的毒素,但到目前为止,它只和我一人有暧昧关系。我拎着它找到了医生。医生先是用一种审讯强奸犯的目光看我,见我神情自若,便拿出一个听诊器诊听,用一种非礼女人的手法在我的被褥上来回抚摸,这让我心疼不已。医生诊听完毕,如获释重地叹了口气,说我的被褥还算贞洁,并没有背叛我。又说,其实他也查不出过敏源。我差一点砸了他的药店,要不是我的被褥还在他的手里。

  第二个想到的是我吃了什么饭。早上喝了一杯豆浆,所以我怀疑那杯豆浆已经变质,按理说,豆浆变质只能是坏肚子,可为了我的皮肤安全,决定到那家豆浆店询问豆浆是否过期。我到的时候,那位笑容可掬的女营业员正要将最后一杯豆浆毁尸灭迹。一般的毁尸灭迹无怪乎有三种方法:

  --大卸八块,丢失荒野。

  --用火烧,不留痕迹。

  --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然而对于这杯豆浆来说,大卸八块不可取,因为豆浆是液体,水不能断,所以她放弃了这种方法;而用火烧,更是不可取,且不说豆浆烧后可能更变质,就说这位美丽的小姐,怎能下得了手给豆浆毁容?所以她也没有选择这种方法;至于第三种方法,她没有机会,当时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打开那杯豆浆,没有让我看,而是自个喝了,然后秀发一甩、螓首一抬,说:你等着,看我的皮肤过不过敏。她的这一举动,让我触目惊心,心想万一那是一杯毒药,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不就香消玉殒了吗?真是佩服她的敬业精神。我没有敢逗留,因为我真怕她让我看她的皮肤,而在这个时候,她的男朋友正好出现。

  中午吃了一碗烩面。为了验证烩面的汤中是否下了罂粟之类的东西,我特意买了古人验毒的银针,却只在碗里插出了一块豆腐干,其实我并不想吃豆腐,可这一天我吃的都含有豆制品。我等了两个小时,我的肌肤这时却格外的光鲜,那是喝光了烩面汤的缘故。

  晚上没有吃饭。医生说皮肤过敏忌酒、忌烟、忌辛辣、忌酸甜、忌热烫、忌冰冷,如此一来,我只有忌吃了。幸亏我不用忌想女人,所以吴眉那一晚就成了我的主题。正当我神思他处,想到她的香水的时候,我的肌肤像有了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勃起了无数个小豆豆。

  这时我才明白,我的过敏源是香水。

  是从女人身上溢出并带有女人体香的气味。

  忽然之间,我的皮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并兴致勃勃地扰乱我的意识。我的意识里有一条虫子在爬来爬去,这时全身的瘙痒都化作了产生快感的源泉,意识里有种声音在说:这是情人节的礼物啊。我不知道这是调侃,还是戏弄。我的心身仿佛受到了蛊惑,与这种声音符合若节地引诱我去想这就是圣诞节的礼物。终于,我在这种意识里迷失了理智。

  我们是有缘分的。

  这一点是不须解释的,更不需要加以诠释。

  当这种“不须”、“不需要”成为一种绝对时,我没有道理不自恋。而幸运的是,我那时的自恋的水平正好是一流的,这使我在梦中梦见吴眉的忧郁的眼神、独具风情的笑容。而人在梦中,又能美化自己所钟情的事物,所以在梦中的吴眉不需要我描述,你也知道我将她想像成什么样子了。

  梦醒后,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NO.7

  我决定剑走偏锋。

  我决定让她做我的女主角。

  我被我这一决定震惊了。我震惊的程度让我感觉到了贝多芬的全部创作都好像是一种长期的“痛苦的呻吟”--当我的灵感追随着艺术家走过的路--当我刻意追求金庸的睿智、古龙的犀利,我便感觉到激情的爆发--这流露出了我内心的火焰,而这火焰还不曾喷出,却从火山口发出深沉的隐隐的隆隆之声;当我在模仿钱钟书的幽默语言的同时,我便感觉到了悲哀的气息--这流露出我内心的真知灼见,而这种真知灼见却出自于他人的智慧而酝酿于我的头脑,就好像火山将要爆发时喷薄而出的气体流,强大的意识流迫使我要创新;当我创新的时候,我却感到了悲伤的气息--这流露出我内心的无奈,这种无奈让我的文风急遽陡变,就像火山爆发后,却见不到她的美丽,见到的只是火山摧毁家园后破落的景象;就在此时,吴眉给了我强烈的震撼,我便感到了狂热的激情--这流露出我的热情和对她的痴爱,也丰富了我的思想,就像家园得到重建,风景更加美丽。当这种丰富的思想逼着我去创造还不为人知的形式的时候,我的天地便开阔了。我就开始不理死板的规则和严格的对称了--不知是吴眉的香水诱惑了我的皮肤,还是她的味道诱惑了我的意识,我第一次有了追求艺术的冲动,或许女人的本身就是艺术。

