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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美眉 我是漂亮的女作家

http://www.sina.com.cn 2001/10/29 10:34   北京文学

  《北京文学》编者按:我是美眉,我是漂亮的女作家。心气高傲的我与网恋中的博士的情感不断升温并终于有一天不得不见面的时候,悲剧在我的身上发生了……

  (作者:蒋泥)

  一

  我是美眉,我整天泡在网上,我为网站炮制文字垃圾,我靠垃圾生活,我喜好垃圾,离不开垃圾。我一个人过,没来得及成家,网是我的情人,我入了它的网,像一尾比网眼大过多多的鱼,逃也逃不开,我只能在这个情人的怀中不知不觉地变老。人们却不懂我的女儿心,公认我为网上四大美女作家之首。所以能"之首",不仅因为芳龄我为最,而且因为我是唯一货真价实的处女。

  我是处女,活过二十八年,如果是只猫,那已经成精了;我不是猫,我有欲望,我也能动情,可我不能学猫们叫春,我碰不上如意郎君,我还在找,一直到自己能触电和心跳,在此以前,我必须克制心头饱涨饱涨的情欲,我决不叫春,我不能学猫。

  我和我的情人唯一的联系方式是文字与图像。我的文字都先在网上发表,网是我的情人,他向我开放,我也得向他开放,全方位地开放。这样我那些文字的周边,就镶满了我的玉照。通常都是半裸不裸的--我一直以为"半裸不裸"比"赤裸裸"强,赤裸裸让人一览无余,不那么含蓄,不那么淑女。也许我还算不上淑女,但一定要像个淑女--世上一切事都以中庸点好,不要太前卫,即使是真理,不也以"半裸不裸"好吗?否则赤裸裸的,如同我们现代女性那样,该失去多少叫人想入非非的魅力!

  我半裸不裸着,在网上开花,在网上微笑。我的形象可比文字妩媚、活泼、有趣多了,文字受着它的照耀,处处熠熠生辉。

  网上这些文字,人们也把它叫做"作品",这使我心虚,感觉它不易捉摸,就像我对身边男人们的感觉那样。

  这个时代的男人的确都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们陷落在什么旮旯,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只在无聊时能把他们调出来,对着一颗同样苍白渺茫、无所依归的灵魂,明知道撞击不出火花,我依然漫游在网上。

  后来,我的文字都变成了书,变得可感可摸,我欣喜异常,知道自己的存在再不是虚的。嘿,我本就自虚里面来,何必劳心费神,一切都追求实在呢?

  网上的文字能够可感可摸了,我的情人就具象化了,我把它们拉回来几大包,房间里摆得到处都是,它们就可以随时陪着我--我需要爱人,如果没有值得爱的人,爱一个物也成。我需要爱,强烈的需要,憋着它我越发会难受。

  目前我独个儿住,我家在朝阳门,我自己住中关村,我难得回家。我只有老爸和老妈,我是独生女,我是爸妈的宝贝。但是我大了,总该有自己的私生活,对于我的私生活,爸妈从不干涉。可我终究是他们的宝贝,这么大了,没把自己打发出去,即使我沉得住气,可以装着漫不经心,妈妈也要为我着急。她不时打来电话,电话里老是催--姑娘老了,就嫁不到好男人了,除非轧人家的姘头,找位能够做自己老爸那样年纪的男人;我看透了他们,我不要已失青春的肉体,我不想轧姘头--除非是"宝马"

  我喜爱"宝马",不喜爱"面包",更不喜爱"脚踏车"。我出生在北京,我生来就是做人上人的,嫁就得嫁一位"宝马",宝马不成就"潜宝马",总之要沾边,不然谁供得起我的空慌?

  我特别空慌,受妈妈启发,我在网上征婚;妈妈却不信,总说网络看不见摸不着,这玩意儿怎可信?她悄悄地给我在婚姻介绍所登了记。自打把我登记以后,妈妈每个周末都去那边看电脑,虔诚得像十七世纪的英国人去教堂礼拜。

  妈妈本对电脑一无所知,由于我的关系,不知不觉就给扫了盲,她学会了按鼠标,还学会了认一些复杂的英语词,比如enter代表可以进去了,go on表示接着往下按等等。天底下有关扫盲的活动,如果能这样进行,那该多么浪漫、多么富有创意啊!

