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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nemesis7908】红颜白发 作者:nemesis7908
文章类别:小说地带 发布时间:2004-01-10
全文

  女孩的头发是啤酒花一样的银白色,她穿着妃色的布头衣服,站在开满了荼縻的砖结构小房子前,淡淡地笑,女孩的身后是疯长的野草和蓝得模糊的天,像十七岁以前的日子。

  九九年的夏天,顾奇给我拍下了这张照片,在幸福大街的老房子里,有照片背后的数字可以证明。是炎热的天气,阳光自顶至踵笼下来,头发上嘴巴里都是温热的味道,还有洗发香波的,一刹那,一晃眼就弥漫开来,一瞬间我只想跳过去抱住顾奇的手臂,我想以后再不会有哪个男孩子像他一样,心疼我胜过他自己,拿他的衣袖子给我擦眼泪,并且不停不停地和我说Don Mclean或是The cranberries,真的不会再有了。

  顾奇说,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可是它们染成白色真的一点点也不好看。

  几个月以前,我和顾奇考进了这座城市的同一所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他帮我把行李搬进七楼的寝室里,成堆的书和打口带子,是我的全部财产。

  17岁以后我仍旧喜爱那些音乐,时而暴戾时而忧伤的带着一点点的晃动不定,陪伴我度过了很多个夏天。我喜欢的那个乐队,主唱是个年轻得过分的男孩子,右脸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曾经从舞台上摔下去过,因为太过兴奋太过投入。他们的音乐让我想起希望断裂的声音,像折成两半的木头,短暂而仓促。还有幸福大街上的老房子,潮湿地爬满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在疯长的野草和荼縻氤氲的香气中微微抬头,见证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成长。

  上大学以后我仍旧不是个安分的女孩子,把头发染成奇异的白色,听节奏分明的摇滚乐,气极了就大声骂他妈的,轻易翘课和不交作业,和上高中时简直一模一样。很多时候我会记起高中时代的自己,在去学校的路途中,专心致志地数一棵梧桐树上的叶子,数学课上就把书本高高地叠起来,睡觉或是望向窗户外面的操场,顾奇坐在我的身后,认真地看着老师。直到现在我还是那个样子,桀骜不驯的,一点点也没有改变。

  前因——梦的前奏

  焚希把女孩从贝壳里抱出来,女孩躺在他的怀里,像一株颓靡冶艳的植物,他想到美好,还有很久以前的一些记忆,像支离破碎的瓷器,轰轰然向下坠。女孩的头发是闪亮的银白色,逶迤在地板上,鬈曲地波澜起伏着,他知道自己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女孩子,这样美仑美奂的长发,这样精致的面容,这样隐匿的寂寞,这样华丽的忧伤。

  女孩的名字是:祈夜。

  祈夜在贝壳里沉睡了三十天,她不休不止地做梦,关于小时候的一切:周岁生日上,父王慈祥的眉目,泪水涟涟;姐姐们拨动琴弦的手指,欢喜地绽出花朵;笪妲噙在嘴边的微笑,还有十二位巫师远道而来的祝福。笪妲一直都在微笑,她送给她十六年以后的死亡,还有一脑纯白如银的长发,像她用餐时的银质餐盘。她笑得妩媚而邪气,这是惩罚,你的父王侮辱我,这报应将应验在你身上。笪妲在愤怒中使用了黑魔法,最最歹毒的,像一个打得很死的结,谁也破解不了。她想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几天前宫里的胖厨子失手打碎了一只金盘子,过不了多久笪妲和十二巫师前来赴宴,只有十二只金盘子,父王也没有办法,笪妲面前摆着银质餐盘,这是对一个巫师最大的侮辱,她想她可以理解,可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祈夜醒来以后就在南海了,三十天以前她十七岁。父王用东海的沦陷代替了她的死亡,西海军队到来前,父王把她装进一只大贝壳里,她看见姐姐们因使用魔法而扣起的手指,然后她看见了很多年前曾经看过的一个场景:太阳在黄昏到来以前轰轰然落进海里,它的血液把海水染成了刺目的红色,那种红色曾经灼伤了她的眼睛,可是现在,一切都是真的。她在黑夜来临以前昏睡过去,父王在她身边哀伤地低吟,祈夜,我想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要的幸福不在这里,尽管我们对你再好,你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你要的幸福不在这里。很久以前,我的妈妈说过这样一句话,那时候我只是念初中,穿搭袢的皮鞋和连衫裙子,不翘课,不染发,不说粗口,看上去真的是个美好的女孩子,像地铁口突然涌出的风,或是房子外面如藤攀援的绿色植物,乖巧得不得了。

