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出头的古昌爹矮墩墩的，手壮脚粗。他乐于助人，哪家要办喜事，摆酒席，都请他挑水、干杂活。古昌爹不惜力气，从不计较报酬，即使是主人硬塞酒菜要他带回家，他也再三推辞：“我一张嘴能吃多少？"

　　这么地道的好人，还单身一个，免不了碰上媒婆。可是媒婆用尽了甜言蜜语花言巧语。他也无动于衷，反而冷不防地对媒婆说：“你不要来胡言乱语，我是结过婚的人。”

　　古昌爹年轻的时候，队里还搞合作社。生产队安排他搞副业，到琼中、乐东一带做山工。他在砍树木之余，爱帮黎家盖山寮。一位黎家阿婆发现他和黎家女阿秀相互爱慕，便有意成全了他俩。当他带阿秀回家时，整个村子都乐开了花。那时有的黎家女出嫁要在脸上刻上花纹，人称“画脸黎”，而乡亲们则戏称为“彩色新娘”。古昌爹和阿秀不管别人怎么说，是彩色也好黑白也好，他俩口子恩恩爱爱。晚上睡觉前，他俩互为师，古昌爹教阿秀讲海南话，阿秀教古昌爹讲黎家话，学走调了，他俩就开怀大笑。渐渐的，日常用语是青一色的黎家话。每当他们放工回来，屋子里挤满了小孩，好奇的大人也来听一听他俩对话。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阿秀因分娩时难产而永远地离开了古昌爹。

　　古昌爹呼天唤地，泣不成声。古昌爹只有参加生产队劳动，才能打发愁闷，一回到家眼泪就要掉下来。经过生产队长和众人的开导，古昌爹才重新振作起来。不过，他暗下决心，再也不重娶了。

　　村里刮起改革风，生产队搞起联产承包责任制，古昌爹分到一头牛和两亩田地。他起早摸黑地干，并在荒坡上开垦一块菜地。一日三餐，无闷无愁。

　　村里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插完秧之后，到镇上做“移篮脚”生意。他们从水果批发市场卖水果，挑到停车场或比较喧闹的街道上卖，一天赚几十块不成问题。晚上回来篮子里放着一块肉或是烤鸭等熟食，让人眼红。

　　村人常说“有样学样，无样看世上。”只要放得下农活的，都到镇上做买卖去。有的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县城、省城。他们生意不怕小，只要赚钱多。在城里逢什么做什么。三、五年后，村里几户人家拆掉旧瓦房，改建楼房。

　　古昌爹不甘心落后。他先是到镇上的米粉店里劈柴挑水。可是他到镇上才几月，那只心爱的牛已瘦骨嶙峋。以前，他总是悉心照顾，夜里还要加草给牛吃。为了几块钱使牛变成这个样子，他很伤心。

　　从此每隔两天，他就回家牵牛到比较好的草坡饲养。这样一来，扁担无鼻两头脱。工打不好而牛也饲养不好。这回他真的犯愁了。

　　一次，他到邻家看电视，电视报道有关农民洗脚上市的新闻。古昌爹感触颇深，夜里辗转反侧，总睡不着。他自言自语：“我也要转变观念了，守在家里，耕作二亩田地是富不起来的。”他作出了上城做生意的决定，可没有本钱，怎办呢？古昌爹起床走去牛栅跟他的牛诉衷肠。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牛背，然后扒在牛角上。他的牛也有灵性，见到主人，它默默无声，两滴泪滚落下来。这情境，让古昌爹又把话咽回去。牛仿佛看出了主人的心思，它站起来用尾巴拂了拂古昌爹。古昌爹和牛心有灵犀，他知道牛在告诉他不要儿女情长。

　　第二天，村里来了几位牛客。牛客和古昌爹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把古昌爹的牛牵走了。

　　古昌爹带上钱，打起背包，来到高楼如雨后春笋的县城。他在城东路租了一间几平方米大的屋子住下来。住在他旁边的一对夫妇，丈夫骑三轮车运货，妻子在市场卖菜。

　　“我也买一辆三轮车来运货，有样学样吧”古昌爹心里这么想。时间就是金钱，他马上到三轮车修理处买了一辆半旧的三轮车。他先是从新桥出发，沿着环城西路骑上地坡岭，接着在“人”字路口处拐弯，以极快的车速走完了文化路，然后是解放路、人民路、立新路……他用了一天的时间走完了城里所有的街道。

