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包茶叶就算孝敬您了,您尝尝味道看。”永志将个塑料袋递到老人面前,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台石英钟,环顾四壁,看挂在哪儿合适。
老人将三个枯黑的手指伸进塑料袋里,取出一小撮茶叶闻闻,再放进口里咀嚼。不一会,老人脸上的皱纹笑得挤在了一起,连说“好叶子,好叶子。”
“彬彬,快给爷爷泡上一杯茶。”永志不无得意地招呼道。
正在上高中的彬彬动作灵敏地泡上茶。老人侧过脸透过玻璃杯见茶叶慢慢伸展,茶水也随之变成碧玉一般。老人迫不及待地抿上一口,说:“这叶子怕要十来块一斤吧?”
“十来块钱只够买它一两。”永志说。
“那还了得!”老人脸色陡变,“你还想不想过日子?这哪是我们这等人家享用的!”
“爹,莫急嘛,这茶叶,还有这钟都是订货会上人家送的。我哪敢买这么贵的茶叶!”
老人的脸色平和了下来,却不似先前那么愉悦。他默默地饮了半杯茶,说:“彬儿,来,爷爷给你讲个打仗的故事。”
“我正看足球赛呢。”彬彬不乐意地来到老人身边,“我又不是小娃娃了。”
“烦爷爷了是不?”老人慈爱地将孩子揽在怀里,“今儿讲的可是爷爷亲身经历的事儿,连你爸也没听过呢。”
“哦?”永志不由地注意听老人讲述往事。
“那是民国三十一年,你爸还没出世呢。那年春天,我正在新四军里做事。一天,分区首长吩咐我将八十一块银元送到二百多里外的一个交通站去,说是买药品用。因事情很急,我当晚就动身了。我装成外出找活做的农民走了两天,一路倒也顺利,眼看就要到交通站了,忽然迎面跑来一阵阵逃难的,当年叫跑鬼子。我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鬼子出来拉网了。我想可不能把银元白白送上去。我就随着大伙儿跑,跑了大半天,到了我们老家张庄。我把银元藏在猪粪里,鬼子就把村子围住了。幸好村里人都认识我,鬼子才没把我当作嫌疑分子,可还是把我绑了去筑碉堡。在二鬼子严密看管下,我不得不出了几天苦力,最后好不容易在一个下雨的夜里逃了出来。我时时想着分区首长交给的紧急任务尚未完成,真急得慌。我又累又饿跑回家时,家里正为揭不开锅发愁呢。我顾不了这个家,赶紧扒出银元去赶路。这以后我又走了三天,总算将那八十一块银元分文不差地送到了交通站。那三天可比三年还难挨,我一共只讨到过两回剩粥,别的就靠拔几根胡萝卜充饥。一到交通站,我就晕倒了。这还不算,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娘就是在那几天饿死的呢┅┅”
“这事我还真的没听您说过,”永志在老人身边坐下,心疼地说:“饿成那样子,干嘛不拿块银元换点吃的?”
“那银元都是公款,哪能动得呢?”
“爷爷,不是说人命关天吗?都要饿死人了,干嘛不能借用一点儿公款呢!”
“说实在的,当时我要是拿出一块银元来用,不光我不会挨饿,我娘也不至饿死啊!”老人显得很沉痛,似有懊悔之意。
“明知银元可以买吃的,干嘛不买呢?”
“那是公家的钱。”老人没有别的解释。
“你送公款也是公差嘛,”永志说,“出公差吃点公家的钱也是合理合法的事。爹,不怕您见气,你们那代人脑子就是太僵。换上脑瓜活一点的,遇到那种情况,别说用一两块银元,就算全给家里用了,也是可以向组织交待的。”
“你说怎交待得了?”老人惊讶得出奇。
“这有啥难的!”永志站起身,边走边说,“就说被小鬼子搜了去,谁也无法对证呀。”
“彬儿,你说说你爸讲的在理吗?”老人按住孩子的双肩,严肃地问。
“嘿嘿,”彬彬嘻笑道,“爸爸跟您说着玩的。那样干是侵吞公款,当然不在理。不过我认为您当时拿一块银元换点粮食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一方面可以使家里不饿死人,一方面也能保证您有充分的体力完成任务。既然您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也不曾动用分文公款,这确实了不起。可是,您把这个向组织上讲了吗?”
“本来就该这么干。因我未及时把钱送到,回分区还作了检讨呢。”老人情绪有了好转。
“还检讨?”彬彬挣开身子,扬起脑袋说,“难怪爸爸说您一辈子就吃亏在太老实上了。您作了贡献、付出了代价,却不让人家知道,这就等于没做。再一检讨,反而成了过失,难怪┅┅好,不说了,我的球赛还没看完。”
房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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