  正如罗朗·巴特在《恋人絮语》说的那样:“写作的欲求,即爱欲,就是那种直接面对语言的混乱:即语言言之过甚又言之过少那种癫狂境界。”--女人是创作的全部冲动。这并不是说创作是为了女人,而是女人(当然是创作者喜欢的女人)蕴含的灵动给创作者以灵感和创作的激情。创作没有激情,则无以创作。吴眉正是能给我灵感的女人,或者她就是我寻觅已久的女人。我一直在寻觅一双像她的眼睛一样忧郁、迷人的眼睛,就像一位伟大的雕塑家寻找能让他产生激情的灵感,然后倾诉于自己的作品中去。我在某一瞬间发现了让我悸动的眼睛,然后我就有了去创作的冲动。

  我决定拜访吴眉。我按照她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她的住处。她的住处相当洁净,窗户旁斜倚而出的老梅枝显得主人的淡雅别致,这与做广告的她简直判若两人。我敲响了门,久久没有回音。她的邻居出来看了看,那是一个体态丰满、正值搬弄是非年龄的中年妇女;她看见我时,一脸的鄙夷,嘴角挂着冷笑。

  当我打听关于吴眉的事情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问我:“你和吴小姐不熟?”

  “不熟。”

  “嗨,这句话算是我白问了,和她认识的没有几个熟络的。”

  “她没有朋友吗?”

  “做她这一行的,哪有什么朋友!”

  “我倒是不明白了,她看起来是个挺开朗的人?”

  “你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她一脸的迷惑。

  “我们前天刚认识,只有一面之缘。”

  “她是个三陪女。”

  “三陪女?”我皱了皱眉。

  “在‘芸芸众生’。”

  “‘芸芸众生’是什么地方?”

  “卖笑的地方。”她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关上了门。

  当这一消息在雪夜里回旋并夹杂着意识里的冰雹醍醐灌顶式的凌空灌下,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体标本时,我才知道关于吴眉的任何消息都对我影响至深,这消息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我先前的决定带给我的震惊;这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刚见到她时的场面:

  她那双出奇的眼睛,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眼神温柔、妩媚而又富有吸引力,充满着火一样的热情,同时又流露出古典美女那样的忧郁和纯情。满头的秀发随风飘逸,一举一动都透露了灵动与成熟的风韵。当时我曾经想过,任何人只要窥视了那双眼睛,就会像掉进了痴迷于她的深渊里去了。她沉默的时候,眼神是忧郁的,这种忧郁真是有一种魔力啊!它好像是一块魔法石,表面上看只是一块石头,可实际上它是法力无边啊!每次回忆起她的眼神,我就会凝神不思,因为这种忧郁让我的心里产生一种无法描述的牵挂,大抵说来,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情愫,而产生这种情愫的根源就是对于她的爱恋。她笑的时候,是很风情万种的,倘若只用“女人味”来表达则显得太过稚嫩,这种风情所蕴育的东西却非能用文字所能表达清楚的,或许是我的笔力不够,但我的心里却能感觉得出。而这种风韵又并非是每个女人都有,就像她的笑容所蕴含的味道是绝无仅有的一样。她的侧影让我没来由的心痛。这种心痛来自于她的侧影包含着沧桑。这让我知晓,她的味道,乃是由这沧桑激起的情感沉淀出来的--这给了别的女人所没有的东西--而这背后,却又有一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经历。这种沧桑令我忍不住地爱她。

  记忆中的片断,有时长得无极限。

  那一霎那的回味,仿佛蕴含了醉人的心事。当眼睛的余光捕获令人心动的载体时,它便不安分起来。这时,瞧见了她的眼睛,她没有表情,仿佛又蕴含着无数种表情,一丝浅薄的忧郁在眼睛的深处像湖水的荧光蛰伏在雾霭中。这让人怜惜的眼睛忽然间给了我一种启迪。

