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有人说我们这些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是幸福的，不需要经历太多磨难，就能找到阳光；也有人说我们是轻浮的，性与爱居然可以很轻松地剥离开来，各成一体；还有人说我们是颓废的，浪漫到了无法浪漫的程度却口口声声不相信永远。

　　我们每个毛孔都塞满了知识，却一直幼稚着，网络的出现又让我们过分早熟。我们是构成所谓“网民”的中坚力量，不可否认网络对我们生活，对我们的人生观爱情观产生的重大影响。有句话叫做“你永远不知道和你聊天的是人还是狗”，可是不管是人还是狗都带给了我们真实的悲伤和真实的快乐，真实的放纵和真实的愧疚。

　　当越来越多的聊天室被加上“一夜情”或是“E夜情”的标题；当赤裸裸的性的字眼越来越早地出现在聊天纪录；当真诚和纯洁退化成为被耻笑的理由；当寂寞和迷惘美化成为堕落的借口——我不禁有些惶然，这个世界，这个年代，没有真爱了吗？

　　希望此篇小说为这个无知的提问做出的解答能尽量接近正确。也许某些片断或是某些词句会让您觉得下流甚至是无耻，但请您相信我只是客观地描写了“我们”中一些人的生活状态，希望能引起一些人的思考，并非靠出卖肉体吸引眼球。

　　请您相信我和我的小说，都是善意的。

　　A 妃尝可乐

　　一

　　——有多绚目的烟花，就有多寂寞的夜空。有多无聊的男人，就有多无聊的女人。

　　公元二零零一年，元旦钟声敲第一下的时候他爬上我的身体，敲第十二下的时候，他从我身上爬起来，面带羞愧地说，我是处男。

　　我给了他一个艳若桃花的微笑和一个轻轻的吻。

　　今天是周一，按照我的习惯必定得过性生活的日子。

　　世纪之交，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情色聊天室里依然热闹非凡。

　　请注意色情和情色的区别，质的区别。

　　在文字中意淫的人们肆意赤裸。

　　谁刚经历了世纪之交请举手。

　　有人用聊天室表情符号举了双手双脚。

　　原来这么多人都懂得世纪之交的深刻含义。

　　我知道我的名字和刚才这句公聊的问话吸引了很多眼球，就在要逃离的时候，一个叫“性免遇难”的人喊住了我。

　　“性免遇难”色迷迷地对“妃尝可乐”说，喜欢网交吗？

　　我不懂什么叫网交，但不愿意承认我的无知。所以，我和他网交了。

　　三分三十秒后，手淫着配合网交的他问我可以射在我身体里吗，我想了又想，说NO。

　　这真可笑。

　　短短半个小时里，接连遇到两个失败的男人，而我，还不曾湿润。这对他们和我，都是不公平的。

　　男人的性能力普遍下降了，那么贵的伟哥才得以越卖来越火。

　　我的联想一向很丰富，处男非处男，他轻车熟路的爱抚技巧和脖颈间的唇印都告诉我这瘦得象根火柴棍似的男人不知道被处理过多少回了。一定只是背着老婆或者女朋友来和网友一夜情的经验欠缺，阳痿和早泄都是正常的。医学上称之为“偷情型阳痿早泄”。“性免遇难”若射在我身体里，如果精子健康，那么我可能怀孕，那么我就遇难了。被破处的那一次就差点让我做了妈妈，可见我卵子的性能良好。我知道即便再有力，他也不可能穿越时空穿越网线电话线穿越电脑射进我的子宫，但我还是说了“NO”。我是认真的，即便在网上，即便玩网交。

　　有一段日子我费尽心思探究一贯认真的自己对爱情却始终认真不起来的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让人认真到底的爱情了。

　　我下的结论很可能是错的，但我只能错。

　　才月儿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试图纠正我。她说拉鸡吧倒吧，你总以为自己可以代表整个世界。你没找到就能证明不存在么？

　　我用鄙视的目光和轻蔑的微笑予以还击，谁都可能有资格开导我批评我，惟独她不行。她的性生活还远没有我有节制和规律，几乎夜夜笙宵，并且不断推陈出新，无论是花样还是人。有一次居然领了个矮个子秃顶肥猪似的日本人回来，尽管他一进来就哈一哈一地冲我鞠躬献媚，我还是忍不住给了他和她一人一个嘴巴表达了自己抗战到底的决心。做婊子也得做个爱国的婊子吧，事后我这样教育她。她捂着红肿的大腮帮子挺委屈地哭了，后来我不得不牺牲了几滴同情的眼泪来安慰。她鬼哭狼嚎地抱着我，照着没挨我巴掌的那边腮帮子给自己来了更狠的一巴掌，说，我他妈的也觉得自己象个婊子。