  我很感动,人世间妈妈是最好的。平时她上班没什么事,假期更无聊,这下好了,她转起来了。人只要转着,就不会空慌;妈妈一旦忙活,也就无需要我陪了。别人却看不出她是在为我,常常拿异样的目光瞅她,都说这女人想男人快想疯了。

  妈妈为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好在她越活越年轻,起码电话里总是眉飞色舞的,一回来总要向我汇报她的近况;听着她的最新发现,每一次都让我心乱,叫她说得热乎乎的,满以为世上的好男人很多很多,我不必孤陋寡闻,也不必怀才不遇,做一朵水仙花,自家爱着自家;但是见了几个以后,我对男人更没有信心了--他们的肉质怎就这般的差呢?怎就那么多癞蛤蟆偏当自己是天鹅呢?

  对于这一次的征婚,我越来越疏懒、挑剔了;但是那样的见面也是有效果的,男人提不起我的兴趣,却很能钓起我的胃口,我越觉得自己需要一位男人了。有时候简直急坏了,真想跑上大街,随便拉一个算了。

  我只能暗暗地心急,毕竟我属于人类;猫类是自由的,人类嘛,谁叫祖先们忙着要"进化"呢,在这方面可叫我好不自由--我知道我不如猫,我对猫轻视不得,我每天抱着我的"公猫"睡觉。

  我是美眉,我的猫叫美妹,我不喜欢"人类",跟带着也不喜欢布做的娃娃,我喜欢我的"公猫"--我不知道我的猫是公是母,卖玩具的小姐没对我讲,我不便打听。既然我是女人,我就喜欢把他当作公猫。

  我喜欢他胖嘟嘟的样子,尤其是长长的睫毛。我让他在我怀里翻转,刺激我的皮肤,我抖着,身子一阵阵发麻,麻意咝咝地燃烧、蔓延,整张床都着了火似的;而后,我浑身像大海起潮,静悄悄地痒开来,痒到骨髓里去了,特别的舒服--我需要舒服,我需要发抖,我需要什么东西来把我化它个一干二净!

  二

  中国名校中名气最大的两所:北京大学、清华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具发展潜力的两所:淅江大学、南京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自以为是的两所:北京大学、华中理工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不可思议的两所:南京大学、西安交通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具有进取心的两所:南京大学、西安交通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自我感觉良好的两所:中国人民大学、中山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崇洋媚外的两所:复旦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易令人遗忘的两所:兰州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开放的两所:哈尔滨工业大学、中山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保守的两所:武汉大学、南开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老土的两所:山东大学、吉林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会赚钱的两所:清华大学、天津大学。

  中国名校中最想赚钱的两所:上海交通大学、中山大学。

  最近在网上偶然发现贴有上面这条消息,仔细研究了半天,有的地方我一直没能看懂,不知道"最"来"最"去有什么依据。可是从总体上我还是看出点名堂来了,我发现清华大学最好--名气最大,最会赚钱,这两条都是优点--凭着名气和赚钱,清华人成"宝马"的概率极大,别的比不上。就这样决定了吧,我不可以随随便便的,我要把自己托出去,为了不所托非人,我找就找出身清华的。名校出身的人,素质也高,完全能放心。

  有了目标,找起来就方便多了。不过从网上看,未曾婚嫁的清华人还真不多。可以理解,自上学以后,他们得接触多少人呀,"近水楼台",层层筛选下来,好的多半给挑尽了,偶有漏网者,也不是大鱼。到最后,弄得要上网去物色对象的,要么是我这样特别优秀、自视甚高、十分挑剔,感觉周围没有能配得上自己的,这类人极少极少;要么半吊子,高不着低不就,这类人一定很多很多。

  我网上征婚了,这时来真的了--照片、简况、择偶条件一股脑儿贴进去。

  鱼饵下去了,我就在岸边等着提钩子。

  我的要求十分苛刻:大本、一米八零、月金五千以上,24-32岁,北京户口,雄悍健实有男子汉气,未婚--特别优异者婚否不限,但必须离异无子女。

  虽然我没用真名,但自此以后每天都收到几十封伊妹儿(E-mail),各色各样,啥鸟儿都有,可我是谁啊?那些半通不通的语句,俗里俗气的情调,我岂会搭理?