  一个一直困扰着我、解不开的结,在那一刹那间豁然开朗。

  一段情感的回味、一个忧郁的眼神所赋予的“清澈”,都像啤酒泡沫似的从我的心里泛出,潜意识里有种声音在说: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女人让我在小说中所有想不开的结,像抽丝剥茧似的解开了。

  记忆中的间隔,就像一张网。这张网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收缩,就像相思的心。所以我忍不住到“芸芸众生”瞧瞧。“芸芸众生”是一家夜总会。我进去的时候,一个小姐噘起红嘟嘟的艳唇给了我一个飞吻,我肃然惊悸;那小姐走到我面前,问我要不要那个。

  我说我不是来那个的,我是来找吴小姐的。

  “吴小姐。”她斜着眼瞧了瞧我,“吴艳丽眼高的很,特挑剔,你这样的恐怕她看不上。”

  “我是来找吴眉小姐的。”

  “吴眉?”她皱了皱眉,从钢夹里弹出一根烟,吸了一口,仰天吐出一个形似男性生殖器的烟棒,“嘁,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你是说,这里没有叫吴眉的小姐。”我喜不自胜,“真的没有?”

  那女人白了我一眼,扭着高跷的屁股一摇三摆地走了。

  我决定电话拜访她。我拨通了广告上留的电话。打电话之前,我做了一些诸如深呼吸、喝水、上厕所之类的准备工作。电话通了,我告诉她皮肤过敏一事,并问她是否愿意做我小说《后青春时代》的女主角》,并给她解释说,《后青春时代》的构思由来已久。这是一部精品。在报社兼职,记忆最深的就是:标题是新闻的眼睛。这是一句行话。其实文学最内质的表现类似于人则是头脑以及头脑之下的身体构造,这一点恰恰和新闻相反。题目标新立异,固然重要,但若文不对题,就如同用“眉目清秀”去形容一个满脸麻坑的四方脸膛,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我不敢说现在是文学的低迷期,可总觉得文学发展到今天,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就像同床异梦的夫妻,除了离婚,别无他途。但文学毕竟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继承,靠什么秉承下去?当然是精品。

  她笑了。

  她的笑容让我坚定了她做我的女主角的可能性,她的笑容也使我所有的诸如花言巧语、口服蜜剑等巧言令色的东西都消融在她的信任里。我说我要去拜访她,她答复说她倒是愿意到报社来。大约半小时,她如约而至,神情自若地坐在我的对面,她的镇定令我神经慌乱。

  我喝了半杯水,以期获得平静,笑着说:“你的名字取得不错。”

  “是吗?”她双眉一轩,如月儿撒娇。

  “吴眉!”

  “如假包换。”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你还记得?”

  “我是一个很健忘的人,不知为何记住了你的话。”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袭地,满室的风情。

  “你真漂亮!”

  “别人都说我妩媚,你说呢?”

  “我说也是。”

  她笑了笑,问我:“你昨天找过我?”

  “嗯。”

  “就是为了女主角的事。”

  “就是。”

  “你真的要我做你的女主角?”

  “真的。”

  “那好。”

  “你答应了?”

  “或许,”她轻笑着说,“或许,我能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女主角。”

  “谁?”

  “吴艳丽。”

  “芸芸众生的三陪女?”我皱了皱眉,“我不想写她。”

  “因为她是三陪女?”

  “不是。”我耸了耸肩,“我只想写你。”

  “那行!”吴眉笑,“明天请我吃饭,就在经典茶语。”

  NO.8

  吴眉答应了做我的女主角。她竟然答应了!

  她是一个多么天真可爱、成熟、能给人以力量的女人,她的信任、善良就像一把利剑,劈开所有的虚伪、丑恶,她的灵魂之中充满难以企及的美,如果要举出一位与我眼中的缪斯并列的人,那就是她了。她是“美”在我的创作领域、灵魂之中所能达到的最高点。谁也没有像她那样令我震惊和感动,因为兴奋和认识到自己接近某种理想而感到惊讶,因为欣赏和信任令我陷入无尽的迷恋之中。

  NO.9

  这是一个颇具情调的地方:窗户的侧旁假树流水,如在名山老林之中,知音相伴品茗,旷世绝俗;更妙的是,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桌子靠近窗户旁边,倘若你能静下心来,可听见间关鸟语;空间布局优雅,格调浪漫。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喝茶看书。她的优雅气质与这里环境相得益彰,我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临去的时候,我想给她买件礼物,算做是新年的祝福。买礼物时我也是费了一番脑筋,最终决定给她买一瓶香水--当然,这种香水得适应我的肌肤。挑香水的时候,我试了好几种牌子,逐一验证我对哪种牌子的香水过敏。我测试的认真程度和时间,令服务员既佩服又厌烦。我将香水送给她,她收下了。

  她表情丰富,笑着说:“这种香水你不过敏吧?”