　　那次她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不然即使找只大公狗来，也不会找日本人的。

　　今天她也喝得不少，一回来就满屋子葡萄味。我问她，世纪之交了没？

　　她说交了交了，这么重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怎么可能会忘，刚才那个男的简直是畜生，是性交机器，让她在那么嘈杂的夜场电影院里众多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已过去的叫床声中异军突起，拔得头筹。

　　我嫉妒地看着她。等她唾沫飞溅地炫耀完，我给她讲了网交的事情。她立刻瞪大眼睛，酒至少醒了一半，这么有趣，看来我也得抓紧时间学习了。我们落伍了，才才。

　　才月儿无比悲哀地对我说。

　　二

　　——人之所以没有犯罪，只因他受到的诱惑不够多。

　　在报社我的名字叫眉子，和我一样兼职接电话热线的同事分别叫丽子星子美子阳子……总之都是什么什么子。比较来看，我的名字还算是好听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不痛恨那个留着八字胡的变态社长，他怎么没给我们起名字叫精子卵子裤子呢。

　　今天这个事情解决起来的确有点棘手，而且外面下着雨。天一下雨我就会很烦躁，我一烦躁就会很冲动甚至很歇斯底里，人一旦冲动当然就解决不好事情。更何况这个事情本身也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棘手。

　　最初很简单，一个女儿把她妈妈的情人和她妈妈捉奸在床，我刚要劝她用爱宽容妈妈用爱感动妈妈用爱救赎妈妈，她就泣不成声地继续控诉道，可是，可是她这个情人是我的男朋友呀！

　　太滑稽了，电话这头我差点笑出声音。

　　事实是这样的，她生怕我没太听懂，我18岁，我的男朋友35岁，他是我妈妈的网友，可我不知道，我还从没把他带回家。也就是说我男朋友并不知道我和我妈妈的关系是亲生母女。

　　这不废话么，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是母女，你和你爸爸的关系是父女，还有你是你父母的女儿，这叫人都知道。我真有点没耐性了，这样几乎有着乱伦嫌疑的故事让我厌恶得想吐。可接热线听故事安慰人是我的工作之一，怎么烦也得挺着。

　　她哭哭啼啼地又罗嗦了一大堆，最后问我，眉子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么你就和你妈妈断绝关系，要么就和你男朋友断绝关系，要么就和你妈妈还有你男朋友三个一直维持关系，但前提是你爸爸得觉得这一切没关系。

　　我冲天发誓我当时真是这么回答她的，因为那天下着雨；我再冲天发誓，她对我的回答竟然很满意，因为她很礼貌地对我说了声，眉子姐姐谢谢你。

　　她一挂电话我却有点后悔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才18岁——听声音也许还不到18岁，我本来应该负责一些，至少应该哼哼地教诲她一番。时代前进得多么迅速呀，我18岁那会刚学会法式的深吻呢，这个小妹妹18岁时已经把做爱说得那么洒脱自如了！

　　回到家里我冲着才月儿发了一番感慨。她极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这有什么呀，怪也只能怪咱们没能赶上好时代！停下来干吗，没你什么事，继续呀。后面这句是对她身上的男人说的。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或许叫他男孩子更合适，因为他看起来也顶多只有18岁。

　　今天是周一，可我的老朋友来了。

　　三

　　——如果是黑夜，请给我阳光，如果是沙漠，请给我水。

　　老妖在Q上呼我，给了我一个网址。我说什么事？他说，就进这个网址，快点进，帮忙打架。

　　又是帮忙打架，一看那地址就知道是个CGI论坛，看样老妖又惹是生非了。网络就是好，就算这个男人在生活里是个窝囊废是个懦夫是个阳痿多年的患者，在网络中一样可以勇士般坚强挺拔泰山般巍然屹立，受群殴的时候振臂一呼，也能拉来不少网络中的兄弟姐妹充充场面，装装黑社会老大。何况老妖生活里也不太窝囊，不但不阳痿，在床上还挺持久。

　　老妖发的帖子炙手可热，回复竟然已达百页之多。我就佩服老妖这点，到哪都能立刻引起注意，搞出些石破天惊的效果。

　　《试论贾宝玉为古往今来第一淫荡男子》。这是老妖帖子的题目。用大脚趾也能想象到，支持老妖和支持贾宝玉的人数对比。这还不是老妖的脆弱环节所在，老妖的更大脆弱之处在于，有人找到了很多个和这篇文内容一模一样的其他网上链接，而作者不是老妖。

　　最近的一篇回复是第728楼，这个数字刚好是我生日，我顺便仔细地读了一下。“再怎么满口胡言拿石头乱砸人家玻璃，也顶多被我们怀疑精神病院大暴动跑出了你，但连用来胡说的这言语和砸人家玻璃的这石头都不是自己的，那我们就需要深入探讨一下，楼主究竟是精神病人还是小偷呢？倘若是小偷，那便骂也有理，打也不冤了吧。”