  顾奇还只是一个穿布头衣服弹吉它的男孩子,喜欢Don Mclean和The cranberries,衣服上常年有好闻的皂香。他和我住在同一个社区,我常常蓬松着头发趿着大拖鞋去找他,社区里经常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子去找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们私底下讨论说他的笑容像威廉王子,温暖寂寞无边无际。我从心底讨厌她们,非常非常,我坐着她们中间总是异样地不安定,不停地蹭鞋子拽衣服,等待吉它华丽的solo。

  我喜欢听顾奇弹吉它,那像是一种瘾,会沉沦,然后忘记前世今生很多东西。卡百利的《Dreaming my dreams》是很好的,其中有一段,Dolores的声音变成空气中的大把大把的水分子,附在眼睫毛上,她说,如果你想我,我会永远在这里,和你一起,梦想自己的梦,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寄托我的希望,我要和你一起,梦想我的梦。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有梦想的,妈妈死了以后,我才发现内心大片大片不为人知的荒芜。1997年夏天,她被检查出肺叶里长了虫子,没等到冬天降临就走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忘了该怎样说话,我和姐姐学习最简单的手语,谢谢以及问路,那个时候我经常半夜里突然醒过来,尖叫着发现背后汗湿了一片。这个毛病一直保留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清晨照镜子,脸上都遗留着昨夜残余的梦魇,清晰的,像衰老在我体内留下的痕迹,一圈一圈。

  顾奇坐在我的身后,那是高二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无忧无虑的,高考似乎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怎么着都无所谓。他有时会在班里弹一些知名乐队的曲子,The Beathls的《Let it be》或是《Norwegian wood》。吉它的音效很好,是新近在家附近的琴行里买的,绀青色,拾音器换成和潘朵拉乐队主音吉它手Dimbag Darrer一个牌子的,后来我知道那个东西价钱很贵,将近要我一年的零花钱,如果是我就不会买。可是他是顾奇,吉它是他的梦想。

  有一天下课顾奇突然拍我的肩膀说,放学以后去社区的花园。在那里他弹了很多首曲子,其中有《dreaming my dreams》,那时候的顾奇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而我只是个头发乱乱的灰姑娘,卑微的,并且眼神空洞,永远也变不成公主。

  妈妈死了以后,我把头发染成银白色,长长地抖动,像是月光下的麦田。顾奇告诉我,他不喜欢我头发的颜色,一点点也不喜欢,可是他喜欢我,他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拽着他的衣角向前奔跑,看见很多人很多事,只要一刹那,一晃眼,他就知道这个人的一生是否与他有所关连。

  前因——梦中梦

  如果有一天,我游到你的世界尽头里,失去了影子失去了心,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得东海南海都不存在的时候,海底生活着不计其数的小人鱼,她们对着月亮浅吟轻唱,在每一个风恬月朗的夜里,那些忧伤哀婉的声音变成银色的线条,绕着月亮快速奔跑,于是月亮便有了光辉,人世间也有了最最惆怅的声音——人鱼唱月。