  我决定自己找,找来找去没一个合适的。难不成放弃?经过一番认真的权衡比较,我把需要约见的人严格分类,逐一联系,和他们唠嗑儿。

  谈来谈去,最感觉投机的是黄守。他的个人条件却不怎样,虽然出身清华:个儿只有一米七五,已经35岁,离过异,女儿给了对方。他最叫我看中的是"某大公司总经理"这一条,如今这世道,就这还吃香。

  我试着给他发了个妹儿,他很快就回应我,告诉我而今对女儿不承担抚养责任,所有费用五十万已一次付清。

  这是位"宝马"。直觉很快告诉我这点。

  判断出这点以后,我不再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让他只把我当普通女子看待了。

  网上聊天可以赤裸裸地聊,互相看不见,啥话都好意思讲,因而我俩谈得实际而功利。

  我俩都是正宗老北京,都信奉最纯洁的交易莫过于撕开来谈,买卖公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种时候彼此的脸皮都得厚些,脸面太薄,在这种事儿上放不开,装孙子、装淑女,就可能托之歹人或非人。

  网的确是个好东西,它让我坦白心迹,看上去更"无耻"一些,但这是一种诚实的无耻,在没有多少规则、人气的群落中,诚实的无耻也是一种可贵的品格。

  不过我终究是女孩儿家,无耻得还不够彻底,有时候还得像小说的曲笔那样,拿爸爸妈妈打掩护。我说你的情况我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比较满意,但还有些问题让我问清楚。然后我就紧追不舍,把列在纸条上的一个个疑问用电脑敲出来,发过去。凭这些我才摸清了他的底细。

  他在中关村有一套四居室,横过城市,在东城买有别墅。他老爸是副部级高干。姐姐、哥哥都在美国做生意,国内的老爸老妈不能没人照顾,他就留下,美国那边分些活儿到中国,将来再移居过去。

  他说他最喜欢才女,他能把她养在别墅里,专心致志地写东西。我明白他用的也是曲笔,那里面的女主人指的就是我。

  真是位体贴人的金龟婿!

  过不久,他来真格的了,说是不知不觉爱上我了。

  我当然喜欢被人爱上。对他却有点害怕,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我说咱俩都考虑考虑一些时候,好吗?

  他说你考虑吧,我没什么考虑了。考虑好以后,你再给我回音。

  我是美眉,现在得学"封神榜"的招魂了,回收点淑女的样子来,可不能性急,要不然太便宜--男人一旦觉着你便宜,兴味会大减,耀武扬威的,不知道天比他高呢,还是他比天高。

  我一礼拜没理他,他急了,一天给我发来十多个妹儿,为他那套别墅拍了三十张照片,加进解说词,详细介绍它的情况。又传来他各个时期的生活照、婚前全家福、受大领导接见时的照片等等。

  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显得急躁。又冷了一个多礼拜,折腾他够了,我才决定适可而止,全力以赴对付他,把关系慢慢地深入下去。

  先得钓他,让他摸不着我的底细,可又不是不给他机会。

  美眉:我是美眉。最近不太舒服。真对不起。

  黄守:你不舒服还上网和我聊天,我很感激。要不要紧?

  美眉:没关系。我经常这样。

  黄守:小痛小痒吧?

  美眉:这一次不同。已经过去了。你怎么样?

  黄守:我很正常。进网进了好长时间,今天好像特别忙,很难进。可是她还是被我的诚心攻下了。

  美眉:谈谈别的吧。记得有人说,我们买进大量的电脑,许多功能闲置了,是大材小用。你怎么看?

  黄守:人脑的功能还大量闲置呢,何况电脑?现在的情况也相当改善了。过去那种看法大概是网络、多媒体技术出现以前的老观点。

  美眉:新看法是什么?能不能详细说说。

  黄守:过去,一般人用电脑只是打字、编排、存储,不少功能用不上。网络、多媒体出现后,它可以放光盘、听音乐、发邮件、上网。看不到的新闻能够看到了,民间语文多起来了,可以复制下来,将它们分门别类,编成书出版。也可以交友聊天,进行信息咨询。阅读报刊,网上购物。还可以炒股票、家庭办公、征婚等等。你怎么看?

  美眉:这些都挺花费时间。看着它慢腾腾出来,我心里就急,恨不得一把揪住它,将它兜头带尾扯出来。好吧,今儿就聊到这儿

  黄守:我还是想请和你见面聊聊,能否给个机会?

  美眉:我们一直聊得很好嘛。

  黄守:网上聊天总觉得太冷漠,你那优美的表情与声音,岂不白白浪费了?

  美眉:那就打电话吧。

  黄守:还是见面亲切。总不成一切都让它发生在网上吧?那不就退化了?

  美眉:何以见得?