  她的笑容让我感到我的世俗。她的风韵再次深深地吸引了我。她的笑容毫无做作,亲切而自然,就像夏日池塘里随风摇曳的荷花花朵经风雨蕴藉后的亭亭玉立的“天然去雕饰”。

  关于吃饭的情形,我在这也不准备多说,因为我的蹩脚演技,令我倍加沮丧;因为她的风情万种,令我欣喜若狂。谈话的内容无怪乎工作、创作和彼此的情形,但就是这些无关紧要东西,我已视它如若珍宝、拱如上壁。关于这顿饭对我的意义,我不想用鲜明的文字去刻意地修饰它,但从我想方设法地将她从女主角的角度转移到爱情的角度上,就可见一斑了。

  “你还是写吴艳丽吧?”吴眉轻声给我说,“我没什么可写。”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仅仅为了写你。”我开始滔滔不绝,“我无意于这样描述一个女人,就像无意于春夏秋冬的更替,然而在无意之中有意临摹这个女人的形态、举止,就像有意留恋四季更替之时交织出来的风景。凡大雅或大俗之事,如同大雅或大俗之人,处于极限的事物或许才有和断臂维纳斯一样令人震撼的美。

  “我之所以这样写,其实是在为我自己狡辩。对于《后青春时代》的创作,我的态度是极其端正的。有人说,创作是件高尚的事情,我虽不反驳这样的话,但也不表示我赞同。没有‘喷血’之精神,难以写成惊世之佳作。大凡创作之人,或许都以此为标榜,所以我曾站在批判的路口留意观察我所能结识的人--雅说:就是对艺术本身的一种渲染,并把理性的人或物用感性的文字传载给读者;俗说:我在路口当中,想找到令我心动并为之‘喷血’的人,并将这种感情化成血液,供之喷而不尽的血源,这里的血源便是情感的归宿。

  “你知道吗?女主角的形象在我的意识里已栩栩如生,并跃然于心中。我痴爱女主角的程度不亚于痴爱我所创作的作品的价值,而我痴爱女主角的原型又不亚于痴爱我的女主角,甚至已超越女主角乃至整个作品。这种超越让我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欢愉,而这欢愉又使我更深深地痴爱女主角的原型。

  “不想昨晚忽然飘雪。我曾经很钟情于雪的,在作品中也曾刻意对它的留恋,总觉得雪的洁白也是一种极限,‘太白’给人以‘雅’,‘雪白’则给人以‘俗’。雪并不纯洁,但却能以一种坦然,将肢体语言给自然万物以灵动和纯洁。

  “或许这就是风景。风景乃是人的心中的祈愿。所以,我根本不需用夸张的手法修饰关于我对你的感受,因为这种感受本就接近于夸张。

  “先从哪里说起呢?我曾试过几种表达方式,但每次都否决了我原有的构思,总觉得构思出来的东西不能表达原汁原味的情感。这种情感的喷薄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我虽在找你之前,流露过出于创作的职业道德,只能将灵感、激情、痴迷与艺术创作若合符节,而不能基于你的美丽、风情、韵味而痴爱于你;但在这之前,我就已喜欢上了你;我无法摆脱既定的路:我说过,对你的欣赏,免不了喜欢甚或爱恋--这一语成谶。昨晚,我坐在桌前想将对你一天的感悟整理成文字时,对你的痴爱就像偏激的人见到他心动并想拥有的女人,这并非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情感,而是在对你深深地感悟之后突然激发起来的一种情感。这种情感在心中激荡,我只能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痴爱了。

  “用一句嬉戏的话说:这不能怪我,谁让你如此美丽呢!

