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川西的老镇，镇上已没什么人住，民国初的房子，人们以为太旧，便都搬到河对岸新城区，她门盼了好久的瓷砖楼房终于实现，而老镇反而清静许多。

　　四川的冬季最恼火，阴湿寒冷，成都人都喜欢在这时懒座于遍街的大小茶房中享受花茶带来的暖香。我这时却在柳江冷湿的石板街上。才到，便惊诧于延续两三里的整条街的民国初建筑——真是那个时代的写照——东方与西方的共存，哥特式与杆栏式合璧。

　　西方虔诚的传教士居然在清代末就到了这儿，他们传播着他们的上帝，同时也带了一种新的文明。这镇上那时许多人都信奉耶稣呢。那些头裹白帕的乡民双手合十，口诵“哈里路亚”的场景想必庄严肃穆。

　　小镇因此平和安详了多年。

　　正午，我在老街的小饭馆点了腊肉和一大碗水煮青菜头，不善饮酒，但饭馆卖的拐枣酒我还是品了几口，好极。

　　“曾家大院去没得？”老板娘坐在炉灶边问我，两脸被柴火映得绯红。

　　午后我就循着老板娘指的路到了老镇最大的院宅曾家大院。

　　“吱”推开门，似乎没人，空，透露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清静；居然隐约还有钢琴的乐声。西式拱形的门窗，四川特有的瓦屋顶，构成了院中数十间房，灰砖青瓦虽已斑驳，但可窥当年风光。

　　两层的建筑，二楼是木质地板，我走在上面一间间房溜达，空，还是空，有几间随意丢放着些老式桌椅，梳妆台之类，蒙满了灰尘。

　　中院，一个很大的戏台，也是破败，戏台上一行脱色的标语：伟大的舵手和副舵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院，一个小戏台，更破败，角落里倦缩着一老头，看见我，抬起睡眼。大概是少有人来，他还很惊异。我于是问起他这院子的事。

　　清末，天下好乱。在上海读书回乡的曾彦做了柳江镇的团总，十数年的积累，曾家发达成乡里大户，数十年几辈人营造了曾氏大院，上海的洋派风情，曾家传承不少，七小姐曾碧倩爱弹乡里人以为稀奇的钢琴，在成都华西坝英国教师的调教下颇有水准，院东的小楼上，那琴声幽怨缠绵。

　　1950年，当时的曾氏主人增治清被枪毙在自家后院墙脚，曾氏也零落了，后人居然到现在都难寻。这大院做过军管会，革委会，批斗场，大会场以及包产到户宣传现场，现在又是镇上集体健身之所在......

　　我没有听老头再讲，故事总是这样开始，又这样结束。所有古旧的地方都有这些故事，我又老爱寻访这些事，到头来陪古人么哀叹一声。

　　要出院门时，我又回头再看了大院，那琴声，又响起。

　　这地方，好熟悉；曾经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