　　城市的早晨比农村还来得早，太阳还未睁开红眸子，街道上已经车水马龙了。古昌爹一大早就来到一间卖瓷砖店门口等待买主。买瓷砖的人络绎不绝，古昌爹开张大吉。他稍微一等就等到了一个客。他帮主人把瓷砖运到商住区，又把瓷砖背上六楼。他喘着粗气背完瓷砖，汗流浃背，直翻白眼。主人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一番。古昌爹心里乐滋滋的。主人伸出两块钱给他。他不好意思地嘀咕：“是不是少了一点？”“嗯，还嫌钱少？我叫你搬运，已经是你福命。你说，那么多人我不叫，偏叫你。”主人数落他。古昌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好自怨自艾，当初不把价钱说好。不过，他也自我安慰，能这么快接到第一笔生意也该谢天谢地了。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道余光，流金溢彩的南渡江倒映着万家灯火。一对对情侣手牵手在桥上散步。古昌爹从二轻厂出来，一对浪漫的情人要他带他们去公园。古昌爹推辞说："我的三轮车太低档，你们还是叫一辆摩托车吧。"

　　“坐在你的车上，有一种悠闲的感觉，我们喜欢。”这对情人很诚恳地要求他。

　　“既然你们不嫌我，我就拉你们去。”古昌爹很爽快地答应。

　　古昌爹慢慢地蹬，用力均匀地蹬。这对情人哼起了歌“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

　　只有在城市才有这样浪漫的爱，才有这样美妙的情。不知不觉的，已到了公园门口。这对情人很大方地递十块钱给古昌爹。

　　“要一点零钱给我行了，我还想当一回雷锋呢。”古昌爹的确不想收这么多的钱。

　　城市和乡村有什么区别？城市拥挤，城市纷纭复杂，城市一天让你尝尽酸甜苦辣。

　　疲惫的古昌爹刚到家门口，邻居从屋里飞奔出来问他：“这么晚才回来，肯定赚到大钱了。”

　　古昌爹心里明白，这是同行妒忌的话。他敷衍道：“还算可以。”

　　“古昌爹呀，先洗个澡，我带你去消费。”

　　“我累得要命，还消什么费？”

　　“就是累了去消费，钱才花得值。发廊小姐服务非常周到。她跟你按摩，你也可以搞一点小动作，够刺激的。”

　　一听到这些话，古昌爹就觉得恶心，他反讽道：“这样的美差，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吝啬鬼，一钱打九拳都不落。”

　　不管邻居怎么说，古昌爹走进了屋里。他不想和邻居干同行，不想和邻居抢生意。连续几天，古昌爹什么也不干。他走东街逛西巷，有时在户外广告栏站了很久。他了解广告的大概意思，因为工作队下村扫盲，他也参加学习，三多二少能识别一些日常用字。他看着一些招聘启事，根本没他的份儿。人家招聘的对象大多是18—22岁的姑娘。

　　搬运站门口坐满了从大陆来的劳工。没有法子的古昌爹也买了一担簸箕，加入了城市劳工行列。

　　邻居讽刺他："人家上市做生意，你是上市挑簸箕。"古昌爹的工种多是疏通管道和清理臭水沟。他自己也觉得不是个滋味。那里有人卖水牛换黄牛。

　　到郊区走走，那里空气清新，风景怡人。古昌爹走在菜棚里，和一位菜农搭话。

　　“你种这么多菜拿到哪里卖？”

　　菜农回答他：“现在菜贩子比菜农还要多，你还担心菜卖不出去。”

　　“那你一年肯定赚很多钱了。”

　　“大概几万块这样吧。”

　　“几万块？不会吧。”古昌爹大吃一惊。

　　“我今年种青皮冬瓜，一斤可卖两块钱，一亩可收几千斤，你帮我算一算。”

　　古昌爹的心痒痒的。

　　“其实，农村也是个广阔的天地，你可以当养鱼、养鸭专业户。搞个鱼塘，满塘都是金钱。”菜农启发古昌爹。

　　"养鱼养鸭？不行，这是我外行，饲养牛还差不多。"

　　“这也是个好主意呀。”

　　“但我没有资金，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我看你这人很老实，我可以投资给你。我买几十头牛给你，你回村里饲养，那里的草坡好。到时候，我们来五五分成。这意见好不好。”

　　古昌爹喜出望外，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