  “我曾经写过几句诗:

  这么多年已经过去

  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令我惊心动魄

  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令我魂牵梦绕

  何以你才有这样的魅力?--

  “当时没有答案,这时忽然明白了--是你的信任,是你的真诚给了我‘惊心动魄’和‘魂牵梦绕’;是你的风韵,是你的沧桑给了我创作的激情和爱你的狂热--这种狂热正处于鼎盛,已无法熄灭了,只有任它肆意地燃烧。

  “而窗外,还在下着雪。

  “飘雪已不能再引诱我的视觉。

  “因为我所有的‘感觉’都来自于你!”

  我一口气说完,将所有的知觉都交给了她,连同我的自由。我躯体内剩下的只有心跳,视觉和听觉一并消失。我无法猜度吴眉的想法,不知不觉地陷入一阵慌乱之中。吴眉的沉稳使我的心更加慌乱。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猜测女人的不回答乃是一种沉默,表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肯定的答案。可不幸的是我自恋的水平只处入二流,想到女人的踟蹰乃是女人无意识地拒绝,这令我忐忑不安。

  吴眉的态度显然冷淡了许多,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意识,好像女人的冷淡有种潜意识的疏远。而这种疏远将造成我们的隔阂,我们或许能发生的爱情在这种隔阂里得不到繁殖,回光返照似的存在着,却是于事无补。

  “你不能喜欢我!”吴眉说。

  “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没有好结局。”

  “将来的事,谁知道。”

  “你真要喜欢我?”

  “至死不渝。”

  “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呢?”

  “喜欢?”

  “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有一打男朋友呢?”

  “也不多我这一个。”

  “你真是铁了心了。”

  “因为我喜欢你。”

  吴眉沉默。

  “我并不是纯真爱情的救世主,我只是想得到我所喜欢的东西,当然这种东西不排除曾经是别人的,譬如古董,越是收藏的人多,越能显示它存在的价值。这只是我的浅论,可我就是喜欢你,就像一个绝世佳人对着镜中丽人的倩影说:你不是最好的,但我只爱你--这不能算做是自恋的,因为大多数人对和自己有关的人或事物都倍感喜爱--人类最伟大的缺点就是不能也不愿放弃她所喜欢的人或事物,而我恰恰是人类,自然也要犯这个毛病。”

  吴眉只是冷笑,然后站起来走了,一直消失在苍白的月色中,头也没回。我无法想象当时的心情,只是在恍惚中忽然想起了贝多芬的一句问话:“为何我创作?--我心中所蕴蓄的必得流露出来,所以我才创作。”我为什么要写这部作品呢?当然是为了吴眉。当我在意识里刻画这个女人时,我便时常想起那个月夜,并在那些会迷人会麻醉人的月夜里继续写一些关于月亮的作品。月亮在文学作品中好像几乎都是幽怨的,关于月亮的文章里譬如说女人忧郁的眼神,我便可借着月亮得到自欺的安慰,我不用借着骚人雅士美女见到了月亮感发出许多的幽思离愁而渲染我对女人的思念,我也不用将弯弯的月牙儿比作女人的眉毛而感怀女人的风情,我也不用接着喑呜叱咤的马上英雄在月光下的落魄而刻画我想女人时的感伤--在月光下,我只能分辨自己的五根指头而不能够辨别稍远一点的路面上的坎坷,而且月亮可以欺骗在漫漫长夜中的人,“一切还会有光明”,而它的光明则携带着几分欺骗,因为它的光是那么的微弱,使人沉醉于自己空虚的满足和神秘的幻想里。

  NO.10

  寂寞就像一把刀。

  这是一把无形的刀。这种刀又是无处不在。对这种利器的阐述,可以说它像女人,也可以说它像雾,都使人苦闷、颓唐阑珊,像陷在烂泥淖中,满心想挣扎,可是无从着力。当我再次陷入这种状态之中,满心的欢喜已经化作云烟,而这种云烟并没有消失,裹在我的四周,像一个帷幕。

  我知道,对于吴眉的迷恋,已无可复加。我无法不怀念她那忧郁的眼神、风情的味道,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凝固成一幅画儿,存在心中的将是永恒。而对这种永恒的诠释,可以说是爱,但至今为止,我并没有说过我爱她。因为她不能完全爱我,而我也不能能保证一辈子爱她,所以我只能去享受寂寞带给我的颓废的快感。

