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轮月亮，路上很多月光。等会儿，她唤小宝，儿子会蹦着跑出来，从手上接过月饼，和她一起,品尝一年中少有的快乐。那时候的月亮该有多美。

　　兴许是轻扬的晚风在感受绿意的沉重了，路两旁，稻田盎然地翻涌，沉浮中金烁烁的稻芒，不正像墨海上跳跳的浪花么？两年前，她带小宝到广东买饲料，也是中秋，很多商店摆出月饼，各式各样没见过的。不像家乡的那一种。三角钱一块净是面。儿子指着一款，吵着给买。盒子可漂亮了：两个很耐看的女子捧着一盘月饼。要三百来块！她指了一种较便宜的，儿子死活不肯，坐在地上嚷；后来没给买，不然回家的钱都不够。车窗外也有月亮，很圆，很亮，她答应儿子来年买一盒。

　　又到中秋。丈夫和她为钱碰得焦头烂额，哪有吃月饼的心思。儿子再吵，给他老子一顿揍，她揩着儿子的衣裳抽噎：儿子不懂事。想起就想哭。好在都熬过来了。丈夫不在，她从月工资里抠出一大半，将包装精美的月饼挂在车把。

　　远处的灯火扩散了许多，她伸手拭拭眼睛，快到家门了。儿子的微笑会在门口迎她。雨后，月光的素手抚着清甜的稻香。耳边淌着汨汨的水声。车轮转得轻快，心情如月色，疲累瓦解在凹陷的车辙。

　　她喊小宝，儿子不在？推开门，四处空落落的。一条小狗跑来，蹭蹭鞋子，很亲昵。院子，不见儿子。地上一铺银辉。她弯下腰，抚摩着小狗，两条石椅晃着月亮的光。解下袋子，吠叫声随她步进屋里。电视没关。儿子靠在沙发上，摆弄着微型电子游戏机。

　　小宝，妈回来了。她站一会儿，开口了。嗯。儿子有应，没抬头，按着游戏机。

　　门外起风了，好凉，银白的云在黑幕上天边际地飘。站久了，她还是说，妈给你买了盒月饼。两天没回家了，她怕儿子吃不饱，虽然她叫儿子到馆子去，给的钱也够他吃两星期的。她还是怕儿子吃不饱，你看！她有些高兴过头了，高高地举起袋子。

　　嗯。儿子低着头，吃过了，在小明家。他爸买了两盒，叫我去，他爸给他买了个游戏机，有十多个按钮，说是最新型的，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让他也给我买一个。儿子兴致极高，少年的欢愉全洋溢在脸上。手没停。

　　你爸昨晚来电话，说过年回来。她声音有点颤，可能是在门边吹了风。三年前，丈夫卖掉祖产，养了一大堆青蛙。赚钱，赔钱，借钱。丈夫心狠，认着价格会回升，死攥着不放手。前年生意更难做，丈夫背了十几万的债到外地打工，她四处躲着债主，还是瞒着孩子好，儿子还小。

　　小脸一直在眼前激动地沉默着，她小声地说，妈答应给你买的，吃一块吧，到院子来。儿子好像不很情愿地挪动身子，仍低着头。走到院。手没停。月华如水。院子似刚用水洒过，浓郁的野花香和欢畅的虫唱被徐徐地送来。打开盒子。哪。一块月饼递到儿子面前，儿子没接。只放在桌上。

　　爸爸在就好了，小明那游戏机可漂亮啦，他爸找了好几家商场才买到的。小明说下星期要借我。爸爸回来叫他买一个。嗯。她答着，坐下，椅子冰凉，怔怔着望天上的圆月，天亮亮的。丈夫昨晚电话说外面钱不好赚，今天要到北方碰碰运气，过年不回来了。

　　过关啦！儿子的声音多久才传出来，他拿起月饼，高兴地放进嘴里，蓦地笑凝固在小脸，手中的月饼一丢，嘴里吐着，这饼馊了。

　　怎么。她缓缓看着儿子，拿起月饼，闻闻，是变味。掰下一小块，放进口中，味挺怪。淡淡地咽进肚里。是馊了。月光洋洋洒洒。几缕月色沾上月饼，照出诱人的光泽。屋里打滚的小狗发现了地上金黄的月饼，叫着跑过来。啃着。这中秋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