  有一天,金发小人鱼祈夜爱上了溺水的王子,她喝下了巫师笪妲配制的药水,于是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眼泪,却换来了王子焚希身边日日夜夜的陪伴,忧伤时灿烂的微笑,寂寞时静静的守望,像海底大片大片的矢车菊,甜蜜而激烈地绽放。幸福就象是一个绘得很好的圆,按部就班地驶向终点,平淡得和没有太多起伏的海面一样,可是灾难来临时,还是那么地猝不及防。王子最终娶了邻国的公主,小人鱼最后一次用手指迎接太阳光芒四射地升起,再也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变成干涩的泡沫。她想这一切都是宿命,像帕尔卡纺缍上的白金黑三色毛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焚希失去了小人鱼祈夜,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忆,前世今生很多东西,不停地寒冷地涌上来,关于死亡关于爱情关于宿命。

  焚希幡然悔悟,这是他的罪孽,他必须去赎回。他请求海神波塞冬,给他赎罪的机会,波塞冬点头应允,三生三世,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世:王子转世的海豚爱上了小人鱼转世的天使,海豚深刻地爱着天使却苦于无法诉说,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点的忧伤。后来,海豚为了救天使而死去,眼泪落进天使心里,沉甸甸的粉红色,灌满了千年的忧伤。

  第二世:王子是波澜不惊的大海,小人鱼成为居无定所的浮云,当无边无垠的大海爱上一片漂泊的云,也许这之间的一切遥望,便是幸福了。

  第三世:南海王子焚希和东海小人鱼祈夜,出人意料的巧合,一切都是历史的再现,命运在每一个细微的地方见缝插针地显示它无所不能的力量,而变不成人类,或许就是我们最大的罪。

  让我们不停地游,一直游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终于走到你的世界尽头里了,可是我发现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彼岸,只有大片大片的荒地,被阴郁的血液灌溉过,终于长出了一片伤痕累累的森林。我听见月光下美人鱼的歌声,明亮而凄怅,于是我向前奔跑,不顾一切的,用尽全力的,冲进那片被忧伤灌溉的森林。

  美人鱼的名字叫:祈夜。她有和你一样的长头发,银白色,灼灼光华刺了我的眼睛,我想那或许就是你前世的样子,没有一点遮掩的。还有你喜欢的音乐,暴戾或是忧伤像社区里那些疯长的杂草,晃动不堪而且没有章法,我想我终于可以理解你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长头发,自始至终你只是一个孩子,有大把大把的青春,但是你的心里,却早已白发苍苍了。

  顾奇在另一个城市的街头给我说了这些话,大学毕业以后他孑然一身去寻找梦想,在寒冷的北方城市里,带着他的电吉它,还有老房子里的那张照片。他说很多东西都不能忘记,那些流光溢彩的回忆,沉甸甸的,跟着他颠沛流离。女孩子清澈如水的笑容,疯长的野草,生命力顽强的长发,很久以前在他家里的那些细微动作,很多很多,像童年时候的琐事,因为距离的拉远,反而愈发地突兀清晰。

  2003年的秋天,这个城市的电视台转播了北京一个乐队的演出实况,新成立的乐队,有震撼人心的名字:绽放。不可预期的,我看见了顾奇,乐队的主唱和主音吉它,站在舞台下方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点一根烟。

  他抱着吉它随着鼓点跳动呐喊,孜孜不倦地,像一只兴奋的狗。他说所有这些歌曲送给很久以前那个南方小城,那些夏天,那里住着他喜欢的女孩,白发胜雪,他终于可以给她诺言了。

  我一面听着,眼角眉梢都是微笑,忽然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前因——梦的完结

  现在祈夜跪坐在东海和南海交界的地方,长发披下来,鬈曲着落进海里,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一直一直微笑,那么快乐,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悲伤。焚希就在水深两千米的毁诺石上,每天清晨,他们一起用手指迎接太阳光芒四射的升起。

  东海和南海早已经不存在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个梦境,轻轻触碰就碎得彻底。一千年,只有一千年的时间,他们便都自由了。