  起初,这种寂寞让我觉得有种身在天外的感觉,好像连自己喜爱的女人都放弃了,天下还有我割舍不下的情怀吗?渐渐地,我开始怀疑我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也就是我想要的“大俗”。所以我渐渐自恋起来,可这时我的自恋水平已经落到第三种境界,也是最可怕的境界:我自恋的时候我知道我在自恋。我知道我的这种舍弃,只是一种逃避,不敢面对我对她的情感。这晚,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我的意识中,我好像并没有睡觉,意识里有混乱在搅着我的固若金汤的寂寞,使我没有真实感,我忽然觉得我只是一个空壳,吴眉的众多情人已像吸血的水蛭用他们猩红的嘴唇吸干了我的血肉。当我的意识处在混沌之际,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吴眉寂寞吗?

  这个问题让我兴奋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和她的情人们之间的感情,但从我的本身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并不能表示他们爱得很深,更何况他们只是出于满足对方的生理需求的目的。出于我的私心,我先猜测他们的感情不好。

  --假如说,他们没有共同的爱好,光凭着对异性的好奇或迷恋交往,这种感情是不能长久的,因为性爱本身只是爱情的一部分,而爱情最重要的是生活中相濡以沫、互相支持与相互理解。只有爱好相同,才有绵绵不尽的对话,生活不能缺少语言的点缀。这时他们就有分手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因为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生活是美好的,也是残酷的,同时也是自私的。当他们彼此发现离开对方,不再感到有种心悬半空的感觉,这时爱情在心中的分量只是聊胜于无了,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时他们心中都彼此明白,是该分手的时候了。这时我就有机会可乘。

  当然这种分析是不礼貌的,我也知道这样分析或许是出于一种偏激,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能这样分析,因为这种分析有助于消除我的寂寞,而且我再想吴眉时也没有了犯罪感。

  --假如说,他们的感情很好,就算我是一根针,就算我挤扁了身子,就算我小得放在显微镜下也看不到我的存在,我也无法插进他们的生活之中,破坏他们的感情,我只有独自悲伤了。是的,我是深爱着吴眉,失去了她是失去了我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但在我的心里,我却希望我喜欢的女人幸福。我会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她接受幸福--虽然这个时候,我会伤心得痛哭流涕,像个小孩子似的失声痛哭。但有一点我知道,对她的痴爱并不因为她是别人的女人而减少,相反地,我会回忆曾经为数不多的见面,咀嚼其中的甘甜和忧伤。

  这种假设也是偏激的,他们会爱到那种程度吗?在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爱她的人吗?我忽然发现,突然之间我变成《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那个青衣黄裤的“伟大而又渺小,可爱而又可鄙的怪人”的翩翩少年维特了。

  --假如说,她的所谓一打情人,只是个帷幕,那些人只不过是她寂寞的影子,那她肯定也是寂寞的。她和她的情人们之间根本毫无感情可言,而我们恰恰是一见钟情。虽然我知道像吴眉这样的女人很难喜欢上一个涉世之初、乳臭未干的人,可我又是多么的希望她对我能产生一丝爱慕之心呢!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相情愿,可我珍惜并怀念这种一相情愿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强烈地爱上一个女人,我爱她并打算一直爱下去--这不能说是打算的,而是我无法控制我不去爱她。我不知道这种爱是否正确,是否道德,可是这种爱就这样来了,没有人能控制这种排山倒海般的迅速而且凶猛的强烈情感。

  一个月来,我的意识里只有女人的音容相貌,我的心里也正自苦苦挣扎着,我不知道是否该坚持这份狂热或者失去理智的爱。可当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我的心像被针尖锐地刺了一下似的,悲伤禁不住从眼睛里溢出来,像赌输了的赌徒;可当我想坚持的时候,心里却忽然泛出一股悲哀,我眼中最美丽的风景已经属于了别人,而我只能站在远处欣赏这道只有我才能欣赏透的风景。

  渐渐地,心中的压抑让我喘不过起来。在记忆中,她并没有尴尬的表情,反而显得从容不迫,她的这种优雅和从容将我的热情沉淀成情感的蓬勃。我知道,我已经无法从这种感情中逃离出来,而且我也不愿意逃离,就像变态的人受到了毒打,反而感到心身愉悦。

  我总觉得我们并不能就这样结束。我也知道她的寂寞,她的寂寞被工作的繁忙的假象给遮住了,她的寂寞被她认可的生活的真实给欺骗了,但当她独自一人面对黑暗的时候,当她独自一人在漫漫的长夜中感受寂寞悄然袭来的时候,她会感到其实她也是寂寞的--她的无助、她的彷徨、她的爱情、她的生活、她的将来都是遥遥不可知的,她怎么会就这样草草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了呢?