  黄守:从三维世界,移到了二维世界。没有形象和声音,你只在想像里。

  美眉:不太精确。网似乎是个二维世界,只有长度与宽度,一切在平面上展开,但它可以加进"时间"这一维吧?不过网上的时间是被动的,你给它指令,它才动弹动弹。至于你所说的"三维世界",那就彻底错了--我们生活在四维世界里,长度、宽度、高度,还有时间,就是"时空",对不对?

  黄守:我错,接受批评。我其实想要的,就是一个咱俩的"四维世界",永久性的。网上世界太冷酷。在上面呆久了,我的血都冰了,意识也停滞不前,越来越离开真实的世界,虚虚地飘行,飘行在茫茫暗暗的宇宙。

  美眉:你挺诗意啊。如此说来,我们这个世界维数是无穷多的,只有"时空"的世界对人类来说并不存在。"空间"里有东西,"时间"里也得有--意味啦、精神啦,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啦,诸如此类,全是构成世界的维度。

  黄守:咱俩这次像调个儿了,倒好像你学工科,我学文科似的。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当然,头脑本就为着七情六欲之事的。人活着就是个沉重,我们需要诗意调节一下干巴巴的"时空"世界。

  美眉:废话讲了不少,有点班门弄斧。切入正题--请定时间地点。

  黄守:我也多说了--和你总有讲不完的话,不知为什么。就把千言万语并在一句里--紫竹大酒店,周六上午11点,我在门前等你,不见不散。

  美眉:就这样。再见。

  黄守:谢谢您。再见!

  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和男人约会。每次约会前我还是得紧张一阵子,心儿嘭嘭嘭跳着,整个房子都哄哄地摇起来,我怎么都无法镇静,极力伪装心里就特不舒服--我是一个想怎样就怎样的女孩。

  打开梳妆镜,我把头发盘起来,在脑勺后面翘起个尾巴尖,穿一身蓝色的连衣裙,扮成女学生状,尽量淡化这次约见的意义。我知道,男人骨子里都喜欢年轻、漂亮的,我保养又好,妈妈和同事们都说我看上去只有二十二三,我从镜子里也觉得出来,所以不必浓妆艳抹,稍事修饰就可以了。

  我打的到那边时,掐了个正点。刚出车门,感觉风大了,刮起了雨,雨丝儿细细地抽在身上,凉稠稠的。我猛地抖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绷紧了,尽量往内收束。

  刚上台阶,我一眼瞥见个男人,一手背在身后,看得出手上拿的是束鲜花。

  他转着脖子,这时看见我,连忙跑过来,上眼皮和下眼皮被笑意连在一块儿,像水面上冒出的两朵泡泡。

  他就是黄守?这么个丑八怪--不像!比我想像里的矮,也就是一米七二左右,网上的数据有点虚?是他吗?我蹬着高跟鞋,就和前面这男人一样高了--我一向瞧不上个儿矮的,一米八以下,在我眼中全都是半个残废,何况这么个不争气的男人!他怎可能是黄守呢?他的形象与黄守的照片不大一样。

  我刚想转身,那人已对准我横过来。我只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边往后退。

  这人就皮肤瞧着受用,是美女人的那种细腻白皙,肥膘多,肉都鼓在身上和脸上,怎么看都不像干实事的。他的上半身向后仰,肚子就突起来,走路是鸭步,拉着腿往前赶。

  一定不是他!

  我略为失望着定在当地。他已来到我面前,躬了身将手伸出来:美眉小姐,鄙人黄守,十分感谢您赏光!

  啊--你就是……

  我感到吃惊,很快又强自镇静,轻淡一笑,傲慢地把脑袋微向下一压,算是招呼过了。他左右手调个个儿,右手别在身后,左手变戏法地举起那束玫瑰,神秘兮兮地把两道目光钉在我眼鼻之间,再不肯拔出去了:送给您!

  女人总是心软,我一边泄气,一边还得敷衍他,顺手接过来,居然对他说了声谢谢,还灿烂一笑,仿佛春光融融。

  拿人家就手软,我接了他的花,跟后他对付我就容易多了--我不得不接受他的盛情邀约。

  乘电梯往楼上去的时候,我心里直抱恨:这样的人,我若一开始就实际接触,根本就没机会让他接近,还向他掏出那许多知心话,共鸣得那般深,情感依恋得那样深情执着!