  不久以前,南海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西海王子的自知终于被日益膨胀的野心打败了,在南海的边境上,双方军队开始交战,领队的是王子焚希。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在祈夜的记忆中,像是要把一切都狠狠摧毁掉的样子,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巨大的波浪狞笑着吞吐大片大片的田地,还有房屋,在怒吼声中訇然倒下。西海王子仪狄也死于这场战争,他那么自负,以为自己可以天下无敌,可是他忘了祈夜的存在,东海最小的那个人鱼公主,就是这一切一切战争的起源,也是完结,多年以前的那个诅咒,像冶艳的海藻把她的心层层围了起来,结结实实的,密不透风的。

  仪狄在祈夜的微笑中轰轰然倒下去,阳光照在绯红的血液上,任性地流动,汇聚成大片大片奇形怪状的珊瑚。锁心咒,东海里世代传袭的巫术,仪狄忘记了,因为威力过于强大,只能使用一次,在最最危急的时刻。仪狄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正慢慢沉沦,是一个巨大的石块,沉重地落在南海的边境。那是毁诺石。在他的表情尽头,祈夜看见了恐惧与惊愕。

  海啸惊动了宙斯,尽管不是焚希的错,他还是被囚禁在毁诺石上,期限是一千年,这是他的前罪,只有自己才能赎回。千年以后,宙斯答应,焚希和祈夜都将获得自由,他们会喝一位姓孟的老婆婆熬的汤,然后忘记前世今生的所有事情,用人形的身体完成三世以前的眷恋。

  祈夜终于明白了父王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她的幸福不在东海,只有焚希,焚希才是她最大的幸福,早在千年以前就是注定了的,这是宿命。

  让我们不停地游,一直游到世界的尽头去。记住我们的承诺,说好了永远不分离。

  我知道自己可以见到那张照片,迟早有一天,照片中的女孩子,在很多年前那个夏天,有衰老的灵魂和美好的面容,顾奇说他没有忘记她,并且还会永远记住她。在他离开的前一天里,我们不停不停地回忆,社区里的藤蔓和野草,是疯长的思念。老房子里的照片,数学课上发呆的女孩,还有念大学的时候,每天清晨,我们手拉手走到大马路的对面,对坐着专心致志地吃一碗面,面和筷子绞在一起,孜孜不倦地转动,是长长的眷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离开,所以我很好地养着我的长头发,从妈妈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把它染成脆弱的白色,再也没有剪断过。现在,我为你留着我的白发,小心翼翼地,精心呵护,等着你回来。

  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讨厌社区里的那些女孩子,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变成蛇魔女梅杜莎,把所有看着你的女孩子统统变成石头。我想或许我从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上你了,然后灵魂迅速地苍老,直到妈妈的死亡,那个临界点的出现,让内心隐藏的一切全都显而易见。

  我终于明白妈妈的意思,我的幸福不在那里,只有你,你才是我最大的幸福。早在千年以前就是注定了的,这是宿命。

  如果你想我,我会永远在这里,和你一起,梦想自己的梦,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寄托我的希望,我要和你一起,梦想我的梦。

  2003年的平安夜里,我收到顾奇寄来的包裹,从遥远的北方,那个一刮风就漫天漫地黄沙飞舞的城市。打开来,只有一张照片和一枚光滑的戒指,用银色链子串着,放在做工考究的檀木盒子里,没有过多的花纹,只是,细碎的汹涌的幸福灼伤了我的眼睛。

  像很久以前的古老梦境:人形鱼尾的女子,在我的世界尽头里,对着月亮浅吟轻唱,巨大的幸福像银白的头发,在漫长的等待中,拉得无限的长。

  千年已经过去,幸福即将来临。

  后记:

  以上这些文字写完之前,我的课堂作文刚好得了一个不怎么高的分数。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今天晚上我有足够的理由在大马路上闲逛,并且在一个古旧的小店子里淘到Bon Jovi的卡带,崭新地带着磁粉的味道。封套上是四个大男人灰灰的脸,和低矮压抑的天空,那里住着我的梦想,很多年前的,美好地带着新鲜的笑容,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人鱼,永远永远不会老去。

  谁家的收音机里飘出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在音乐声中我完成了最后的文字。

  所有的梦想都长上翅膀,飞向遥远的,遥远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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