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月光都是一样的,月光照耀在美丽上,也照耀在丑陋上,一视同仁,不分伯仲。
王府井的月光
文/李纯
和很多外地年轻人一样,我现在“寄居”北京的方式只能是租房,如果稍稍有什么“个性化”的地方,就是我住在——王府井。
我常常这样介绍我的“家门口”:沿胡同往东走七百米,是著名的步行街;马路对面,是最高人民检察院与反贪污受贿局;门口,紧挨着皇城根遗址公园;饭后溜达,一不小心,就会走到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中山公园、……
口气自豪,起码,在刚搬来的时候。
我时常哼着许美静的歌,“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戴着从盛锡福买来的帽子,挎着从新东安买来的手包,去金街旁边的银街购物。饿了就去肯德基叫个套餐,或去民福居端菜。傍晚时分,西边的月亮伴随华灯初上,照在房东的窗台上。
这个在风雨飘摇了若干年的窗台不属于我,但这一刻,我很快乐。
似乎很完美。
我的朋友励就比较喜欢这样的生存状态,虽然她自己住在北京东边五环开外的地方,坐公共汽车到大北窑还要花费40分钟。对于一个毕业不到三年、没有父母外援、所在的行业又比较“慢热”的行业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居住地点处于与收入最和谐的状态,除了要牺牲掉一个女孩子的激情和娱乐。青春的燃烧和绽放是需要地点的,无论她多么喜欢后海的月光,喜欢悠哉游哉地坐在船里和亲爱的朋友聊天,但城市给她的时间是有限的,她必须在九点半之前跳上地下铁,朝自己的家园飞奔而去,否则,等待她的只有熄掉路灯的道路和潜伏着的危险。
那天,我约励,还有她的男友风来玩。我跟她开玩笑,说:“随便逛,就当这儿是我家一样。”
“那我不是想搬什么就搬什么?”励也大笑。
我们一路朝南走去,经过利生体育、经过新东安、经过电信大楼。风有些疲倦,我就忽然喊一句:“瞧,美女!”是的,金街上出现美女的频率比较高,长发丽人时常如风中百合,从身边飘然而过,留下无限馨香。男生住在这里,吃完晚饭后无所事事,来步行街上小坐,用心打量,说不定就能收获祖国最美的风景。因为南来北往的丽人们,多多少少会来这儿伫足。
风马上振奋起来,疲倦的表情荡然无存,眼放金光,脑袋左摆右摆,幅度很大:“哪儿?哪?”
我们都大笑不止。
月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揉进笑容里,让人感觉很幸福。
快到王府井女子百货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扑来过来,说:“叔叔,救救!”
我们遇见了传说中职业乞讨的小孩。网上,大家对这类小孩的对象做过总结:年轻男子或老人,也许因为前者到底气量大,或者太忙,无暇与他们纠缠,给钱了事;后者,老人嘛,心肠肯定比较软、比较慈悲。这一次,小孩选中的目标完全符合网上总结的规律,是风。
风一开始很愤怒,不是没有爱心,而是憎恨这种把乞讨作为职业的人,小孩的动作很熟练,抱住他的腿不放,衣服很脏,一起扑在他的身上,口里的乞求也是程式化的。
“走!走!”风说。
“不!给点钱!给点钱!”
可是我知道风上过很多次当了,即使那种经典的“老夫妻问路”——先要个烧饼然后要钱的招数——他也频频上当。
“风,走吧!”我们拉他。
风要跟我们一起走,可是,小孩很顽强,抱住他的裤腿不放,很难理解为什么那样小的孩子,力气会这么大,目光会这么固执,而又呆滞。电视台已经播放过多次,乞讨的孩子转身就会在肯德基出现,或者在地铁里买汉堡。
爱心被欺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风如果使一使劲,就可以挣脱这个小孩了。但他突然停住了拔腿的动作,安安静静地掏出五块钱,说:“给。”
小孩满足了,不再纠缠他,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为什么这样傻?”励埋怨。
“你没看见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妇女在盯着他?是那个妇女在逼他找我们要钱!这些小孩很惨的!”
“那你也太傻了,同情他们干什么……”
在励的絮絮叨叨里,我把这一对情侣送进了地铁。分手的时候,励说:“我们都要努力啊,将来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买房,生活会方便得多,快乐得多!”
归途中,又只有我一个人,月光轻撒在我的身上。住在王府井,或者其他被开发商标榜的“寸土寸金”的地方,生活无疑会方便许多,我不必把大量的时间消耗在无休止的等车、倒车、堵车上,而可以放在我喜欢的博尔赫斯、马尔克斯、普利策新闻佳作上。
但我忘了告诉励,哪里的月光都是一样的,月光照耀在美丽上,也照耀在丑陋上,一视同仁,不分伯仲。生活中的快乐,不与地点等同,不与每平米的售价等同。强迫小孩乞讨的组织最爱挑繁华的地方,抢匪不见得害怕灯火明亮,地铁里难保没有假冒的僧人欺骗你的爱心,所谓“高级社区”时常上演男欢女爱、夜半捉奸……
重要的是,你要明白, 即使不住在王府井,不住在北京,不住在纽约,即使在一条人迹稀少却绿树成荫的乡间小道上,你也能找到你想要的快乐,只要风这样的好人依然陪伴在你的身边,快乐就开放在你家宁静的窗台上。
回到家里,我发现王府井的月光脉脉地照在我家的阳台上,这时候,我联想起西山的月亮、通州的月亮、家乡的月亮,天下的月亮都是这样吧,不言不语,宁静而美。
现在也来发表我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