  夜晚,凉风像往常一样夹着惨吼从窗户旁掠过。我的意识冰封在对她的怀念中,我知道当她彻底地从我的眼前消失的时候,我的意识将会终止。不是女人的美让我无法舍弃,也不是因为得不到她而倍加怀念,而是她的味道已融入我的意识之中,并成为意识的主旋律。我在这种怀念中,像梦呓的人,给她发了个短信:有人说,感情像鸦片,我信--然后,便神经质似的睡去。那一晚,我就在混混钝钝、胡思乱想中泯灭了我的睡意。而天亮的时候,我醒了,确切地说,我是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苏醒了过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深爱女人的一切,但并不表明女人的每一个细小部分都是完美的,但我还是喜欢女人的每一个细小的部分乃至整体,因为这一切都是女人的。

  NO.11

  我找到吴眉,给她说:“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做我的一个男人的机会?!”

  “是,”我说。

  “你不行。”吴眉说,“你不适合那样的生活。”

  被吴眉拒绝的时候,我忽然又像一个人体标本似的,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拒绝透过空间的阻隔像利剑一样地将我钉在地上。这时,寂寞就像从女人身上溢出的带着女人体香的香水味又弥漫了我的周围。

  我想放弃,可这个念头只是在意识里闪了那么一闪,却迅速地又被爱的汪洋给熄灭了。我企图将这个想法扩大,去破坏我对女人的痴爱,但最终我却在这种破坏中反而更加喜欢女人了。女人的拒绝,使我摆脱了关于月亮是否一定要写得幽怨的纠缠,而更加明确了,月亮只不过是一个善于给事物蒙上假象的骗子。

  女人是否尤其如此?

  在我决定要忘记吴眉时,吴眉却打来电话,她说她要见我。我不知怎样描述当时的心情,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我心中依然燃烧着一团火,这火烧得我的五脏六腑全失去了它们所应具备的功能--我分明感觉出了爱的力量,也感觉出了爱情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潜滋暗长着。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到她下车的站牌接她的时候,我的肌体好像出了毛病。先是找不到那路车的站牌,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带雨伞,细微的雨斜射在肌肤上,有种冰凉的感觉,我转了几圈,那种冰凉已全然消失,继之而来的是浑身躁热。打手机给她,她说她已经在站牌下了。后来找到了站牌,却没有找到她的人,好像命运非得给我开玩笑似的,我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雨越下越大,我继续到另一个站牌去找,这时,吴眉说她等不及了,要回家。我茫然站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失魂落魄地点头。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是电影中的一幕,带着滑稽,也带着讽刺和嘲笑。或许,她来找我,是给我的一个开端,但这开端却被我的失误而变成了终端;或许,我和她之间是上天注定的要经过几重磨难,这应证那句“好事多磨”的老话;或许,期待着的幸运和机遇,需要翻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才能感觉到触电般不可思议的奇迹,找到生命里的绿光。

  我站在风雨中,任凭雨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忽然间我看到了一道绿光,就在路的中央,红灯消逝的瞬间,有一道绿光铮亮的闪烁--吴眉站在路中央向我招手;我飞奔过去,奔跑的时候,我听到路旁的一家餐厅里传出那首经典的英文歌曲《there you will be〉》(《有你相依》),它的大意是--

  爱情只剩一丝呼吸

  排山倒海也为你而来

  桑田沧海也等你回来

  汪洋之中谁来守护你寂寞的帆

  晴空之下谁来垂怜你眼里

  无声的呐喊

  情愿接受命运的无情试探

  更像珍珠焕发全新的光彩

  我抱着吴眉,亲吻她的唇;车从身旁滑过,无声无息;人流就像隔世的情节,周遭只有黑白的虚漠,眼里只有吴眉。

  吴眉吻了我冰凉的额头,说:“我爱你。”

  “我也是。”我近乎痴语。

  “你写写吴艳丽吧?”吴眉在“宣誓”后,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吴艳丽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问吴眉时,吴眉指着自己的鼻尖,告诉我:

  “吴艳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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