  网络啊,你为我提供信息、机会,可我偏偏没碰上有价值的,原以为我这人运气不坏,现在才知道受了你捉弄!

  能怪谁呢?他在我情感最脆弱的时候闯进来,给我安慰、关心与爱慕,我拒绝得了吗?我是女人,老大不小的女人呵!

  难怪有那么多火爆的"夜话"、"悄悄话"!一旦入夜,我们这些女子便尽失白日里的矜持、伪装,露现真实的本性,迫切需要情感上的满足,此时遇到男人的突然出击,最容易动心、最容易被俘。

  网络供与了这样的契点,开始我只知是神游,为自身的"精神外遇"兴奋,感觉它安全、保险,其实这是近视的小女人见识,它最不安全、保险--除非你永远滞留在网上,不让故事在现实土壤上展开。这样做逻辑上可行,但是"非此即彼"的逻辑怎能覆盖丰富、复杂、多变的情感世界呢?"爱"不仅是情感事情,它还是一次身体的体验性融入,融入使心灵与身体完全相通,当心灵受着全部的震撼时,身体岂能无动于衷?

  是的,心灵可以向网上寻求寄托,我的身体呢?我的受着情欲磨难的身体呢?眼前的人一旦和网上游荡的灵魂结合,身体这个外壳一旦负载着那个熟悉的灵魂和你相遇,你就觉得它的灵魂并非是真实的,多半时候它像网络那样,与你一层层相隔,而不是同类。

  我决定速战速决,买单时实现AA制。

  没想到他已定好包间。我不想独自面对这样的男人,不愿和他密室谈心,所以走到楼上的大厅,我就停下不愿再走。

  包间就免了,咱们在大厅喝点茶水得了,我刚刚被朋友拉住吃过东西,别浪费吧。

  没关系!已经订下了。那边安静。请--

  我不再理他。既然硬要充阔,看来不出点血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进入雅室时,室中正播着《MY Heart Will Go On》。

  这首歌特别煽情,每听一次我都想立马就死,为一场轰轰烈烈的爱。

  骨子眼里,我是个相当痴情、浪漫的女孩,我常常幻想自己穿着银色的裙子,裙子被长风鼓开,四处扬飞,发出唏唏沙沙的轻响,飘向颈上的丝带,在身后悠来荡去,像绵绵无尽的相思--松软洁白的相思、雪花状的相思,在天地间回旋起舞,一朵接一朵,一朵连一朵。

  美眉小姐,请用茶。

  我惊醒过来,接住加放过冰糖的菊花甜茶,轻轻抿一口。

  既来之则安之,把个话儿给他,让他死去这条心,以免日后多事。这样想着,我不自觉地朝黄守笑一笑,他赶忙将菜单递过来。我伸手按住,说:今天AA制,这样两边都清。

  不可以!你接受约会,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现在感激你的赏光还来不及,哪可以让你破费呢?

  我只要了份牛奶,他见我坚持不吃饭,也没多勉强,自顾要了酒菜,点完后难看地笑道:你只喝东西,我一个人吃饭,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主要是唠嗑,不影响。

  那也是。我不敢勉强任何人,尤其是你这么年轻、出彩、才华横溢的小姐……

  你再这样讲,我就坐不住了。

  黄守双手展开,遮在身前笑道:我可不是当面恭维你,品貌才情兼具的绝代佳人我从没见过,过去也不信有这类人,以为是编出来的,像拷贝一样,四方组合,成就一个新鲜的画面;看到你以后,我真就信了--完全信了,不信也不行了!

  我可不是来听人吹我的法螺的。原来我觉着你还老实,现在被你这般一捧,我有点找不着北,感觉你没安什么好心。

  话说出来,我自个儿先笑了,心里仍感得意和满足,觉得这人还能做个一般朋友,小嘴儿蛮甜。

  他那边也笑着直向我作揖:谢谢你对我过去的好感,我会再接再厉,但是有一点,我这人向来不说背叛良心的话。对于你,我相信当面、背后夸奖的,不是一两个,而是全部,除此以外全都是恨你的……

  为啥?

  你想想,看见你这样的美容貌,又是这么有成就的知名作家,谁不泛酸、妒海生波啊?那些人要么嫉妒你太漂亮,要么嫉妒你太有才。呜……咱们喝--请!