　　我忙问老妖，我说老妖你和我说实话，你这篇帖子到底是原创还是抄袭？

　　老妖半天没回话。

　　我说你这不是犯贱么。

　　老妖说我不就一时忘了加转帖俩字嘛。

　　我说我靠你还挺有理。得了，看你上周一晚上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帮你度过难关吧。

　　我马上翻出了我上个月出版的一部叫《疯火三国》的小说，把封面扫描了上去，用PHOTOSHOP处理了一下。注册了一个“妃尝可乐”的名字，发到论坛上时，书名就变成了《试论贾宝玉为古往今来第一淫荡男子》，作者也由才才变成了老妖。图片上的书名，作者，出版社字字清晰，保证让人读起来铿锵有力。果然，此帖一发上去，立刻有了种海上升明月的效果。我在帖子里轻描淡写地说，我是老妖的朋友，在XX出版社工作，本不想过问太多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但对某些不明真相还跟着瞎起哄的人民群众实在看不过眼，于是把此文绝对是老妖原创的证据发上来，请大家过目。我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老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哥们真有你的，一会我过去请你喝酒吧。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称呼，我就这么象大老爷们吗？我身上女性特征不明显？胸不够挺还是屁股太小？

　　他说才才你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感情就象哥们似的。

　　我说滚你妈的，上过八百次床了，还和我装什么清纯。

　　老妖和我吵架没一次会取胜，一般吵到最后他没词了就会打岔。这次也一样，他东扯西扯又扯到论坛的事，解释了一大堆来闹事的理由，说，这回可乐没词了，我看他还怎么做论坛的总坛主。你那个名字起得真绝啊，才才。

　　我这才注意到728楼那人的名字，可乐。头像是张图片，沙漠里的一只狮子疲惫地搂着一只胖羚羊，绝望地伸着干涩的舌头仰天看着太阳，旁边写着俩字，渴了。Q版的造型看起来很有意思。

　　这个可乐还挺可爱，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四

　　——脏和淫荡有联系吗，好奇和勾引有联系吗。

　　如果你的耐性足够好，没有被前三章露骨的描写弄脏眼睛和心灵一气读到了第四章，并且还有耐性继续读下去的话，你会慢慢发现，其实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淫荡。

　　现在的文字就这样，你不来点性描写谁会愿意读？可是性描写都越来越俗越来越难了，搞不懂人究竟是越来越清醒还是越来越麻木了。

　　我没你想像中那么淫荡，我只是活得有那么一点点脏。关于如何才能活得很干净的问题，从前我几乎每天都要思考一番。我把思考的痛苦强加给老妖强加给才月儿，他们总是叹叹气替我觉得累。尤其是老妖，他说你挺干净的不用再想了，多费劲啊。来吧，我们上床。每次他说这话我都会骂他，每次骂完都会和他上床。后来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很累。我这人天生有点懒惰，做事只靠激情。当思考的激情过去之后，我感受到了思考的无聊。日子总是在吃喝拉撒以及上床下床中过去的，而不是思考中过去的，毕竟我们只是充满欲望的普通人，不是苦行僧和哲学家。这是老妖的话，当年就因为这句话让我觉得他很有趣，让他做了我比较长久稳定的性伴侣，现在回头想想，这句话也算有点道理。

　　老妖叼着根烟，歪着脑袋看着我，就象看一个外星球来的怪物。两周没见，他的头发又掉了不少。聪明的男人脑袋上都不长毛？我也盯着他，如果再有三十秒他还是不说话，就这么白痴似的和我大眼瞪小眼地呆坐着，我绝对毫无犹豫地转身走掉。

　　才才，那么个小孩子你也有兴趣吗？老妖吐了个烟圈，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

　　老妖明显吃醋了。他有什么资格吃醋？他有什么资格管我？如果知道了认识我之前他那帮朋友里至少有三四个都已经和我上过床，知道了前两个月我还来了个世纪之交，他是不是要疯掉？他是一个贤惠老婆的丈夫一个可爱孩子的父亲，他他妈的能娶我吗？——莫名其妙！我怎么和那个18岁的小女孩子一样竟说废话！

　　——你吃个屁醋！你他妈的能娶我吗？

　　刚刚三十出头就已经开始谢顶的老妖果然比一般的小男孩子们成熟得多，有耐性得多，无论在床上和我做爱还是在床下与我对话，他都显得无比从容无比镇定，不过也很有可能只有在对付我的时候他才会这样。他把烟头弹出了一个美妙的弧线，轻声轻语地反问我，我能不能娶你和你勾引可乐难道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怎么能用勾引这个词语呢，这个词语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疑虑：不但我觉得自己脏，原来老妖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他干什么说我勾引可乐呢？我只是回了可乐的一封EMAIL，在Q上加了他陪他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又没有在他面前跳脱衣舞，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不是尼姑，我是有七情六欲的，而且性欲只是六欲中的一欲，剩下那五欲自然包括了好奇这样很常见的欲望。是的，好奇，说不清楚什么原因，我对可乐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