  我仍是被他进一步的恭维逗笑了,但不想言虚,得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对他讲明白。

  漂漂--我用他的网名称呼他,以后咱俩还是网上聊天,见面麻烦。北京太大,路上得走一个多时辰,车子也不顺。

  没关系,我不嫌路远。人总在路上,开车兜风、上车下车,还有利于健身呢。

  嘿,这德行!算了,还是回家给他发个妹儿,顾人家一点脸面,现在说破了自己也下不了台,不好收拾。想开了这层,我就自然了一些,话题也放开了。

  聊着聊着,我感觉头脑有点发懵,像是黄昏夕阳西下时一卷淡淡的雾正在缓缓上升,不知不觉那卷雾渐渐漫开,淹过大地,浮上林楼。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没离开桌子,就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等我苏醒过来,我发现已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哪儿呀?!

  我骤然一惊,想爬起来,身子却是软的,浑身没有一点劲。转眼看见黄守。他已脱光了衣服,跪在床边正看着我。

  你想干什么?!我连发怒的气力都没有了,泪水悄然流下。

  他抬手为我轻轻拭去泪水,温柔地笑道:亲爱的,别怕。你知道我多么疼你!我一直跪在这儿,看着我的女神醒来!

  我怎么到这儿了?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美眉,我的甜心!我说你聪明,你果然灵敏,一猜就猜到茶里有问题,真是不一般,比其他人……啊,呵……你怎么不猜是奶中下迷药呢?

  原来你让我吃的是迷药!

  别紧张,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

  亲乘乘,不论怎样,我是爱你的,我要得到你,一定要得到!他紧张地抓住我的手,如果这次我放你安全地离开,我知道你再不会给我机会,所以,你没来之前,我就先上去,在我们的包间里让人倒了半杯水凉着,再在那水中下药。我不怕暴露自己。反正一时半会儿你动弹不了。

  你卑鄙!

  乖乖宝贝!他摸着我的脸,轻轻地揉起来,嘴里呢喃着化人情意的软语:我卑鄙!像你这样优异的女孩儿,不卑鄙我能碰上吗?

  说到这里,他的泪水也下来了:好美眉--我的卑鄙和别人不一样,我赤裸裸地卑鄙、开诚布公地卑鄙,不像其他人,卑鄙得暗无天日。告诉你,宝贝,我不怕犯罪,为你我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我要你明白我的心--打见到你的照片起,我就期待着这一天,这颗心已彻底属于了你,完全被你的倩影勾走!凭我这德行,我清楚只要见面你就会失望,在爱情面前,我超脱不了。我是人,是个正常的人。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敬,让你受到了伤害,可是亲爱的,我太喜欢你了--我们谈得来,起码在网上很是谈得来,我投入了全部的感情,也得到过你的响应,我陷进去了,无法自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配不上你,但谁让你这么叫我失魂落魄呢?为你我可以牺牲一切,哪怕你只给我一天!

  他的脸贴上我的脸,我避不开,由着它为我擦去恐慌的泪水。

  对不起,我真的憋不住了。他将手按住我的胸口,这时我真虚,连啐他一口的力气都没有,想愤怒地瞪着他看,但他不敢看我的眼,把头从我脸上拉下去,埋在我右边的乳峰上,哭着:我太幸福了!

  我没了情绪,胸脯在大起大落,一颗心也紧张得就快跳出来,只恨它无力。

  我是个苦命人,在清华读书时女孩子就瞧不起。我已经三十八了,至今没被女孩子爱过。我过着没有爱情的生活!我那样刻苦、用功,拼命学习,读了本科读硕士,读完硕士念博士,我图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妈的狗屁,那是在过去!傻博士要什么没什么,我还是清华的博士!咱北京的女孩子又特实际,只讲硬件,鼠目寸光,你叫我怎办?难不成打光棍,一辈子夹着个球,球里面只装泡尿水,晃荡来晃荡去,人五人六地做别人的导师!对了,我是个教师,不是他妈的总经理,也不是他娘的高干人家的子弟!我不容易!我来自荒远的乡村、我真不容易!我并不擅长交际,整天呆呆地念书,我不容易!我没法儿认识女人、接近女人!我就征婚。用学来的电脑"嫁接"技术,把电脑中的脸皮切了,贴上别人的英俊模样。你看到的照片也就出彩多了。我他妈的卑鄙!为你我特意包下一辆轿车,把你请到这儿来。我不容易!我对不住你!我要找一位优秀的女人,我深深地被你打动!

  在他滔滔不绝时,我所想的是尽量平静,头脑冷一冷,想想怎样免遭他的伤害。但越是这样想,我越控制不住起伏的心情--平时情绪用事已成习惯,到得关键时刻,一点真正理智性的东西都搜索不到了。我的大脑坏了、破了--女人真是没用,这样快就着了别人的道!你总是那样骄傲,现在可是躺这儿啦……

  呵--他居然不顾一切地脱起我的裙子;我闭紧双目,骇怕得出声而哭。

  亲乖乖--别哭了!

  不要这样!

  我需要你。

  我浑身没有力气,我不想这样。

  等你有了力气,你肯给我吗?

  我们了解得还不多。我也没有嫌弃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现在不想要。

  我要看你,把你周身每一个地方吻遍--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爱你,我真心地爱你,我不得不亵渎你!原谅我这个魔鬼吧!你给我,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好吗?

  现在真的不行。漂漂,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好不好?

  我的心肝,说什么我现在都想要你。

  我会生气的。--我会将你推上法庭的,到这儿就行了。你走开--

  我真的想要你!

  我还想做一个女孩!我不要!

  傻瓜,你怎么是女孩呢?

  你再这样,我真会和你破脸的。--让我起来。滚!你……你流氓,畜生!

  我一辈子没骂过人,第一句骂出去,自己都吓住了,赶紧又说:求求你,我还想做个女孩子!

  他不再听我说话,将我搬平,尽情地抚摩,用手,用脸,用他的肌肤。

  我骂着,但是没用。

  我极力挣扎,我咆哮怒吼,我大喊大叫,可这一切都埋在我的体内,它们仿佛受了什么强大力量的阻隔和迫压,出不了我的身体。

  我累了,我无力动弹了,天啦,我就要这样地毁了呀!我张开嘴巴,我想去咬他的肉,牙齿却使不出一点力,我只能呼呼地喘息,我满怀着委屈--我完了!

  他一点不同情、不饶恕,一寸寸丈量着我丰饶的土地。

  慢慢地,我感到自己也渴了,在他的抚摩下一点点透明,原先不知道的各个闭塞、黯淡的角落纷纷通疏,躯内激荡着气电,皮肤在充足的气电里放光,光汁汩汩流淌。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完全被它带走,我是美眉,这一点根深蒂固--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不能交给这样一个东西!

  我已经难受到了极点,我就快爆炸了,我渴极了,我想抓住什么,我感觉我就快窒息而死--死吧,死了干净!

  陡然,我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痛自身下涨破,我抗不住,又一次昏过去。

  他很快将我掐醒。盯着我--你真的还是一个女孩子!美眉,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以为刚才你说谎,没想到你真是一个女孩子--原谅我,好美眉!我是该死的畜生!

  我毫无气力,感觉头脑里一抽一抽地疼痛。看见自己裸露着身体,我叫他给我盖上,别再打扰,出去,我要一个人休息。

  我向来一个人睡,旁人在身边睡不着。

  他见我平静了,惶惶然爬起来,遵我的吩咐走出去,带上门。

  我又困又乏,脑海里一片苍茫,很快又昏睡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过多久,等再次醒过来,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我爬坐着,取出内裤来套上。掀开被子,我吓了一跳,原来被面的中间有一朵刺目的玫瑰,烁烁地开着妖嫩的红花!

  这是我的吗?!--那个畜生!禽兽……

  我狠狠地咬着牙,跳下床去,取出水果刀,嘶啦一下将它绞碎。

  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他!--我说过,我要送他上法庭!

  我将房间的插销插上,放下小刀,静静地坐下,套上裙子。

  我是美眉,我是"美女作家",我是公众人物!告他我会名誉丧尽!可是,就这样吃下他的哑巴亏吗?!我办不到!即使我能便宜他,他紧追不放怎么办?第一次饶他,他会有第二次,他以为我怕暴露,要挟我!--我会不会怀上孩子!天,苍天啦!

  我越想越怕。我第一次感到了生而为女人的无助!

  我要把这个豺狼送上法庭!行吗?

  我犹豫着。

  突然他就在外面敲门了。

  这是哪儿?他的家吗?我现在就该报案吧?--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看看床头的电话,却不敢伸手去拿。抬眼看到我的包正摆在沙发上。对了,我的手机还在里面,警方应能查明我现在所在的方位。

  他在加紧擂门。

  我走到窗边,外边是大楼。一眼看下去,距地面几十米高。

  怎么办?我听任他擂打房门。这道门并不保险,他随时会将它踹开。为安全起见,最好先设法离开。搞清楚这是在哪儿。留下他的罪证。

  我紧张地计划着,汗毛一根根竖起,赤着脚很快跑到床边,将绞下的碎布和小刀藏进我的皮包。而后,我挎上包,镇定地打开门。

  他喘着粗气,擦一擦汗水:我怕你想不开--我对不起你……说完,他"扑通"又跪下,我不是人!他急切地拉住我的手,美眉,我们结婚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现在几点了?

  现在快十二点。

  是吗!我睡过了!--快,你快去给我拿块面包,我得赶紧去公司,下午一点我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送你。

  不必了。出去我打的。你给我拿点吃的,我边走边吃,来不及了。

  你等等。

  他在冰柜里取出一个汉堡包。

  有什么喝的吗?

  你喝什么?

  随便。就来雪碧吧。快点,我快迟到了。

  他拉开罐口,我接过递来的冷饮,就着喝了一大口,再咬一口汉堡包,一边匆匆往外走。他跟在我身后,追问道:一个就够了?

  够了。下午四点你去公司接我。

  行,我准时去!他兴奋地答应着,直将我送到电梯间。

  我送你下去。

  我本来不想让他下楼,灵机一动,点点头,让在一边。

  电梯里就我们俩。我得给他吃吃定心药。

  我已经把什么都给你了。我低着头说。

  我知道。我心里特别感激你。你想骂我就骂吧,你骂我我心里才好受……

  你以为我很风流……

  是的,我错了。今后我会对你一心一意,这辈子不再有二心。

  姑且相信你。我记着你的话。下午上班吗?

  今天礼拜天。昨天你在这儿,我没睡好。

  那你回去好好儿睡觉--对了,重新换一床干净的被褥。

  美儿,你真好!

  四点,别忘了。

  不会的。

  我俩走出大楼。这时已要好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强暴我?

  我卑鄙!--我想先得到你的身子,再得到你的心。所以就……

  我快步来到路边,他已抢在我前面拦住一辆车:还是我送送你吧。

  你回去休息。乖乖的听话。

  他一听很感动,上前来吻吻我,我勇敢地迎上去,随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和平西路。

  再见。

  再见!

  我上车后,让司机带我走了一段,而后我下车,来到路边。

  怎么办?你有没有勇气?

  我一手握着手机,心中真的很惶恐,害怕的感觉深入骨髓,但是我知道现在我对他怀了强烈的仇恨。刚才的抑制再也憋不住,我站着就失声痛哭,又怕过路人看见,我蹲下去,泪水一个劲儿地滚下。

  这个禽兽毁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可我是女人,女人在这方面永远是弱者,无论有什么样的基础!

  我需要良好的名声,我需要躲在荣誉后面!但现在怎么可能呢?如果我不报案,刚才的表演岂不白搭?

  别再犹豫了,美眉,你什么都承担!你自负自己是强者,你从不服输,越是难倒旁人的事情,你越会与众不同,挺身而出!

  我受够了!咬着牙,狠狠心,我站起身,拨通了110。

  警察赶到后,我把他们带上高楼。黄守刚出来,没提防被人一把摁倒在墙角,"嘎巴"就给铐上了。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只是痛苦地看了我一眼,就把头耷拉下去,流出泪来:美眉,能为你坐牢,我这辈子也就算活出了光彩!谢谢你成全我!

  他抬起头,目光平视着: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也不会上诉,一切我什么都认了,我是个卑鄙的小人!--我从来不知道怎样去爱,我不会爱,我吓跑过许多女人。对你,我是真心的--除了你,这世界我已经毫无牵挂。今后你一个人,要格外珍重!真的,你是我所见的最出色的女孩子!为了你,我什么都值了!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帮你维护你的声名,悄悄地进去,将来也悄悄地出来,在里面不断为你祝福。--你要记住,爱上你我一生无悔,哪怕将牢底坐穿!

  我哭得泪眼模糊,心里骂自己没骨头,使劲擦去泪水,同时身子不自禁的抖开来,抖成一片败絮,摇摇晃晃地落下,卸去了所有的气力;落下那一瞬,我瞥见他打开的电脑,电脑上他正写着的信--那是一封写给我的信,刚刚才起头。

  作者简介:蒋泥原名蒋爱民,1971年生,江苏人。青年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雕刻时光》、随笔集《另类童话》《"修理"王朔》等。现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学习。(转自《北京文学》2001年第二期)(责任编辑章德宁 关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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